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秀是一個美麗的女孩，今年二十二歲，在一個城市里的小公司工作，這是個私營企業的門市，最大的特點就是工作時間長，休息時間短，至于社保以及醫療什么的，秀聽都沒聽說過。不過秀也不是很在意，對于她來講，有一個能按時發工資的工作，比什么都重要。

這并不是秀多么拜金。秀中專畢業的時候，很多同學都去了酒店或者其他一些熱門的工作，工資高還有獎金，秀卻沒去。因為秀在離家上學時，爸爸就講下了規矩：找工作不許去飯店（酒店）當服務員！當街要飯，也不能干伺候人的活！老爸雖然只是個普通農民，卻正直的很，有時候讓人趕緊有點倔。在家時，老爸的規矩可多呢，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秀現在離家300里，都不敢像同事們一樣，燙個卷卷頭發，因為老爸說過，最討厭燙頭的！

22歲啊，最是生命中好時候。

可秀沒有這樣的感覺。年紀是一樣的，月薪也與大家是一樣的，而且有時候，秀因為銷售額突出，還會比別人多拿幾百塊。但秀卻沒有同事們那樣的快樂。

這與秀的家庭有關。

秀的爸媽都是種地的，自己是老大，弟弟妹妹多，媽媽身體又不好。秀自己上學的時候，每年要學費，都要經過爸媽的各種為難，賣糧食或者向親戚鄰居借錢，才能交上。上學時總是一身舊衣服，都是撿拾城里表姐們的。印象最深刻的最窘迫的，是上初中時，青春期的秀，本來就敏感自卑，可一身的舊衣服，最重要的是褲子屁股上那大的夸張兩個圓圓的補丁，由于怕不結實，還被大人們用縫紉機縫了密匝匝的很多圈。

為了減少那兩個補丁的曝光率，秀在校園里一般不敢走動，實在憋不住了才上一次廁所，飛快地來回，用本子擋在后面。放學回宿舍，又故意把書包背在身后，拉的很低，只為了遮蓋住屁股上那個耀眼的補丁。

秀初中時，在鎮上上的，離家挺遠需要住校。跟秀一樣情況的同學很多，煎餅和咸菜陪伴了整個的初中時代。唯一能在學校花錢的地方，是一天一毛錢的熱水。夏天的時候喝涼水，這一毛錢都省了。但也有很多同學，由于家里富裕，每天從食堂打飯，夏天時還能買雪糕吃。而秀她們，沒敢想過這樣的生活，只能看著眼饞。

因為經歷過這樣的窘迫，秀發誓：不讓妹妹們再重蹈覆轍。

所以，秀在生活上，盡量節約，能不花就不花，能少花就不多花。

秀原來住公司提供的宿舍，不花錢。那時候，宿舍和倉庫在一個院子里，雖然小一點，雖然很多時候半夜被叫起來裝貨卸貨，同事們都不愿意住，可秀愿意，不花錢就住房子，這對于一個外地人，是種福利，秀因此能節約一大筆支出呢。

自從搬了新倉庫，就沒有宿舍了，沒有免費的房子住了。

秀沒辦法，只好租房住。很多同事們，都是租住一套樓房，分攤房租和水電費。秀本來也想跟她們一起，可是一問價格，天呢，三個人分攤還得每人100多哦！加上水電什么的，豈不是要接近200？秀可不舍得。

秀其實能出起這些錢。工資加上提成，秀每個月有800多的工資呢，公司里的其他人，都拿不到500。這是秀自己拼命工作的結果，公司雖然小但很正規，多勞多得是一貫的激勵政策。那個年代，一個女孩能掙這些錢，就已經很好了。秀完全有錢住同事們那樣的房子，跟她們一起出去吃飯逛街，買自己喜歡的衣服。

可是秀告訴自己，不能這樣花錢。

秀千挑萬選，在一處改造的民居處，找到一間房子，幾個平方的樣子，放下一張床后，就沒有什么剩余空間了。

為了在吃飯上能省一點，秀買了一個煤氣灶，屋里放不開，就擺在外檐下。早上下個白煮面，就著炒好的一大盤咸菜，解決。中午在公司旁邊，買一點飯將就一下。晚上還是白煮面就咸菜。一天的生活費用，也就是五塊錢的樣子，一個月，加上女孩子必須用的物品，不超過200元。

夏天時，衣服是基本不用買的，公司里，有各種廠家發的廣告T恤，都是免費的。裙子則要自己做。恰巧秀住的地方，住著一家裁縫，平日里，夫妻倆很關照秀。秀找他們去做裙子，他們做好了，但堅持不收錢。說是給別人做衣服的下腳料拼湊的，沒花錢。但是秀能看出來，裙子是整塊布做的，沒有一點拼湊的痕跡，是新布。含著眼淚，秀記住了人家的好。

只有一條裙子的秀，每晚都要把裙子洗干凈，早上接著穿。大多數時候，裙子經過一夜的熱風，早上就能干了。碰上陰天下雨，晾在小屋里的裙子到早上還是濕噠噠的，秀也要堅持穿上上班去，不到一上午，裙子就能被體溫暖干了。

