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電臺第二十六期|類型小說創作的一點思考——劉踐(須僧)

hello大家好

可能我說的也不一定緊扣這個主題,想到哪說到哪吧!

正好這段時間為了寫一部連載也看了些小說,好多年沒看過小說了。

那我先講第一個話題吧,就是在現在這個時代,為什么還要寫小說。

我不知道大家是怎樣,我的情況是,青春期之后就很難看進去小說了。

就像前段時間有外媒采訪劉慈欣,劉說他八年沒有動筆,也很難看到能打動自己的小說。

我想第一個原因是很簡單的,就是我們所處的時代,媒體的形式越來越豐富,小說原本的市場,被影視或者抖音擠占了。

對于小說的大多數讀者,文字給人的體驗,實際上是比不上影像的。

為什么現在的網絡小說,寫玄幻的最多。

就是因為目前的CGI技術成本太高,比如漫威制作一部復仇者聯盟需要一年半載,花費的金錢也非常驚人。

而寫小說的只需要動動筆就行了。

假設有一天,科技進步到CGI技術的成本跟拍條抖音沒啥區別。

我相信玄幻小說的市場也會急劇萎縮。

這是第一個方面,小說給我們帶來的感官刺激。

第二,小說還有一個功能是反映社會現實問題和矛盾,讓讀者能有情緒的宣泄。

這在我們國家幾乎是做不到的,所以不提了。

我在今年寫連載之前,關于在這個時代寫小說有什么意義,想了挺多。

我之前是做媒體的,

我之前的老板叫黃章晉,他是個幾乎不看小說的人。但他同時又是我見過讀書最多的人,沒有之一。

我有次吃飯就問他,你為啥不看小說。他說小說能給自己帶來的受益太少了。

如果真想了解社會現實,現在有大量的非虛構和田野調查。

而且虛構永遠都是跛腳的,一個人靠想象力虛構出來的故事,跟上帝創造出來的現實是沒法比的。

我一想也確實是,文學昌盛的時代,恰恰是社會科學不發達的時代。

20世紀之前,大作家在自己的小說中可以灌注自己對社會、對歷史、對世界局勢的思考。

比如托爾斯泰在《戰爭與和平》里就有大段大段的議論。

但現在你看《戰爭與和平》,會覺得托爾斯泰的思考多少是幼稚的。

現在,同樣一件事,一個作家的思考,跟一個學者的思考相比,完全是不值一提的。

也許有人會說,小說能創造出現實世界沒有的戲劇性。但老實說,戲劇有很強的局限性的。

我不知道群里有沒有喜歡推理小說的朋友,我算是個半吊子推理迷。

這段時間看了幾十本推理小說,有一個總結就是,推理小說經過這幾十年的發展,基本已經走進死胡同了。

比如,我們的鄰國日本,是一個推理小說大國。

黃金時代的作家,江戶川亂步、橫溝正史、松本清張這些人,一直到后來的西村京太郎、高木彬光、島田莊司,基本把能玩的情節都玩了個遍。

到了九十年代,進入窮途末路,于是大量興起所謂的“敘述性詭計”。

就是用敘述技巧讓讀者上當,產生意外的快感。

到現在,敘述性詭計又被挖掘地什么都不剩了,想創新,只能劍走偏鋒。

比如我前段時間看的早坂吝的《彩虹牙刷》,里面的偵探是個援交的女高中生。

所有的案件都跟性有關,所以我非常能理解劉慈欣。

戲劇性的瓶頸是非常明顯的,而且讀者的閾值一直是在指數級的拉高的。

到了現在這個時代,我估計全世界也沒幾個人敢說我能寫出讓所有人都耳目一新的故事情節。

所以我就問自己,寫小說的意義又何在呢?

