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如熙十八歲那年的暑假

古如熙第一次去大城市是她十八歲的那個夏天,她去到了她所在的那個省會。

盡管在她十四歲的時候,她就愛上了遠在在另一個大洲的法國,但是在那個悶熱又憂傷的夏季來臨之前,她從未踏出過她所在的那個市,那時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只不過是小時候去跟隨大人去探親的邊陲小縣城,雖然記憶模糊了,但她還是記得那很遠,但長大后想來,不過是一個離家三個小時的地方罷了。

高考后等待成績的日子,古如熙告別了家人,拎上畢業時買的旅行袋就獨自踏上了旅程,一輛直達的客車,盡管內心期盼惶恐,但她知道路的盡頭并沒有等待的人。

村姑娘進城感覺什么都稀奇,事先已經打探好坐哪路車,21號,但古如熙卻忘了,路分兩邊,南轅北轍。

古如熙的運氣一向不錯,一走到車站車就來了,找好位子坐下來,心里有些緊張,她一直注意著播報的站臺,但是壞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突然別人全下車了,她才反應過來,原來她真的是坐反了。

不過也沒有什么好抱怨的,她是個路癡,這是她很久以前就給自個兒貼的標簽。

她辨別方向的依據只來源于兩個,一個是媽媽跟她說吃飯拿筷子的就是右手;一個是小學語文課本上學的順口溜:

早晨起來面向太陽。

前面是東,后面是西。

左面是北,右面是南。

除此之外,只能問路了。

太陽已經快下山了,整條馬路都是樹木被拉長投下的影子,從口袋掏出手機看了看,五點。

古如熙只能在總站等待著另一輛21號車了。

再次從公交車上走下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后的事情了,坐在站臺的長條凳那里,古如熙心里滿腔怨言,定好的時間過了,同學羅伊還是沒有來。

古如熙不想催她,幾年高中相處下來,她明白,羅伊不是她能催得動的。

好在,她這次沒有過多久就踢拉著一雙拖鞋來了,還穿著一條暗紅色裙子,一頭原本過肩的梨花卷被擺弄成了大波浪,青絲變成了黃毛。

寒暄兩句,看著天色實在是不早了,羅伊帶著古如熙橫穿了一條馬路,朝一條小巷子走去,巷子兩邊擺滿了小攤,熱熱鬧鬧的,南國都市的夏天向來是不夜城,白天的熱浪在傍晚漸漸散去,空氣中彌漫著荔枝、西瓜和芒果的香氣。

羅伊也是剛租的房子,她早已嚴明,雖然家里廚具什么的都有,但是她今天沒有做飯,所以今天還得外面吃。

吃完了飯,就該去羅伊住的房子了,其實地方很近,就在這條巷子的第一個三叉路口,只不過這種類似于城中村的地方,小巷實在難走,拐了幾次彎,好不容易才走到她家。

沒見過世面的就會看什么都覺得稀奇,比如一個一室一廳的房子,即使帶了個廚房和衛生間,但古存熙覺得,還是沒她家廚房大。

可能是這幾天經常來人的緣故,羅伊在臥室里放了兩張床,一合起來,反正睡五個人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接下來的幾天,古如熙就如時下中國初高中畢業就外出務工的孩子一樣,在解決了住宿溫飽問題之后,她一面跟著羅伊滿城市到處逛,一面跟著早已來到這個城市的同學到處找工作。

這天,何紹童過來了,高中作為一個寢室的同學,古如熙與何紹童相處的還算融洽,在這里住了幾天,古如熙已經對附近有了一定的了解,去車站接何紹童的重任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事情進展的很順利,經過菜市場的時候,何紹童還進去買了一些菜,豆腐、辣椒,還有一袋子黑乎乎的東西,像是豆豉之類的。

不學習的日子就意味著自由和放松,何紹童的到來就原本可以正好給古如熙她們解決了早餐問題,但是羅伊臨時有事出門了,房間里就只剩下古如熙和何紹童。

一份青菜,一份豆腐,外加一盤黑乎乎的辣椒,三碟菜上桌,就算齊活了。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何紹童的手藝也不能說多好,而古如熙向來是比較挑食的,青菜豆腐之類的實在不合胃口,也向來不吃辣,所以吃得沒滋沒味的,扒拉著吃了幾口就托詞吃飽了。

兩個女孩子本就吃不了多少,加上古如熙壓根兒也沒動幾口,所以大半的菜都沒有吃完,特別是何紹童炒的辣椒,她自己都沒有碰幾筷子。

“你不是喜歡吃這個嗎?我是專門為你炒的,你怎么的不吃呢?”看著那盤沒人動的、黑乎乎的辣椒,何紹童忍不住抱怨起來。

古如熙一下子有些愣了,她是有些遲鈍的人,“我從來就不吃辣的,我什么時候還喜歡上辣椒了?”

