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薯非常好成活,若是在陰天或者蒙蒙細雨飄灑之時種下,要不了幾天,就會扯起碧綠的藤蔓,迅速覆蓋了黃土田壟,田野里一片生機———這是渭河流域關中平原最為美好的季節:小麥快要成熟了,搖起滾滾金色的波浪,鮮紅的太陽跳蕩在玉米青紗帳上,遠處高大的白楊樹朝氣蓬勃。
經歷寒冷的冬天、萬物復蘇的春天,平原上迎來了夏日的生機,就連空氣里都飽含泥土的清香和莊稼成熟的味道。這個味道形容不出來,但是在你穿行于村巷之時,總會聞到,也許這就是家的味道。
村外的田野上, 此時最為旺盛的是那一片片紅薯地,紅薯的藤蔓攛出來了,向四周伸展擴張,那一行的葉子猶如小孩子的巴掌在風中劈啪作響,就連身邊玉米地拔節的脆響也被這聲音遮蓋了,好像整個天下都是紅薯的。
道理說,地里最矜貴的是小麥,其次是玉米和豆類,原先,還種植點谷子和糜子,有時候,也種植點蕎麥,可是,這些秋莊稼的產量不高,不像紅薯,只要有一點雨水,就可勁地長,可勁地長,誰也阻擋不住。一場箭桿子白雨過后,又冒出一堆一堆的力,綠的發黑,綠的健壯。夏天的太陽是那么炎熱火辣,紅薯就喜歡這炎熱的火辣,長得更加歡快,歡快的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于是悄悄地開放紫色的粉色的花,吹響一地里的喇叭,看的人心里高興。
葉之美者,莫過于蓮葉,故有這樣的描寫———“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一望無際挨挨擠擠的滾動著晶瑩露水的碧綠的蓮葉,在微風里輕輕翻卷著一波又一波葉的漣漪,多么美的一幅江南水鄉蓮池圖。地處渭河流域的關中平原與黃土高原結合之地,很少有湖泊,很難見到“蓮葉何田田”的風光,然而從初夏到晚秋時分,紅薯地的風景也異常優美:清晨,從山地漫過來的略帶清寒的風兒,吹拂著深綠色的紅薯藤葉,你瞧啊,“薯葉何田田”,滿地的紅薯藤葉在陽光的照耀下生機勃勃,一股頑強的生命力在高原與平川上流溢著。
當年,文學家茅盾從大戈壁一路跋涉來到延安,當他走上黃土高原時,撲進眼簾的是傲然聳立的白楊樹,于是有了《白楊禮贊》。茅盾先生也許沒有留意過關中平原上白楊樹和紅薯地所構成的壯美世界,那是天地之間最為質樸卻最能引發詩意的景觀———那里天涯海角的紅薯藤葉和力爭上游的白楊樹,給人的不僅是視覺的震撼,更是心靈上的震撼,這就是土地之偉大!
紅薯那艷麗的花兒一旦吹響小喇叭,那就是紅薯地里最為熱鬧的時候。他們細碎的成片成片的大面積開放,猶如波濤洶涌的海面上忽然間灑滿了太陽的精光。蓮花高潔,而紅薯花質樸,他們匍匐于大地,滿是朝氣。
冬天,萬木蕭瑟,在書房朝南的玻璃窗前,我總會尋得一個素雅而稍大的淺盤,擺幾粒小卵石, 再放上一塊紅薯,用做案頭的清供。紅薯的藤葉很快便會郁郁蔥蔥而起,帶來寧靜質樸而又蓬勃向上的雅致之趣,令人想起夏秋渭河流域遍及山野的紅薯葉,以及那吹響了小喇叭的紅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