就是這樣的日子，秀也不覺得苦。秀最大的歡喜，就是給家里寄錢。每當寄出去錢，秀就自然地勾畫出爸媽欣慰弟妹高興的畫面。爸媽不用為難弟妹的學費，弟妹不用穿著舊衣服去上學而被人笑話。這些，已經成了秀生活的全部。

秀有一個男朋友，叫元，與秀是校友，也是在這個城市里打工，每天下班都會過來陪秀，買點好吃的，幫她下面條，和她一起吃咸菜，倆人一起說說話，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宿舍去。元很疼秀，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二

然而秀與元，卻不是從學校開始的。

上學的時候，秀外慧中的秀，從來不缺少愛慕者。如果中學時的小紙條也算上的話，秀收到的情書真的是一籮筐了。

可是秀在學校里從來沒開始過愛情。

中學肯定不行，那是早戀，會影響學習的。后來上技校，也是和中學時一樣的拮據和窘迫。離家遠，沒法帶飯了，秀早上起來，去給小吃攤幫忙，換取一頓早餐，中午和下午，就在學校里買最便宜的飯。衣服和中學時一樣，只是因為長大了，就沒帶那些有補丁的衣服，換洗起來就很麻煩。到了冬天，一件棉襖要好生照管，以防弄臟了沒有替換的。有一次真的弄臟了，無奈何借了下鋪的棉襖，才得以換洗。

這樣的情況，秀哪有心思談愛情呢？收到的示愛，以及小紙條類的情書，還真不少，其中的一個男孩，每天一首詩，每首都洋溢著熱情和才情。同樣喜歡文學和寫作的秀，每次收到濤的小紙條，心都砰砰直跳。秀其實是喜歡濤的，除了文字的才情，還有濤俊朗的外形。這樣的男孩，誰不喜歡？

可是，秀內心是極自卑的。

自己渾身的舊衣服，因為缺乏營養缺乏潤膚品的而略顯粗糙的皮膚，連飯都舍不得吃的窘迫，怎能配得上帥氣陽光的濤？濤渾身的衣服，濤整潔的外表，濤平日里的做派，無不表現出濤家庭條件和教養都較好的狀態，而秀呢，只剩自卑了。

濤不斷寫詩，每當在校園或者教室里遇到，濤總是用目光，緊緊鎖住秀。目光熾熱而不解，似乎在尋求答案：我怎么了，我不好嗎？你不喜歡我嗎？

秀無語，總是逃避。低下頭，不與濤的眼神交匯，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低下頭，掩蓋自己同樣熾熱的目光和已經紅透的臉頰。秀怕濤看見，只要看見了，就等于給了濤答案，等于告訴濤，我也喜歡你，非常喜歡。

可秀是現實的。就算開始了又怎樣？一段轟轟烈烈的校園愛情而已。秀不能光顧著自己，她要早起去早餐店打工，畢業后要盡快找工作，幫助父母分擔家庭重擔。那個帥氣的濤，俊朗的濤，會寫詩的濤，能同她一起分擔這些嗎？從小生活優越的濤，連衣服都不會自己洗的濤，能理解她的苦衷嗎？

答案不確定。既然不確定，就不要開始了吧。生活環境導致秀心智比一般同學成熟。

濤的紙條愈加頻繁，言辭愈加熱烈。

濤在詩中直言：

我喜歡你，親愛的秀

喜歡你沉思的樣子，喜歡你淡淡的憂郁。

喜歡你美麗的歌聲，喜歡你發表的每一篇文字。

喜歡同學喧鬧時你在窗口的剪影，

喜歡你我不能自已

……

秀在讀紙條時，哭的也不能自已。她甚至想回一封信，告訴濤自己的心意。想與濤見面，當面感受濤的熱情。她會擁抱她嗎？要是擁抱，秀覺得自己會哭的。眼淚會暴露秀所有的相思！秀甚至想到，濤會不會親吻她？要是濤提出親吻的要求，她怎么辦？要是拒絕會讓濤傷心的……

突然間，秀覺得心疼，疼的無法呼吸。在無人的角落里，秀好好哭了一場，哭完后，還是原來的樣子，不能回復濤一個字，就讓濤繼續迷茫，繼續猜測，總之，快畢業了啊。畢業后，一切就結束了。

秀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這是秀的第一反應。或許，她錯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這一段愛情，可是，錯過了又怎樣呢？太多的原因，讓這段感情，只能成為回憶。

就這樣，畢業了……

畢業后，誰也不知道誰去了哪里，沒有手機沒有BP機，沒有任何聯系方式。何況，秀也不想聯系。

三

秀被分在郊區的一個廠子里，來到就被拉著到了車間，安排在一條長龍似的流水線上。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讓秀覺得很不舒服。雖然從小在農村生活，每天幫著爸媽干農活，可秀骨子里，喜歡文字，喜歡浪漫，可是身在這樣的機器的海洋里，周圍全部都是陌生人，臟亂擁擠的宿舍以及潑辣的室友們，都讓秀覺得窒息。