后來我看了本書,把這事兒想明白了。這書是哈佛大學一個著名的學者寫的,叫《人性中的善良天使》

他在書里面提到個事兒,就是在古騰堡的印刷術普及之前,那時的人類比我們現在要野蠻殘忍很多倍。

比如17世紀的英國,老百姓身邊的犯罪是家常便飯,你走在路上,看見臭水溝里有一具小孩的尸體都是見怪不怪的。

再比如中世紀的那些刑罰。比如把人關進一個鐵質的箱子里,用火烤死,烤的過程中受刑者會吱哇亂叫,而圍觀行刑的老百姓都會鼓掌叫好,覺得特別好玩。

中國也一樣,清朝的時候去菜市口看殺頭是老百姓的日常娛樂。

但是現在,比如你在微信上看到一個砍頭的真人視頻,我相信大多數人會嚇到關掉。

前段時間沙特的那個記者被活體肢解,為什么成為一個新聞熱點,就是因為現代人對殘忍的耐受度已經非常非常低了。

而在印刷術普及之前,這種事其實是會在每一個人身邊發生的,那印刷術為什么讓人變得善良富有同情心呢?

并不是因為教材或者學術著作,甚至也不是因為新聞媒體,而是小說。

只有在小說中,人才會設身處地地站在一個你完全陌生的人的立場上,體驗他的痛苦和快樂,從而有了共情能力,有了同情心。

這是新聞媒體或者學術著作無法替代的功能。

我覺得也是小說在這個時代,除了滿足我們的感官欲望之外能夠存在的唯一意義。

類似的例子還有《奇葩說》這種節目。

讀書多的人看這種節目,可能完全覺得是扯蛋。但讀書多的人永遠都是少數,奇葩說這種辯論節目的議題,至少能讓平時不讀書的人能去思考一些問題,這是這個節目獨特的功能。

這是我自己的思考,在寫小說之前,我必須把為什么要寫這事兒想清楚了,才能動筆。

想明白了這第一個問題,就要解決第二個,怎么寫小說。

老實說,我覺得我看過的小說,不論是純文學還是通俗小說,數量不算少。

我是個新手,也是第一次寫長篇,所以談不上有什么有價值的心得體會,只能就自己碰到的問題瞎聊幾句。

第一,既然我前面說到小說的一大功能就是給讀者帶來情感或者情緒體驗,那么在小說這種文學形式發展到今天,你小說的一大價值,就是能喚醒讀者平時難以被喚醒的情感或情緒。

舉個例子,戀物癖,被心理學界定為變態心理的一種,沒有戀物癖的人很難對戀物癖共情,但我前幾年看過的一個短篇小說就做到了。

給大家推薦一下,叫《出埃及記》。作者是寫過《博擊俱樂部》的帕拉尼克。

這小說講了個什么故事呢,美國某個縣的警察局,平時有心肺復蘇、人工呼吸的課程演練,使用一個假人模型。

有一次局里搞培訓,有人做人工呼吸時突然從假人的嘴里吸出一泡精液。

做DNA檢測,發現這些精液來自十幾個人。

于是局里負責管倉庫的老太太從此就上了心。

后來當地發生了戀童癖猥褻兒童的事件。

由于小孩的認知和表達能力普遍有問題,受到性侵的小孩更難表達清楚。

為了獲得有效的口供,局里就讓老太太上網采購兩個小孩模型。

結果這老太太搞錯了,買了那種專門給戀童癖發泄欲望用的硅膠娃娃。

這下完蛋了,局里好多警察沒事就去倉庫把這對娃娃借走,送回來的時候明顯能看出來上面有各種痕跡。

這老太太十分難過,往娃娃的嘴里塞刀片、涂502膠水,可警察們仍然沒有停止。

故事的最終,她開著車,載著這對娃娃穿過了美加邊境。

像摩西一樣,完成了一次出埃及記的故事。

這個故事當時在美國出版之后,有不少女性看了哭了很久,我也感到深深的震撼。

其實回過頭來說,那些拿娃娃發泄的警察并沒有違法犯罪,甚至也很難說有什么道德問題,但讀者閱讀過程中肯定會站在老太太這邊,同情她,同情這對硅膠娃娃。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我們的日常行為中有大量的灰色地帶,這些灰色地帶我們無法找到一個有效解決的辦法。

