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1)
九千和九涸出生于1999年的那個晚夏。
十歲,九千和九涸的生日。
夜幕初臨,屋里屋外裝飾了很多細(xì)小的采光燈,亮閃閃的,猶如天上星,不過沒有它的遙遠,沒有它的孤寂。
九千穿著粉色的公主裙,站在放著蛋糕的木桌前,自然卷的長發(fā),鋪散在后背上,而背上的蝴蝶結(jié)她自己綁不上。
一旁的九涸見狀,嘴里嘀咕道,“笨死啦?!?/p>
“你以為你有多聰明啊?!”
九涸不想和九千繼續(xù)吵下去,帶著一張臭臭的臉,好像不大情愿的走到九千身后,幫九千綁上了蝴蝶結(jié)。
“哼?!本徘M不在乎地瞥一眼九涸,倏爾又將目光調(diào)向了精美的蛋糕。
意外正在這時發(fā)生了,還沒有開始的生日,就被打破了歡樂的氣氛。
九千不小心把蛋糕撲倒了,滑稽可笑的是,她的臉上,裙子上都沾滿了彩色油膩的奶油。
九涸欲嘲笑她,正在廚房炒菜的母親跑了出來,看見這狼藉的場面,抬手就給了九千一巴掌。
母親常年做工,手掌粗糙,又硬又厚,帶給她響亮而鉆心的痛。
九千想到去年九涸弄丟了母親的結(jié)婚金戒指,母親不但沒有責(zé)怪他一句,反而轉(zhuǎn)向九千讓她在外面跪了一夜……
九千越想越深,哭訴道,“明明我也是你的女兒,你為什么總是偏心九涸?!”
這是她這幾年來第一次大聲朝母親說話,可想而知需要多大的勇氣或者怨來支撐。
然而,母親冷笑一聲,“誰說你是我女兒了?不過是一個賤人的賤種!”
九涸看不下去,忙控制場面,生怕母親待會會說出不堪入目的話。
“媽,九千哪里不是你女兒了,她就是,她是你的親女兒,更是我的親姐姐!”
九千早已呆坐在地上,身體冰涼,她感覺血液都在漸漸凝結(jié)了。
但很多事情,一瞬間,她全都想通了。
怪不得媽媽總是不給她好臉色看,怪不得媽媽總是偷偷把好東西留給九涸,怪不得媽媽總是背著她向爸爸大發(fā)脾氣說一些她不敢置信的話;起初她并不以為真,可毒藥在她幼小的心靈中一絲一絲蔓延。
如今母親親口對她道出的一句話,道出了所有的真相,也讓毒藥淬入心肺。
而真相從來不會是甜美的蛋糕,原來,這個陪伴了她十年之久的女人不是她的母親。
后來,當(dāng)爸爸下班后回家時,再也沒有見過九千。
“這是你自己的故事嗎?”
對面秀氣的年輕男人似乎看出了一點點端倪。
因為這個故事的一字一句仿佛充滿了深厚感情,不是愛,似乎也不是恨;也正是因為文風(fēng)與其他作者迥異,他更想簽下她。
“我有說過嗎?”安好表情寡淡,但眼眸深處有一絲波動。
林泉語氣稍軟,他向來熟練和各種作者打交道,“好吧,怪脾氣的小姐。等連載后,出版圖書一事,你考慮好了嗎?”
“嗯,我把稿子都發(fā)到你郵箱,剩下的很快就能寫完?!?/p>
“好的。如果可能的話,我更希望我們能長久合作,或者說……”
“我只是業(yè)余的,沒時間。再見。”安好直接截了他的話,提起手提包,便匆匆離去。
林泉望著她瘦弱的背影,心下一動,越發(fā)覺得她有趣,越發(fā)想要接近她。
這個姑娘怎么看不過二十的年紀(jì),十分年輕,但氣質(zhì)沉靜;不同于那種書香氣文靜的女生,似乎她站在那里,那里就變成了一幅沉郁的畫,整個背景俱黯然失色。
林泉的火眼金睛一看,便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要說這就是林泉與安然的初見,一半對,一半錯。
因為林泉曾在大學(xué)遇見過安好,但是安好并不知道他,一直都不知道。
在林泉的回憶里,安好的模樣儼然和現(xiàn)今一樣,只是經(jīng)時光打磨得更加沉靜了。
林泉當(dāng)初可謂是一見動心,可他還沒來得及認(rèn)識她,了解她,卻再也沒有見過安好。
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林泉來到B市的一家知名雜志社做了編輯,看到一篇投稿時,恍然間,他覺得文風(fēng)有一種像那個女孩一樣的沉靜。
神使鬼差的,林泉約了那個作者見面洽談,還好,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她。
當(dāng)林泉看了這個故事后,他發(fā)現(xiàn)他心疼安好,他相信這就是安好的一段人生經(jīng)歷。
林泉想把世界上所有的好物,好景,包括好運氣,全部都擺到安好的面前。
無關(guān)于同情,無關(guān)于施舍,他就是想把最好的愛和溫暖都送給那個沉靜的、不愛笑的姑娘。
?。?)