秀所在的這個廠子，是一個制作電池的工廠。上班時，站在長長的流水線的一側，聽著轟鳴的機器聲音，手里還要不停的勞作。秀看著電池的半成品在面前飛速而過，根本來不及看清哪一個缺漿，哪一個又太滿，所以經常出錯。只要出錯，就會招來監工的大聲呵斥，監工的每一聲呵斥，都會讓秀的心顫抖一下，心一顫抖，手也抖，帶著硫酸的漿水落到手上，灼傷了她的一個手指。骯臟擁擠的宿舍和屎尿橫流的廁所讓她惡心，中午半個小時的吃飯時間讓她從沒吃飽過。

秀再也無法忍受了，于是自己偷偷收拾行李準備回家。在工廠大門口，她被門衛告知合同未到期，不能拿著行李離廠。

其實在這個工廠，還有與秀一起分來的同學。但是廠區實在太大了，很多的車間和部門，讓元們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找到彼此。找到同學后，秀感覺情況好了很多。有人陪伴，有地方訴苦，最起碼不感到孤獨了。但這些，并沒有也無法改變秀的現狀。秀曾與他們商量逃離，向他們討要主意，但是他們卻害怕出去后，找不到工作，衣食無著而作罷。

讓秀煩惱的，還不止工廠里的不適應。因為中午在工廠，因為時間的原因，秀經常吃不上飯。于是趁下午下班后，時間充裕，去工廠外面買點飯。小餐館衛生情況雖然不佳，但是秀能忍受，她最擔憂的，是那個買飯必經的過街天橋。那上面有一伙無賴，每天都在那里，只要有女工過去，便搭訕，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臟話。氣質本來就出眾的秀，成了重點騷擾對象。所以每次去買飯，她都必須等很多人一起過天橋。這么短的路程，買飯這么小的事情竟然成了她的大難題。

又是一天，無可奈何的秀，繼續回到流水線上，與帶著硫酸的漿水打交道，她含著眼淚想著遠方的媽媽，工作上還是總出錯，監工還是一樣的呵斥著。秀覺得，自己快崩潰了。就在這個時候，她身后傳過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可找到你了！

她回轉身，看到了一個似乎陌生又覺得熟悉的人。他拉著她，面色非常堅定地說，跟我走！這句話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整個車間的機器轟鳴，蓋住了硫酸味的漿水。

這個男子，秀似曾相識，也許是太想逃離這個地方了，盡管不是太熟悉，秀的腳卻不自覺的隨著他走了。

外面，是個陽光燦爛的盛夏，路旁的樹葉濃綠茂密，有一點微風，吹動樹葉沙沙做響。元利索地幫她收拾好行李，從工廠的一處矮墻扔出去。而后牽著她，從大門大搖大擺出去，逃離了那個夢魘一般的工廠。

直到他倆在墻外拿到行李的時候，秀還是懵懵的。但不知怎么的，她一路跟著他走，并沒有問為什么，也沒有遲疑。

四

帶秀離開工廠的是元，與秀同校不同班的元。

元帶她到了市區，在一個小餐館里吃東西。那頓飯秀記憶很深刻：清炒土豆絲，香椿雞蛋餅，兩碗米飯。這也許是很普通甚至有點寒酸的飯菜，但是她吃的很香，吃到感動地眼眶發熱，以至于十幾年后，她還能記得當時吃飯時的情形和味道。

因為她太久沒有這樣放松的吃過飯了。

吃飽后，秀才仔細看了看對面坐著的這個人。是的，這張臉并不陌生，此刻甚至有一點熟悉。秀終于想起來了，這是學校里的校友，好像學習還挺好，在學生會里做事。這讓提心吊膽的秀，稍稍放了些心。

現在元帶著秀逃離了工廠，秀也認出了校友，但卻還不知道元的名字。舉目無親的秀，此刻覺得在這飄著香味的小餐館，這只有兩樣菜的小餐桌，以及對面似乎并熟悉的元，似乎是她全部的依靠。

終于，秀問元：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想到要去找我？……

其實有很多很多的不解，秀只是一時不好意思全部問出來。

元沉吟半天，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曾經遇見一個女孩，那是在校園，也是一個盛夏，樹葉也像今天這樣濃密繁盛，和今天一樣，偶爾有陽光傾瀉下來。同樣也是有一點微風，吹動樹葉沙沙的響聲。

當時，那女孩正和同學一起，嘻嘻哈哈走下樓梯。我在樓梯拐角處，正在掃地，是的，那天輪我做值日。女孩子嬉鬧的聲音吸引了我，元我抬頭，看見了那個美麗活潑的女孩，那張好看的臉，在心中即刻定格。也許是我呆頭呆腦土里土氣的樣子有點滑稽，所以女孩們的笑聲更加響亮了。

那個女孩不知道，從那一刻，我就喜歡上了她。

我每次路過女孩教室，都會偷偷看她；放學后，我唯一的愛好，就是在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然后默默注視。

