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舊作整理,愿喜愿安。)
畔月失蹤。一周有余。
我是廓爾。“那天她穿一條寶藍色燈芯絨的裙子外出,再沒有回來。”
“你們是什么關系?”
“姐妹,親生。她大我八歲。”
“是否還有別的親人?”
“只我一個。父母失蹤。無夫無子。”
“為何一周才報案?”
“平時她很少回來。但我們每天電話聯系。最近她都不在,工作單位也在找她。”
這是筆錄。
三個月之后,我已經確定她的離開。她帶走了我的某塊骨骼,不影響日常生活,卻總是空洞,無法填補,無法支撐。
又過一個月,一個叫沉風的男子來接我。他自詡為畔月的男友。他給我看畔月的短信。
“沉風,若我離開。請勿掛念,也別找尋。你要幫助我,照顧廓爾。盡己所能包容,她是另外一個我。”
他穿整潔干凈的西服,內搭寶藍色條紋襯衣。四十歲左右。看得出莊重。
那時我22歲。本不需要照顧,且我知沉風有家庭,但多年無子。與畔月糾纏。
如何與新的人相處?如何適應嶄新的環境?這不過是把一只落單的幼獸重新丟到更加陌生的環境中生存。為何與人非有關聯不可?
“你先去畔月先前住的房子里安定下來。她的一切都留給了你。”
“我可以一個人。住校也未嘗不可。”
“我已辦妥離婚手續,大部財產留給芍藥。我們多年無子,倒也分明。近期我會搬過來。畔月將你交于我,我自然要負責。”
“她會回來的,我相信。”
“那是多久以后的事了。廓爾,別再自我欺騙。節哀,你我皆是。”
我與沉風的首次相見,似乎便因一種黑暗的頹敗相連接。他的氣場令我無法忽視。
到達畔月居處。便也知曉為何畔月愿成為金絲雀,與已婚男士糾纏。
郊外的幽靜獨幢居所。燈光暗,但裝修和擺放的飾品無可挑剔。令我心安的是房間里斷續的檀香氣味。那是廓爾靈魂深處的余味,深邃悠長。
黑暗讓我放松,倍感心安。因為不被人關注和找尋。長久的獨居培養了我的習性,習慣于像貓一般過活。
沉風將我帶到主臥。我選擇另一個小房間進入。
他是有魅力的成功男人。能滿足女性的物質需求,明白身邊女性的空虛寂寞之處。很難棋逢對手,于是伴侶變為多選題。玩弄,利益,全身而退。
畔月是僅有的與他長久發展的伴侶。他需要空閑時間有這樣熱烈美艷的女子,放心的在她身邊成為野獸玩耍。
“又想起畔月了吧?”
“如果她回來,你會娶她嗎?”
“廓爾。因為我們相愛,所以不能結婚。”
似乎在某一刻,我捕捉到沉風眼里的失意與頹敗。聯想起飛蛾的翅膀。被火焰燃燒成灰燼,干枯空涸。
芍藥是他的前妻,他的初戀。他們大學畢業便結婚。那時沉風25歲。芍藥家境很好,將沉風招入自家企業。雙方互獲利益。
我作為廓爾,那時也不過七歲。而作為姐姐的畔月,15歲,如何與他早一步相逢?
畔月找尋的是安逸生活,是名分地位,是被人認可。她16歲便成為某種意義上我的母親,給予我恩養。
她將我打扮得體,教我刺繡,背誦古詩文,記英文單詞。她生性好強,也要求我事事優秀。我對她一直懷有感恩與敬意。
我知道她堅固外表下內心的無底空洞與恐懼。她提前承擔太多,華麗外表下,其本質是弱小與畸形。所以她選擇離開,沒有緣由,回歸原有的,純凈的畔月。
與沉風相處半年。我能清楚感知到沉風將我當作畔月一般照拂。他給予我又一種恩養。
“廓爾,你比畔月安靜很多。我看到你無欲無求,但那是表象。你盡力表現得乖巧,但你偏執倔強。你像一株沙漠中的植物,表面逆來順受,根系龐大復雜……為何你總是如此,不會疲憊嗎?”