一句質問的話脫口而出,古如熙覺得自己的語氣好像有些重了,但也一時找不到什么話去圓回來。好在,何紹童也是訕訕的,兩人一時無語。

但總歸何紹童還是有所行動的,她一個人直接把后面的事都給麻利收拾了。

出去了半天的羅伊總算是回來了,但是她下午還是要出去的,原本還打算這下午陪古如熙去找工作的,但是這件事只能落在何紹童肩上了。

于是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古如熙就跟著何紹童去那些陌生的地方找工作,一看見店門口貼招聘啟事就會過去問問,但這樣來回折騰了幾回,古如熙還是沒有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

夏天的太陽毒的很,古如熙也沒有什么精力繼續下去,何紹童也差不多,兩人一拍即合,決定不找了。

接下來的時間還得過下去,何紹童帶著古如熙去了她朋友家,一個獨居一居室的妹子,是她的初中同學。她的同學個子高挑,穿著一件白T恤和一件淺藍色的牛仔褲,白凈的圓臉,還剪了一個可愛的波波頭,是一個愛笑的可愛女生。

吃完晚飯,天色已經不早了,何紹童決定約上幾個人去玩,古如熙向來沒有這個經歷,也不想有,所以決意告辭走人,何紹童覺得一會兒送古如熙回去比較好,她約的好朋友是開著車來的,送回去也方便,但古如熙則認為自己這幾天已經學會如何回去了,不太想麻煩何紹童他們,特別是對何紹童那些朋友不熟的情況下。

何紹童不樂意了,把古如熙拉到一邊勸說,“你坐車回去多方便啊,再說我朋友過來了,你怎么能不給我面子呢?”

古如熙實在是想不通這和面子這種事兒有什么關系?但到底是答應了何紹童的建議,坐她朋友的車回去。

和白天坐了很久的公交車不同,上車沒一會兒何紹童就通知古如熙到了,只不過他們并沒有把古如熙送到那條熟悉熱鬧的小巷子里,而是馬路邊,開車的男孩跟她說還有急事,讓她自己往里走一會兒就到了。

古如熙向他們到了謝就下車了,但是一個顯示是娛樂城的高大建筑突然闖入了她的視線,這么大的娛樂城,這么亮的霓虹燈和廣告牌,她不記得住的附近有這些啊,趁著車子還沒有發動,古如熙趕緊走上去拍車窗去問那個開車的男孩。

“這是另一邊,你往里走就能看到你家附近的小巷子了?!?/p>

何紹童在車上一邊附和著,一邊催著,一車人就這樣開走了。

或許真的是這樣呢?古如熙心想著,膽子也大了起來,但是這地方雖然被燈光照的亮堂,一路上卻沒有見幾個行人,路上店鋪都關門了。

可越往里走,差距就越來越大,和外面娛樂城周圍明亮的燈光不同,里面是暗的,隔有好長一段路才會掛有一個昏黃的燈泡,右邊是一個菜場,都已經收攤了,只有幾個移動的人影,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耳邊回響著不遠處娛樂城的歌聲,還有類似是打鐵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的,古如熙加快了腳步。

繼續往里走,古如熙越想越不對,黯淡的路燈影響著她的心情,她的心里怕極了。

她撥通了何紹童的電話。電話那頭有點兒吵,并傳來了幾聲鳴笛,古如熙把情況跟她說了,并表明她還是沒找到回去的路。電話的那頭傳出一個男聲,他告訴古如熙繼續往里走,只要再走一段路,她就能走到羅伊的住處。

電話就這樣急匆匆的掛掉了。

終于,古如熙停了下來,覺得還是往回走比較安全,至少那是一處熱鬧的地方。

打定了主意的古如熙轉身就走,雖然她是路癡,但是走過的路,她還是知道怎么往回走的。

可剛一轉頭,迎面來了一個中年男子,可能是菜場剛收攤回來的。

古如熙也沒有想那么多,直接就向那大叔詢問這是不是羅伊住的附近。

那大叔一聽,直接說古如熙走錯路了,從這里到羅伊住的地方可還有幾站路哩。

古如熙終于分清了東南西北,趕緊謝過了大叔,跑回了剛下車的大馬路。

心里既慌又急,但又不得不平靜下來

古如熙想了個辦法,她一直沿著馬路走,盼望著能找到一個公交車站,畢竟她就只記得為數不多卻能找到歸途的幾個公交站臺。

她一邊沿著馬路走一邊給羅伊打電話。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古如熙大致的把情況說了一下,剛交代完,她也看見了前方的公交站臺。

即使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很多年。

但那一晚,漆黑的夜、朋友信誓旦旦的面龐、還有那個菜市場里敲打聲、蜿蜒的小路、昏黃的燈光,都成為了古如熙這么多年來揮之不去的陰影。

古如熙依稀記得當她終于躺倒在羅伊舒服的大床上,向何紹童述說完剛剛迷途的驚險后,何紹童只是淡淡的回了一聲,“哦,開車的那個路不熟,估計停錯位置了?!?/p>

古如熙愣住了,她準備好的一堆抱怨的話都不知道怎么說出口。

不痛不癢的一句話,感受不到一絲歉意,認識兩年,古如熙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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