那個女孩有一副好嗓子，學校里的文藝活動從不缺席；她文章寫得好，校刊上總有她的文字。她是那么出眾，我卻是那么普通。

后來，我知道很多人追那個女孩。那些男生都很優秀，就連情書，都寫成詩歌體。我很自卑很傷心，自己偷偷還掉了眼淚。

說著，元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笑笑。

雖然是這樣，我仍然習慣在路過教室的一霎那，看女孩一眼，習慣在放學后的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習慣在每一期校刊上找她的文字。身為學生會干部的我，還在衛生檢查時，為女孩宿舍里舍友的衛生不合格徇私。

畢業的時候，我借用自己留校的便利，拼命查找女孩的去向。分配的匆忙，檔案的雜亂，讓我查了好一陣子，才找到她的名字，她分配的地方。

我立刻就借了自行車，能騎多快就騎多快，趕往她在的地方，因為已經耽誤了這么長時間，她待的那個地方很辛苦，我怕她受不了離開了，那也許就永遠都找不著她了。

還好，她還在，只是受了很多委屈。

我也顧不得什么了，看到她憔悴的樣子，我心疼死了，一下把她拉出來了。

秀聽到這里，有些驚愕，從元的敘述里，秀全明白了。

原來元竟然一直暗戀著自己！

原來他一直在找自己！

秀從來沒有想到，還有這么一個人，時刻關注關心著她，不停尋找她，跑那么遠去找她……

秀的心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她也說不出來這是一種什么感覺，只是呆呆地看著對面的元。

元也看著她，喃喃地說，你瘦了……眼神流露出的深情，讓秀感覺到灼熱。

吃完飯，元們走出小餐館，秀回頭看了看這間小小的餐館，好像要用力記住它，因為這一天，這一餐，太多的事情，讓秀始料未及。

元幫秀提著行李，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是的，漫無目的。上哪去住，是首要問題。元和秀都是外地人，元上班住集體宿舍，沒法收留女孩。賓館嘛，他們住不起。別說賓館，他們連租一間小房子的錢都沒有。

兩人一路無話，走著走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如果再想不出辦法，就只能露宿街頭了。

這時，他想出一個主意：去咱們上學的學校吧，現在放假了，女生宿舍應該空著。

大門鎖著。秀顧不得矜持，與元一起翻墻進了學校，溜進了女生宿舍。

鋪開行李，安頓好秀，元說，我走了。

秀看著無邊的黑暗，空無一人的校園，心里很害怕，對元說，別走，我害怕。

五

那個晚上，他們一起聊了很久。后來困極了，就靠在行李上，睡著了。那個年代的人純潔，即使男女同居一室，也只是聊天而已。

天亮后，因為怕被學校看見，倆人又提著行李，趁著早晨沒人，偷偷溜出學校。出了學校門，秀又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心中不禁一陣慌亂。

身旁的元好像看出了秀的心思，就安慰她說，我今天就去給你找住處。

說是這樣說，可這哪是一天能解決的問題啊。元和秀一樣，也是外地人，沒錢沒門路，當又一個夜晚來臨的時候，元好不容易求得單位女同事宿舍的允許，暫時住幾天。

隨后，元極力幫秀找工作，幾經輾轉，秀來到現在的公司，這個有宿舍的公司，讓秀第一次在異鄉，有了歸屬感。

這期間，元一直陪著秀，跑前跑后，元從來沒有對秀說過什么，秀也從來沒有答應過元什么。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時間長了，秀跟元就熟悉了，說話也多了起來。也許是因為太孤單了，也許因為實在沒有人說話，秀不知不覺就跟元絮叨家里的事情，就像元們一直很熟悉一樣。秀跟元說身體不好的媽媽，說說脾氣不好的爸爸，說說年齡還小的弟弟妹妹，說說她的壓力，那個需要錢的家……

元一邊聽，一邊給秀寬心。對秀省吃儉用補貼家里的事情，元覺得很佩服，很感動。隨后的日子里，元幾乎天天來找秀，給秀帶吃的，元覺得這樣秀就會省下一頓的飯錢啊，元還拼命利用自己不多的人脈，介紹人去找秀買東西，這樣秀就可以多拿一點提成了。

元做的這些，秀都明白，也知道元的心思。可是秀內心一直在猶豫。

元要的，是秀的愛情。

愛情，不是需要感覺嗎？為啥我對元，就是沒有那種感覺呢？

想到愛情，秀不由想起校園里的那個他，想起那些火辣辣的情詩，覺得那才是真正愛情啊，熱烈，讓人心跳，臉紅，甚至眩暈。

可是身邊這個元，就像一個大哥哥，只讓人感覺溫暖、踏實，完全沒有秀對“愛情”定義的感覺，這會是生命中的那個他嗎？

盡管是這樣想著，秀卻也從來沒有拒絕過元的幫助和陪伴，或許因為，她已經習慣了有元在身邊。時間長了，連秀都覺得，他們兩個人就是戀人了吧，就連同事們看見元來，都直接喊秀：你對象來了！按說秀應該否認的啊，可是她也沒有否認過。

其實，秀心里不斷掙扎的日子，元的心里也像潮水一樣起伏不定。因為始終得不得回應，元有些著急，有些擔心，怕到最終，也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但是元又不想放棄，于是堅持著每天陪伴秀，竭盡所能幫助她。

