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女人哭過。路邊舊自行車橫錯癱倒,眼淚被昏日烙的發燙,黏住睫毛、鼻翼、下頜,和脖子,硬邦邦緊抽開陣陣熱痛。地鐵穿過大片林木,葵花金黃,城市埋葬于灰白塵霾。棗糕店前仍然排長隊,有人撐傘斜對向陽一面遮住半張臉。蟬定車止,被點穴位的街市,呆立如癡。
女人三十,蓬頭亂發站在斑馬線正中,很久,紅燈恢復綠顏色。蟬聲驟然撲灌如悶雷,大堆車輛哄搶沖行。女人骨瘦如柴,似一桿黃竹,竹節粗大,挑著一只背面印龍貓的雙肩包,晃蕩蕩,沉默走遠。
男人和女人三月認識,春初,草綠花開,兩人細細碎碎說很多話,從西城閑走到南城,明艷日光潑灑如桐油。男人二十六,脾氣拗,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斬釘截鐵無余地。是從各自現狀聊起,歷史政治,但丁康德,女人默默走,默默應。街邊垂柳拂蕩,燕子跳上檐頭遮住兩頁瓦,風柔柔的。
時值八月,盛暑。整個六月連著半個七月,男人和女人裹在樹林和鐵道交接處一間出租房里,吵架、做愛、睡覺、讀書、打掃、整理和清洗。對話很少,越來越少,心平氣和,體力和精力滾滾落落流淌進窗外梅雨。雨水滴打槐葉,綠珠四濺,噼噼剝剝。偶爾火車碾過鐵軌,蔓延很久地底傳出的吼聲,女人翻過男人手,蓋在自己空蕩腹部,感覺到對方手指的震顫,起起伏伏,是大地的喧騰從女人身體播延至男人骨節,跳躍如心悸。男人偶爾會說,“我愛你”,筋疲力盡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伏在女人溫暖凄涼的懷里,嗚嗚咽咽,說,“我愛你,我想娶你,想娶你”。女人閉著眼,黃竹一樣的身體仿佛長滿青綠葉片,肥肥嫩嫩,整個人,新潔、挺拔,可是閉著眼,風吹覆的柳葉一般,輕輕閉著。
終于,七月上旬的季雨過去,烈日曝曬。他們離開小屋,沿著樹林,繞過護城河,走著走著天晚下來,月兒白亮亮高懸,岸邊柳條蓬亂成災。
女人問,“你還要娶我嗎”,男人不應,低頭,似乎泣不能聲,女人笑,“這就對了,明天該回公司了你”。
女人獨身,很久不工作,三月認識男人,八月分別,終身不見。斑馬線對面有賣冰飲的小店,小店前面天橋,天橋旁陸續亮起夜市排擋的燈,熏煙裊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