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有寫長篇了。一則懶,二則悶,懶得動筆,悶到無趣。昨晚看完了總長達10個小時的如夢之夢,突然有點沖動,想寫點什么,或者只是簡單記錄下一些雜亂的感觸。
人生如夢,不是新詞,卻是人到中年后的種種新體會。年輕時多半是熱血沸騰,目標明確,做事說話擲地有聲的。夢是有的,是夢想,對愛情,對事業,對生活有無限的憧憬,那種夢,是濃墨重彩的,不是馬蒂斯的野獸派,也起碼是塞尚的寫實,每一筆都刻畫的好用力。然后,經歷了一些挫折,見證了一些生死離別,可以說是成熟,也可以說是無奈了,終于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達成的。曾經以為在小說里才發生的一些悲劇和巧合,竟然可以那么淡然隨意地發生在自己身上。恍惚覺得,老天是一個任性的導演,而我們,只不過是一個個傀儡,用自己的眼淚歡笑,拼搏努力,激情愛恨,為他無趣而漫長的日子上演一些并不那么精彩的戲劇。
賴聲川無疑是一個很會講故事的人,也是一個想的很多的人。莊如夢,有著莊周的影子,而他的故事,便和莊周夢蝶一般,模糊了真實人生和夢幻的界限。以這個為引子,將五號病人的前生今世,愛恨離愁,從臺北,到法國,到上海,似真似幻,為我們娓娓道來。其中妻子、情人、孩子、傭人、朋友、路人、醫生,既是旁觀者,陳述者,也是交集者和推動者。8個小時的演出,就是這些平凡人的平凡事,沒有刀光劍影,大喜大悲,卻依然讓你深陷其中,最后忘記了自己是旁觀者,還是一起做夢的人。
如夢中比較特別的一幕是煎蛋的故事。七次重復,七次夢與現實的交錯,不知哪個自己是真實的,是煎蛋的那個,還是在床上醒來的那個。這和鳥籠的故事有點相似,鳥飛出了籠,似乎自由了,可是第二天醒來,卻又在鳥籠中。好像進入了一個怪圈,一個無法打破的怪圈。最終似乎是打破了,回到了現實中,可焉知這不是造物者厭煩了之前的玩笑,又給你安排了一個新的怪圈?或者,你夢到自己醒來,其實卻還在夢中?故事中顧香蘭再三強調的自由,離開了天香居,離開了中國,來到了法國。在諾曼底城堡中,雖然沒有了肉體的禁錮,卻因為不能融入法國貴族社會感到不自由,不快樂;在巴黎學習繪畫,是否有了自由了呢?不可能,在藝術家混亂無序,頹廢荒誕的圈子里,哪怕是用野獸派代替了寫實,也不可能得到精神的自由;亨利走了,德寶來了,她回到了中國,遇到了文革,更是肉體和靈魂的雙重不自由;文革結束,她孤獨地追憶過往時光,現實中依然是不自由;直到臨死,醫生不顧她的痛苦,用藥物延長那沒有尊嚴,沒有質量的生命,還是不自由。是否是死亡之后能夠得到自由呢?不知道,那鳥飛啊飛啊,飛到了海洋上,可是第二天醒來,海上依然有個大鳥籠在等待它。為什么5號要苦苦追尋根源呢?是不是故事結束了,就意味著因緣的結束,可以開始自由而全新的人生呢?盧燕飾演的香蘭的逝去,臨終前原諒了5號病人的前生,而5號病人卻沒有因為她的諒解病愈,依然在高燒中耗盡了生命之火。那么下一輩子的他,是否可以擺脫顧香蘭,又有怎樣的新的因緣在等待他呢?這種糾結,是否就是那無休止的輪回的原因,或者是結果?
在如夢中經常出現的場景是行走,是離開,是尋找。開場便是匆匆的路人,然后是藏族青年夢中為尋找了新婚的妻子,開始了另一段人生。5號病人的妻子在孩子死后選擇了離開傷心地,徹底消失;5號病人在知道自己生命不久后選擇了旅行,去尋找妻子,或者說去尋找生活的謎底;江紅為了未知的藝術人生離開了中國,來到了巴黎,之后又離開了中國人的圈子,甚至連中文也不想說;顧香蘭為了自由,離開了天香居和中國;而伯爵,先是離開了有著相同生活背景,為他生育了孩子的伯爵夫人,和顧香蘭這個代表著中國神秘文化的東方女子走在了一起,之后,因為顧香蘭的背叛,他又離開了法國,來到了非洲,又收集了一屋子的非洲工藝品,甚至是來自非洲的妻子。每個人似乎都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但是離開后是否就能夠得到想要的東西呢?藏族青年夢醒后回到妻子的身邊;5號病人死前回到了臺北;江紅失去了愛人,也失去了藝術,只是活著;顧香蘭漂泊后回到中國,沉湎于回憶和過去;而伯爵,改變了姓名,從東方哲學愛好者變成非洲工藝品收集者,卻依然忘不了天香居初見時那一杯茶。在劇中,他和管家說母親小時候安慰他時總說沒關系,我們重新來過,可是,生命卻是一段不能回頭的旅程,“我來過,我走了”,哪怕你知道走錯了方向。我們總以為更好的在遠方,在未來,卻忘記了你能抓住的幸福只存在于現在,你能體會的酸甜苦辣也只能鮮活于當下。幸福不能比較,也無法比較。誰能保證你得到的就比放棄的更美好呢?
在舞臺上,胡歌,許晴,盧燕,孫強等演繹著別人的故事,故事并不復雜,也很平凡。除了伯爵這個貴族外,其他人都是平凡人,但每個平凡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因為前生今世和未來的因緣,這些故事交織在一起,成為了漫長的如夢之夢。在故事中有一段是在諾曼底的城堡中,胡歌他們將錯就錯扮演了日本貴族,用支離破碎的日語,贏得了別人的尊重和敬佩。胡歌扮演的5號說偶爾演演別人還挺有趣,但天天演就受不了了。而在生活中,我們卻經常在扮演別人,或者說扮演別人眼中的自己。演得久了,就忘記了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樣了。朋友圈如此,工作圈如此,更可悲的是,在生活中不得不扮演。扮演成功人士,扮演高貴優雅,扮演快樂開朗,哪怕在心中有孤獨的小人在悲嘆,在痛哭。你是否清楚自己的本性,明白內心深處真正的要求呢?城堡中那個神秘的湖,能夠讓你看到自己,但是,局中人看到的往往不是自己本相。伯爵看到的是被他殺戮的鹿,江紅看到了那個讓她失去愛人和生活的密閉空間,胡歌看到了前身亨利伯爵和獵槍,顧香蘭看到了那個孤獨的老婦。細細想來,他們看到的都是自己最害怕(成為)的東西,卻是宿命中的自己。我們不一定需要去那片湖泊,但我們必須看清自己的心湖,你是什么樣的人,不在于你得到了什么,在于你缺少和害怕什么。
夢終歸要醒的,每個人醒來的方式不同。5號、伯爵和香蘭都死去了,妻子消失了。有一個搞笑的場景是醫生第一天上班,4個病人都突然死去了,突然得讓你想笑。但是笑著笑著,你就笑不出來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還有時間,可是死亡卻并不會和你預約,它總是那么突然到訪,讓你來不及講完自己的故事。如夢之夢,驚夢的是它的真實和無奈。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夢中,那么唯一能做的就像莊如夢一樣,努力做個好夢,并把這個夢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