當別人誤認為元是秀的對象，元看見秀沒反對也沒生氣，心里高興極了。元覺得秀認可了自己，接受了自己。所以，在那一天晚上散步時，元拉了秀的手，秀縮了縮，元抓的緊秀沒掙脫，之后就由著元牽著。整整一晚上，元沒敢撒開秀的手，手心出的汗弄濕了兩人的手，元也不撒開。

元怕一撒開，就再也抓不住了啊，抓住這只手，多難啊，抓住這只手，是元長久以來的渴望啊。

戀愛啊，就這樣開始了。沒有秀想象的臉紅心跳，激動眩暈，有的只是“轉正”后的元更加的光明正大的陪伴和殷勤。

元幫秀一起省吃儉用，一起攢錢給家里，到秀家里拜訪時，元進門就開始干活，就像元一直住在這個家里，那么親切那么熟悉。

看著元忙里忙外，秀有些感動：人家憑什么對自己這么好！對自己家這么好！自己一直找的，不就是這樣的人嗎？

秀的父母，盡管覺得兩家有點遠，元的相貌以及家室都不甚滿意，但看著這么踏實的男孩，自己孤身在外的女兒也有個依靠，就沒怎么反對。

可是，得知秀的戀情，同學圈一陣嘩然。

六

同學們都很不解：那么出類拔萃的秀，會唱歌會寫詩的秀，清高的有些傲氣的秀，竟然跟了元！扔人堆里找不著的元！家境貧寒的元！

同學敏首當其中來搞破壞：秀，你傻了嗎？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這么多追你的，哪個不比元好！論長相論家庭論學識，都比元高一截！元配得上你嗎？

敏找的“對象”，是她的老板。秀表面上不說，心里卻看不上敏：找一個老頭，還有老婆孩子，為了點錢，付出自己的清白，值得嗎？所以對于敏的勸說，秀聽不進去。

艷又來勸：咱們找對象，總得圖點什么吧。要么圖他長得帥，要不就圖家庭，你的這個對象，有一米七嗎？長相都沒法說了！家是山里的吧，還住著茅草屋吧！

還真讓艷說對了，元的家里真的還住在草屋里。大山深處，寡母將元撫養成人，供元上學，有多不容易相信大家都能體會，哪有錢蓋新屋？

秀說，我圖元對我好。

艷說，對你好值幾個錢！你能跟元回山里？要是在城市里居住，元啥時候能買起房子？這些都是現實的問題，擺在面前，你逃不過的！

秀覺得艷說的有道理，而且她有發言權。艷找的對象，也不是大富，但是父母以及姐姐哥哥們，湊錢給買了一個二手房，艷在這個城市里算有家了。

而秀的家呢？不敢想，暫時也沒想。

跟艷一樣說法的同學朋友有很多，她們的每一句話，都是為秀考慮為秀好，秀也說不出什么，心里亂糟糟地。

元還是天天來陪秀，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覺得秀這幾天情緒不太好，盡管不知道原因，元還是盡力安撫。

七

事情就是這樣的難以捉摸。

也許是秀的戀愛在同學圈引起的震動太大？大到那個已經消失的他，來了？

他真的來了。

當濤站在秀面前時，秀還在公司的門市上，給顧客介紹商品。看到濤，秀很驚訝，不由張大了嘴巴。心頭，突然一團亂麻。濤怎么來了？這么多年濤去哪里了？然而在面上，秀什么都不能表現。因為自始至終，秀和濤都只是普通同學關系，最多，只能算是追求者與被追求者的關系。

眼前的濤，比上學時壯實了很多，顯得成熟了，帶著胡茬的臉上，那雙眼睛還是那么有神，看著秀的時候，目光還是那么熱烈，想要把秀融化。

秀把濤帶到公司不遠處的小餐館里，小小的餐桌，兩人對視著。

突然，秀看見濤的淚水，看見濤嘴唇有些顫抖，好像要說什么，卻欲言又止。

秀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裝作不在意的說：你怎么來了？

對面的人，情緒還是挺激動，只說了一句話：我終于找到你了！

多么熟悉的一句話啊，元也說過。在兩個男人的嘴里出來，秀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元說這句話的時候，秀還完全是懵的，只是隨著他從工廠逃出來，根本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現在聽濤說這句話，秀突然感到一陣心痛。就像當年，她忍痛拒絕那些熱辣辣的情詩，和熱辣辣的濤一樣的心痛。今天，同樣的感覺又襲向她，秀覺得自己平靜的外表就快崩塌，不能保持了……

秀深吸一口氣，或許深吸一口氣，能緩解此刻的情緒吧。

但是，沒等秀緩解，她的雙手就被濤緊緊抓住了。他抓的很緊，沒有掙扎和回旋的余地，剛剛濤眼中的淚水，此刻全部掉落在臉頰，順著臉頰，滑落在秀的手上。

求你，求你……答應我吧！濤帶著哭腔說。

秀還是使勁掙扎，想抽出自己的手。畢竟，她是有男朋友的人，何況這大庭廣眾，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無奈濤攥的太緊，秀實在掙脫不開，只好用祈求的眼神，示意濤放手。