而小說,至少能提供一個觸碰的可能性。

年少輕狂的時候覺得金庸不過爾爾,當年王朔那篇《我看金庸》寫金庸小說人物臉譜化,情節俗套,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現在看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讓王朔老師寫一部一百萬字左右的長篇武俠,我不信金庸的毛病他不會犯。

尤其是長篇,想把人物立住難度太高了。

就拿臉譜化來說吧!真正能吸引讀者一直看下去的長篇小說,除了主角,其他人物幾乎必須是臉譜化的,因為臉譜化就是在降低溝通門檻,臉譜化恰恰說明你的人物有識別度。

而我這種新手,一開始塑造人物的時候總想著把人物寫深寫細,結果就是人物糊住了,面目不清。

一個人物的臉譜,實際上是他的價值觀和成長環境的濃縮,好的臉譜化,是能讓讀者記住這個人物的同時,有了進一步挖掘他的欲望。

所以這算是我的第一個經驗,就是在長篇小說中,由于情節空間的限制,人物是不可避免會臉譜化的,但我們應該追求的是準確度臉譜。

前幾天跟念遠懷人老師聊《天龍八部》。

《天龍八部》這種小說,跟現在的網絡小說一樣都是通俗文學,但他的人物是有很高的識別度的。

現在的網文,尤其是玄幻小說,讀者記得住的都是情節,很難記得住人物,并不是因為人物臉譜化,而是因為人物是虛的。

《天龍八部》里的喬峰,為什么能跟斗破蒼穹那些小說中的人物不一樣,因為他身上擔負著作者想表達的議題。

懷人老師說喬峰是“貪嗔癡”中的“嗔”。

喬峰打動我的是一個身份認同的問題,就是我是契丹血統,但從小被漢人撫養長大,那我到底是漢人還是契丹人。

這種身份問題,在網文中就很少有人去觸碰。

但我覺得這恰恰也是金庸之所以有這么大影響力的原因,他的人物都是有根的。

再比如韋小寶,這個人物更厲害。直到改革開放之后,中國的歷史學界才有人認真研究中國歷史上的流民問題。

因為流民戰爭跟中國的治亂循環有很大關系。

而除了金庸之外,我沒見過哪個中國作家把流民的心態和價值觀描繪得這么活靈活現。

所以我覺得,寫長篇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怎么把人物立住,如果你的人物不特別,你的人物身上沒有承載一個明確的任務,你的人物跟別人的人物沒有什么不同,那就別寫了。

第二個,就是小說的情節、謀篇布局。

謀篇布局是個難度很高的技術活。但如果只注重技術,就會走上日本人的斜路。

我現在看日本人寫的推理小說,很多時候是極其不耐煩的,就算他的情節寫的很刺激,有很多反轉和意外,看完了我也是一頓罵。

典型的就是那個《世界奇妙物語》,為了讓讀者猜不到劇情發展,追求所謂的創新,什么招都使。

我后來看了麥基那本講編劇的《故事》,琢磨明白了為什么日本人寫的那些故事那么招人煩,因為它的情節跟人物是脫離的。

懷人老師夸《天龍八部》,說它有通俗小說難得的宿命感,其實說白了就是性格決定命運,小說中人物的每一個行為都必須是由他的性格和價值觀驅動的,否則就虛。

麥基也是這個意思,他說爛的虛構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驅動情節的不是人物的性格,而是意外和運氣。

從我自己的經驗來說,這道理說起來挺容易,真正做起來非常非常難,二十萬字以內還好說,一旦到了三十、四十萬字,或者像金庸一樣動不動搞個一百萬字的長篇,能保持情節一直由人物來驅動,想想都頭疼。

如果一開始沒把人物想明白,寫到二十萬字之后,你的小說就是你的牢籠。

那就這么多吧!

先這么著吧,有什么問題可以繼續聊,沒什么我先撤了。


文字整理:流失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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