“因為只有我一個了。我要尋找與世界獲取聯系的方式。我已經跟所有人失去聯系,血脈只余我一人。”
“你這般困獸猶斗,我很想保護你。但你有自己的堅定和強大,沒有人能越過這些去觸及你的柔弱。”
他輕撫我的頭發,從背后環住我。我并不習慣這般親昵的肢體接觸。但他身上的氣味讓我心安,很舒適。我已漸漸信任沉風。并培養起對他的感激。
我知道他將我當作畔月的替代品。但我不去在意這些,我對他有的,是失去摯愛的感同身受,一種悲憫,一種負擔。
他身邊從不缺少異性。那些女子大都熱情,化濃烈個性的妝容,穿裸露肌膚的衣裙,噴名牌香水。輕而易舉顯露的濃厚欲望。
他與她們溫存,與她們曖昧,也僅僅是如此。重要的不是對象,是占有的過程。一切不過是貪欲作祟。
我漸漸了解他對畔月的情感。與那些女子不同,也不會是第二個芍藥。他缺少那種兀自生長的剛烈的,如獸一般的女子被己征服。是獸性的互相吸引,暴烈的彼此碰撞。
他給了我,一種自小便缺失的,來自高大偉岸男子的關切與愛。
因為缺失,無法獲取。所以偽裝成無需無求。至親至愛深入骨髓,化為骨骼,卻接連離去。那是抽離靈魂的傷痛。
大三的假期。他帶我去云南大理。是他在當地的一幢民俗屋子。離洱海很近。有寬大的院落,卻空空如也。
老人坐在路邊曬太陽,年輕夫婦買菜回家。撲面而來的歸屬感。似乎感受到某種召喚,血脈跳動。
夜晚與沉風散步時,見到一個中年女子。她將頭發盤成髻,穿一身綠色的長裙。上面有手工的刺繡,華貴氣息。我看見一雙眉眼,有明鏡殘像的意味。
她身旁有一個剛學步的孩童。幼稚的發音一直在喊“奶奶,奶奶”。我已經在心中明了,她可能是多年未見的母親,她已經重建家庭,并且生活得安穩。
我突然懦弱。不敢發聲,不敢抬頭望。心中猜忌,欲動,矛盾……至親相見,她已經不記得了嗎?時明時晦,無言以對。
我是自私膽小的人。我無法開口,無法相認。我又陷入痛苦的自我折磨。就讓她以為我們過的很好吧,我不知道如何交代。
我躲在沉風背后,小心的路過那個家庭。
回到屋內。我在窗邊逗貓。沉風從背后將頭埋在我的脖頸間。
“廓爾,今天外出你是否看到什么不快的事?”
“沉風……我似乎看見了母親……她已是奶奶……我不敢與她相認。”
“血脈不可置否。但你們已失聯很久。再見實屬不易。我沒有任何指引,你只需要堅定立場。”
“我與她不應該相互打擾了。她很幸福,那就夠了。以前的恨意,今天就作罷。”
“廓爾,你理性得讓人心疼。你要相信,我始終愛你。”
“我知道,并且無以為報。”
沉風俯下身來吻掉我的淚珠。“廓爾,廓爾……安定下來。我在你身邊。”
那時我尚未告訴他,我收到老師的邀請,去邊鎮支教。那個老師,是年輕的歷史系教授,叫魏祈寧。
沉風,這是一場我對你心照不宣的不告而別。因為無法與你的肝膽相照赤膊相見。我要去尋找些什么。我會回來找你。
我以奮不顧身的姿態,投身于和祈寧的極端愛戀。我被他的隨行灑脫吸引,顯露出本真的實質。
他剪干凈利落的寸頭,穿棉布外套,寬松的褲子。他是北方男子,高大健碩。他32歲。已經懂得如何照顧我。
那時我與他討論簡化字與繁體字,與他討論古漢語。竟發現心意相通,仿佛前世便有連接。我們沒有任何追求的過程,早已開始互相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