終于，濤平復了自己的情緒，緩緩地，放開秀的手。

秀覺得，不能與濤一起吃飯了，因為這樣的情況，濤情緒如此激動，在吃飯的過程中，還不知道會出現什么樣的情況呢。

秀站起來，正色道：我還在上班呢，不能出來太久。

濤有些慌亂，但也不能說什么，只能由著秀轉身離去。

秀下班的時候，又在門口看到了濤。恰巧的是，元今天加班，打過電話說不來接秀了。

秀怔住了。

秀不知道怎么辦了。

秀有些慌亂了。

還沒等秀平靜下來，手又被僅僅攥住，就像上午一樣的有力。隨即，她被拽著進了一輛出租車，向著秀不知道的方向駛去。

車終于停下的時候，秀又被拽著，進了一個賓館，連賓館的名稱都沒有看清，就被拽進了電梯，而后，進了房間。

一路被拽著，秀整個人都是暈的。但是，她并沒有呼喊，也沒有害怕。只是一路陰沉著臉，不說話。

進了房間，秀有點趔趄，順勢坐在床沿上。

房間里的音樂是早就放好了的。張信哲溫柔清涼的在唱《信仰》：

如果當時吻你當時抱你

也許結局難講

我那么多遺憾那么多期盼

你知道嗎

我愛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堅固的信仰

我愛你是多么溫暖多么勇敢的力量

我不管心多傷不管愛多慌不管別人怎么想

愛是一種信仰把我帶到你的身旁

……

濤帶上門，俊美的眼睛還是那熱烈的光芒。沒有任何預兆，濤撲過來，把秀壓在軟軟的床上，隨即，帶著胡茬的嘴，扎在秀的嘴上，臉上。秀拼命掙扎，但沒有任何作用，一米八多的身高，壓著瘦弱的秀，哪里還有脫身的余地！

就連嘴，都被占據，想呼救都喊不出聲音。鬼使神差地，她竟也不想呼救了。任由那帶著胡茬的熱唇，雨點般落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濤終于停止了攻擊，翻身躺在一邊。

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坐了起來。她自己暗暗想：還好，還好。還好什么呢？想必大家都知道：褲帶完好無損，貞節最為重要啊。

無論當年怎樣的渴望，無論現在如何激動，底線是不能突破的，這是秀一直的堅持。就連剛剛那場熱烈的吻，秀和元之間都沒有過，元每次想要親近秀的時候，秀總是有些躲閃，元只好緊緊擁著，親吻也是淺嘗輒止。

秀簡單整理了自己，起身拉開房門，想走出去，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里。也許，加班完畢的元，會去秀住的地方，如果在秀的出租屋找不到秀，他肯定會一直等待的。

可沒等秀走到門口，就被濤在身后擁住。

“我放開了一次，后悔了好幾年！這次我再也不會放開了…...”濤在秀的耳邊，輕輕地，卻很有力度地說。

秀就快被俘虜了。當年校園里的情書，秀雖然都燒了扔了，但在心里，卻始終保存著。字字句句，秀都記著。原本秀只是想給自己不浪漫的生活，留存一點浪漫的記憶。誰知，濤的到來，竟將這些讓人躁動的文字，都一股腦沖到腦海里，讓人心中酸楚，眼中潤濕。

濤在秀的耳邊，不停說著思念。帶著胡茬的嘴唇，不時貼近秀的耳垂，讓秀本來就已經很脆弱的意志，一點點垮塌……

面對濤，秀似乎是無力的。濤的表白與請求，秀似乎已經期待很久，濤的親近，讓秀一陣迷亂，卻也彌補了多年內心的思念。秀甚至想，假如額真的跟濤離開，該如何跟元解釋？旋即又想，不行不行，元對我這么好，怎么舍得離開他！

用最后一點清醒，秀全力掙開濤的臂膀，拉開門，沖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秀被晚風吹醒，恨自己的脆弱，自己不爭氣。當年從工廠出來，就是元一路拽著，今天，又被濤一路拽著走到這里，在已經和元確定關系的情況下，做出這樣的丑事……總是被人拽著，總是不由自主。

秀覺得自己不能原諒自己，也不知如何面對元。

思忖再三，秀決定先瞞著元。

八

回到出租屋，元果然在。看到秀，元著急的問，這么晚，你去哪兒了？一個女孩子，多危險啊，怎么不等我陪你一塊？

秀心中有很多的歉意，卻只淡淡地說了句：“跟同學出去玩了，你不是加班嗎？怎么等你。好了，沒事了，你回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元看出秀有心事，但又不敢多問，只好道了晚安，回自己的宿舍了。

秀哪里睡得著！

躺在自己簡陋地出租屋里，秀想起剛剛的賓館，還有那個有故事的軟床。雖然沒太看清，秀也能感覺那賓館的檔次。平日里，秀沒有機會去那里。也就是濤，會這樣的不將就，舍得花錢住高檔賓館，換成元，打死他他也不舍得。

