????????????? 1、你,也能看見嗎?
???? 無名指又流血了,血珠子從指腹的“工”字細密的涌出,逐漸匯成巨大的一點,怎么擦都不干凈。
有人要死了,在我周圍。可為什么血會這么多,這可不是個好兆頭。我把左手舉高,纏在指腹上的紙巾很快濕透。景原還沒有回來,我很想念他。
想念不是想到,不是到此為止,是實實在在的盤旋反復、揮之不去。這也就是為什么我會醒過來。這是個奇妙的約定,只要我的夢里出現景原,僅僅只是想到他,都會促使我醒過來。
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是檢查左手的無名指,還好,那個“工”字型的劃痕干凈淺淡,沒有流血,也沒有流血的先兆。所以,是好事么……
不知道這次的主顧是不是好辦。
我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希望他回來時不會見到一個驚魂未定的我。穿白大褂或線條服的人來來往往,我垂下眼,盡量不去注意其他的存在。干點什么呢,在醫院的長椅上?他又沒回來。
我環顧天頂,努力為記憶開辟出通路。其實來過這家醫院的,只不過那時我還扎著羊角辮,穿著肚兜,跟四維和一群屁大的孩子在走廊里瘋 跑。那時四維還穿開襠褲,還沒有去NYU,還沒有醫學博士的大帽子,四維的媽媽還是醫院的護士長,每天傍晚會帶他來值班,那時的我們覺得醫院是個好地方, 干凈涼快還發衣服,每次他媽,我是說,他的媽媽,都會喝止我們,威脅四維把我們丟出去,四維當然不能這么干。
“潘子我們來玩捉迷藏!”幾個毛頭腦袋湊到一起,很乖的耳語,商量打發時間的游戲,然后由四維單獨告訴我,他們討論出的結果。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毛頭放到那群毛頭里去,他們會把我擠出來。 “好啊好啊!”說好啊好啊的這個人被抽中捉人。立刻垮了臉。
愿賭服輸,他轉著腦袋,看到了落地玻璃邊的一架體重稱量器,指著說:“我站在上面數到50,不準上樓!不準藏到病房里!”
說完就向那里跑去。
我驚恐地大喊:“別上去!有人!”
正全神貫注搜尋藏匿點的毛頭們會愣上漫長的三秒鐘然后集體笑倒。
“潘子你有毛病誒!!”
“我媽媽說的一點都不差,整天神神叨叨的你!”
“再這樣我們還玩不玩了啊,不想玩你就走啊!”
“你是眼睛有問題還是腦子有問題?”
……
我看著她,她看著秤,陽光斜斜地穿透了她的身體,她手足無措地望著沒有移動的指針,像一只回到家鄉卻完全不辨方向的獸。
“你哭了。”
一只略帶薄繭的手輕輕覆上我的眼睛,我順勢把臉埋進他的掌心,你回來了。 景原把手拿開,吻我的額頭:“回家吧。”
他回來了,真好,真好。
那樣的小愜意,忍不住蓬勃成碩大的歡喜,像黑夜的獨行者,跟隨唯一的螢火。想確定他真的在身邊,就會像個八婆一樣暴漏本質的不安——喋喋不休。
“它乖嗎?肯走嗎?長什么樣?你們說了什么?家屬什么態度?我們接下來可以去哪兒了?”
“噢,話真多。”他打哈欠。
“所以老天讓我來跟你互補啊。”我輕笑著說,“早知道這一單我來做,你也不至于那么累。”
景原每次趕完靈,都是這樣一副疲憊懶散的神情。明知趕靈對精神消耗很大,我卻還是忍不住問很多,畢竟,沒有辦法同時在場,見證靈的飛升,對每一個趕靈師來說,都是個不大不小的職業缺憾。
“那是不是半年都不用趕畫稿了呢?”我期待地望著他。
“哦,傻女人。”
“喂!我是認真的!”我頓住腳步,在醫院的出口處,小聲地吼他。
他雙手舉起做投降狀:“你不用,我用。”
“為什么……”我挫敗的拖長了音。本以為做完這一單可以直飛伊比薩,不用碰那些該死的畫稿,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不會再看見深深淺淺的靈了。
——見不到是好事。
那些年媽媽在黃州老宅嘟嘟囔囔的這幾個字,原來是真理。可惜我明白得太晚,其實第七次相親失敗后我就對這一點深信不疑了,但媒人們和見過我的男生不會給我改正的機會。他們均以便秘般的神情提醒我早已知曉的癥結所在——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瘆得慌。
呵呵。
我以為我會孤獨終老,沒成想,遇見了景原。
四年前我走出成田機場,坐京成特快,日暮里轉JR山首線,下澀谷站。在站臺上,高高瘦瘦的他穿著深色風衣,戴著鴨舌帽,像沉默寡言的高倉健,不,沉默寡言的像高倉健。平靜地任他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午后蒼老的陽光,來到我面前,用中文說:“你也能看見嗎?”
終于走出醫院,我長舒了一口氣,對了,我得提醒你,這里是靈的集散地,數量僅次于公路。
我深深埋下頭,景原攬住我的肩,側身讓過一個身形高挑的年輕男子,擦身而過的瞬間,在聽到一聲“潘子”從他嘴里冒出后,我終于皺起了眉頭。
還是認出來了。
四維,他媽的,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