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知道你疼我寵我,家族都在討論你對我的寵愛是害我,要改。但是你依然尊重著一個小孩的選擇,從不以大人以為的好去規范我,約束我。你告訴我世界有多種選擇,只要你喜歡就可以選擇,但是你要為你的結果負責。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小公主”,但是我知道有你,我可以恃寵而驕。真正知道你愛我大概是我青春期叛逆,差點傷了自己,和我交談了一個多小時,為了留下了一個堅毅“父親”少有的眼淚。
我的老干部姿態是因為你,上小學后你幾乎就沒有牽我了, 我經常走在你的后面,看著你盤在背后的雙手,不知不覺中就學會了這個姿態,我在百無聊賴的時候總會自動切換成這種姿態等待。?
上大學了, 每次離家,你堅持來車站送我, 你不需要幫我提任何東西,你甚至不能和我同一趟車來車站,但是你堅持騎著自己的自行車來車站送我。你總要看著我上車,看我行李都放到位置了,就走了,在窗外和我揮揮手,不和我說任何帶感情離別的話。 我看著你望乘車大廳走的背影,你那時候還是那么健康,我總心里高興地盤算自嘲著,你不能再送我了, 再送,我非得寫出朱自清那樣優秀的文章《背影》,才能不辜負你堅持送我的心。而我文采有限,詞窮人懶,定是寫不出那樣細膩感人的文章,強行寫下,怕記錄不了你的細致、表達不出你對我的愛。?
我和別的孩子都不一樣,我幾乎每次都是一次性拿了一學期的生活費走的。我身上不會有什么定時每月打款生活費的事。 窮家富路,你每次都想給我最大限度的錢,告訴我不夠了就假日回來拿或是電話回來說了就去匯錢。
當我還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的情愛是什么模樣。小男生的追求是我告狀讓你找老師解決的, 被“恐嚇要挾”的約會也是你幫我搞定的。家附近發生爆炸案,男生偷偷跟我回家,警察圍著進不了家的時候,是你在門口接我,讓他們快回家。?
寢室里第一次玩真心話大冒險,問我想要怎樣的理想男朋友,我回答的很是模糊,但是一點是非常明確的我要他有你對我那樣的愛,只要一半就可以了。 但是我又很泄氣的說,也許一半的要求都是過分了。?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跟著父親奔喪回家。到徐州見著父親,看見滿院狼藉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父親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回家變賣典質,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因為喪事,一半因為父親賦閑。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北京念書,我們便同行。
到南京時,有朋友約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車北去。父親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里一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但他終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什么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于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再三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腳夫行些小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于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座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托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托他們只是白托!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我說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臺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干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桔子往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桔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輕松似的。過一會兒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里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謀生,獨立支持,做了許多大事。哪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發之于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不見,他終于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我北來后,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厲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