秀在想，好幾年了，濤一直在哪里？他又是怎樣在偌大的城市里，找到她？要是他明天還來，我怎么辦？要是遇到元，又如何解釋？

……

就這樣一夜想著，秀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早上，秀照舊換上工裝，準備去上班。早餐就是路上小攤的一碗豆漿一根油條，兩分鐘解決。世界貌似跟往常一樣，路上的人匆匆忙忙，初生的太陽，光線柔和明亮。

只有秀知道，今天，跟昨天以前大不一樣。

平靜的生活徹底被打破，心中紛亂的秀，假裝無事地去上班。原本秀害怕濤會等在公司門口，到了公司后，發現是虛驚一場。秀意識到，濤不是元，濤這樣的公子哥，會睡懶覺的。一上午平靜地度過，繁忙的工作讓秀暫時忘卻了這帶著甜蜜的煩惱。

然而秀太天真了。

一貫公子哥的濤，并沒有按照慣例誰懶覺，而是直接去找了元。

濤見到元，很是驚訝。天呢，我心中的女神，漂亮又有才華的秀，怎么會找這樣一個男朋友？個頭不高，卻微微前探，顯得有些駝背，長相雖然不丑，但也是毫無特點，衣著土氣地要命，卻還喜歡板板正正，于是就顯得有些滑稽。

濤直言不諱地說明了來意，并在話語里一再暗示：對于秀，我志在必得，你趕緊放手吧。濤說這些話的時候，帶著強大的優越感和自信。論外形，論家室，不管論什么，濤都甩元好幾條街，秀不會也不可能選擇元的。之所以和元談戀愛，是因為秀太需要保護需要幫助了。

好了，現在我來了，我來接手秀，我來照顧她保護她，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以后的事情，便與你無關了。

說完，濤轉身瀟灑離去。

元不知自己如何離開與濤談話的那個咖啡廳的，胸口突然的憋悶，讓元在談話的過程中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呆呆地看著濤自信而堅定地臉，聽著他有理有據，思維敏捷邏輯無比正確的那些話。

是啊是啊，元是知道的。當年秀所有的追求者中，濤是最突出的，家庭條件也是極好的，尤其是寫詩，濤寫得真好，與秀同樣是校刊上的佼佼者。他與秀多么般配！秀跟了他，才不會覺得委屈，才能重新找回那個快樂的秀，而不是跟著他，天天忙于工作、攢錢等這樣的悲苦里。濤一定有能力幫助秀的家庭，那樣她就不會節衣縮食地為難自己了。

可是可是，元的思想又轉了一個圈：為什么？為什么突然之間，一切都沒有了呢？昨天一切都還好好的啊，秀還是他的秀，他甚至開始計劃結婚，著手找一間合適的房子，房租不高，但一定要干凈溫馨，適合新婚的小兩口居住。他已經打算好每天給秀做飯，絕不能再讓她像現在這樣湊和吃飯，時間長了，就把胃吃壞了。

他還想到，要給秀買幾身新衣服，趁著結婚的喜氣，讓秀成為最美麗的新娘。衣服元買不起太好的，但是秀的身材好啊，哪怕地攤上的衣服穿著都非常好看洋氣。

元雖然話語不多，但心里非常有數，自從秀和元在一起，事無巨細都是元在打點，所有事情元都做的妥妥帖帖。

可是現在，濤出現了，這些計劃都失去了意義。

可是對于元，沒有秀，生活還有什么意義！

元下午沒有去上班，從不喝酒的他，在小賣部里買了一瓶二鍋頭，一包花生米，在宿舍自己的床上，一邊流淚，一邊喝酒，就沒喝完，就已經醉了。醉了的元沒有睡覺，借著酒勁，索性哭個痛快。頭埋在枕頭下，只能聽見他低沉地嗚咽，帶著男人有苦說不出的沉重。

濤的心情卻無比快樂無比輕松。是啊，終于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心中的女神雖然與別人談戀愛了，但被他成功攔截。以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牽著秀的手散步，可以摟著她竊竊私語，以后，秀將會成為他的新娘，最美麗的新娘！他要給秀準備一個盛大的婚禮！

想到這里，濤也有點著急了，結婚？我還沒讓爸媽準備呢！要抓緊了！

一路這樣想著，濤來到秀的公司門口。

九

秀看到他，變得極不自然。濤卻一把拉住秀，非常興奮地跟她說：“搞定了！一切我都搞定了！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聲音好響啊，不僅秀聽見了，秀的同事、顧客、以及市場上挨門的鄰居，都聽到了這句話，在秀看來，莫名其妙的話。

秀趕緊匆匆跟同事打了個招呼，就拉著濤出來了。“你干嘛啊，說那句話什么意思啊？”秀急切地問。秀實在是不理解，濤跑到她公司里，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出那句令人費解的話，到底是為什么？

濤的情緒依舊激動著：“秀，對不起，剛剛我有點激動。但是我說的都是真話啊，我已經找你的那個所謂的男朋友談過了，我告訴他，我愛你，我最適合你，他配不上你，不能給你好的生活。”

啊，秀一下子蒙了。他怎么這樣啊，直接去找元，告訴他這些話，元怎么受得了啊！

“你……”秀被濤氣的不知說什么好。“你有什么權利對他說那樣的話！你說的是事實嗎？我從未說過要跟你在一起的話啊！”

“你是沒說過，可是你的眼睛出賣了你！你的唇出賣了你！你身體的顫抖出賣了你！你是愛我的對嗎？你即使不承認，我也知道你是愛我的！”

奇怪的是，面對激情的濤，秀此刻卻沒有什么心情，與他一起討論愛不愛的話題。不知為啥，雖然一直也覺得自己跟元不般配，也覺得委屈的秀，現在滿腦子卻都是元。天呢，濤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元怎么受得了啊，元現在在哪里？在干什么？可別想不開啊……

秀是最懂元的。幾年來，元與秀一路走來，雖然秀帶著各種不愿意和將就，元卻付出了整個身心！雖然秀在元的懷里，身體很不自然很僵硬，卻能感受到元因為激動而加快的心跳，而微微顫抖的身體。元對秀的愛，對秀的好，秀最知道。現在濤突然跑去給他說了這么一堆話，元肯定……

濤還想來擁抱秀，還想和秀一起暢敘離別之苦，再給秀說一下自己關于結婚的規劃。秀卻憤怒地甩開他的手，走了。

顧不得上班了，秀一路向元的單位跑去。單位同事說，元上午走了就沒再回來。秀又急匆匆來到元的宿舍，推開門，就是濃重的酒氣。桌上的花生米沒吃多少，二鍋頭卻已經底朝天。秀看見元胡亂躺在床上，鞋也沒脫，頭壓在脖子底下，帶著喝酒后的醉醺醺的臉，睡著了。秀趕緊拿被子給他蓋上，清理了宿舍，倒上一杯水，坐在床邊等元醒來。

看著醉醺醺地元，秀心中一陣痛楚。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秀一直以為，和元的戀情以及以后的婚姻，都是基于自己那個家的特殊情況，只是找一個人愛自己，與自己一起分擔。她從來沒有意識到，有一天會真的愛上元，會為他心痛。天啊，從來不喝酒的元，自己喝了一瓶高度二鍋頭！看來濤的話，把他傷得很重。

這個濤啊，總是把事情想的很簡單，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還是不成熟啊！秀又看了看元，還好，呼呼睡著。一直以來，元只考慮秀的感受，以秀的利益為最大利益，天天騎著那破自行車來照顧秀，噓寒問暖，風雨無阻，從不間斷。這樣的好男人，恐怕不多，這樣的癡情，能有幾個？

秀一遍一遍回憶著元的好，不知不覺，竟趴在元身上睡著了。

元醒了，烈酒讓他口渴。床頭邊正好有一杯水，元拿過來一飲而盡。喝完水才發現，秀在他的腳邊歪著睡著了。元一下子清醒了，他不敢動彈腿，怕驚醒了秀。只是輕輕起身，坐在床上，手剛好能碰到秀，拿了件厚衣服，給她蓋著。

元仔細看著秀的臉，淚水突然就涌上來。多好看的一張臉啊，我愛了好幾年，就連親親，都不敢使勁，怕弄痛了她嬌嫩的皮膚。可，唉！這也許是最后一次近距離看她了吧，以后，也許會再也見不著了。

元深深自卑著。濤上午說的話，始終在他耳邊回響，濤說的對，說的沒錯。只要秀能過上好日子，他怎么樣都行。不是有人說過嗎，愛一個人，是要她幸福，而不是非要擁有她。我愛秀啊，希望她幸福啊，秀跟了濤，不就幸福了嗎？秀幸福了，我還難過什么？

元把自己說通了，難過卻并沒有減少一點點，反而越來越……心疼。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秀醒了。看見元在呆呆看著自己，眼睛里全是淚水，秀知道，他是真的受傷了。“對不起啊，濤，他來這里，我沒給你說。我以為，他很快就走的……沒想到他還忘不了我，沒想到他竟然來找你……”

秀一股腦說了出來，而后呆呆看著元的臉色。元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沒說。

秀又說：“你別聽他瞎說，根本不是那樣的。我……”

話沒說完，秀突然被元吻住了，蠻橫而熱烈。

元緊緊擁著秀，帶著哭腔說：“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怪你，怪我。我什么都給不了你，別動，讓我抱一會，最后一次抱一會……”元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他很好……你跟他一定會幸福的……不用惦記我，我沒事。”

秀也滿臉淚，抬起頭問元：“你不要我了嗎？”

“哪有，我怎么能不要你！我怎么舍得不要你！沒了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活！這你應該是知道的啊……我只是想讓你過的好！我沒本事，也不是你喜歡的……”

“那你為什么說最后一次，為什么道別？我們還是我們，從來沒有變過啊！”

“可是，可是，他……說的很有道理啊，為了你的幸福，我就是不舍得，也得放開你！”

“傻瓜！你放開我，我卻不舍得放開你！”秀第一次，主動吻了元，也很蠻橫很熱烈。

十

濤離開的時候，秀喊著元，與濤吃了一頓飯，就選在與元第一次吃雞蛋餅的地方。此刻的秀異常平靜，始終挽著元，與濤話別，并祝他幸福。

濤上車的時候，帶著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