如果你真心喜歡一個人,上帝是會愿意為你制造一些巧合的。
林泉早晨六點跑步時,這不就遇見了安好。
此時正值盛夏,天色十分明朗,林蔭道上的玉蘭樹綻著雪白瑩潔的花朵,清新惹人,為它們陪襯的樹葉蒼翠欲滴。
空氣里有微微流動的氣流,忽然猛地刮起一陣大風(fēng)。
兩人可以說站在對立面在風(fēng)中凌亂。
林泉先打破了安靜的情景,“嘿,好巧啊?!?/p>
安好不冷不熱,“不巧?!?/p>
林泉不甚在意,正在心底尋找合適的話題,看了一眼安好身上的運動服,便問,“你也有晨跑的習(xí)慣嗎?以前怎么沒見到你呢?!?/p>
他這話似乎別有深意,安好盯著他清澈明亮的眼眸,不知怎么就隨口說了出去。
“我住的那邊的路塌方了,只好往這個方向跑?!?/p>
“那你一定要小心噢,誒,肚子餓了,一起去吃早餐吧!”林泉小心翼翼的邀請,他要抓住一切機會向她示好。
安好終于回過了神,“不了?!?/p>
林泉一急,居然抓住了安好的手腕就往前面走,“沒事的,你看,前面就有一個面攤!”
安好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只修長而白凈的手正放在她手上,忽然感到耳朵發(fā)熱,臉也發(fā)熱。
她很少和異性接觸,因此一幌神人已經(jīng)坐在面攤前了。
“老板娘,兩碗牛肉面。一碗加辣,另一碗……安好,你吃辣嗎?”
林泉轉(zhuǎn)過來問她。
安好差點結(jié)巴地說不出話,“嗯……不吃?!?/p>
林泉反而好笑地說,“那你是吃,還是不吃???”
安好忍不住氣悶的瞪了他一眼,臉色微紅。
林泉差點看呆了,他沒有想到,這個姑娘還會有這么可愛的一面。
吃完付錢后,安好突然感覺腹部一陣熱流涌動,她自然知曉,當(dāng)即道,“我得打車回家了?!?/p>
“我送你吧?!?/p>
“不用?!?/p>
“沒關(guān)系的……”
“不用?!?/p>
安好不愿多做糾纏,悄悄往下拉了拉衣擺,便走向馬路,打算打車回家。
可她還沒有走到目的地,林泉又恰逢其時的叫住了她,并快速跑到她身邊。
安好內(nèi)心已經(jīng)絕望得不能再絕望了。
“什么事?”
林泉也沒有說話,先是脫下自己的上衣,后又幫安好系在腰上。他是從正面環(huán)著她的腰系的,等于一個隔空擁抱。
安好整個人都不好了,且臉色爆紅,竟不知所措。
林泉對她置之微微一笑,還幫她叫了一輛出租車。
林泉并不是不想送安好,他只是細(xì)心地怕她會感到尷尬,何況來日方長。
?。?)
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有一天,你會遇見你喜歡的人,和她的男朋友。
沒過幾天,林泉就上門——催稿。
其實還有一些沒有連載,沒錯,林泉就是故意來看看她的。
水不過來,他只好游過去。
于是就有這么一組畫面,身穿米黃色風(fēng)衣的年輕男人,一面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地址,一面不迭地走著。
安好住在全市最貴的地段上建的豪華別墅,這就有一點奇怪了,小說中只寫到“九千”離家出走,既然她是一個人,又怎么會……
不過林泉相信安好不是那種膚淺的姑娘。
林泉按響了這棟別墅的門鈴,兩個保安走了過來,隔著一柵,問道:“你有什么事嗎?”
林泉極其自然,“我找安好,來拿稿子?!?/p>
兩個保安面對面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小跑著走遠了,留下的那個只是淡淡說道,“等他去通報一聲吧?!?/p>
林泉等了許久,那個保安回來了,手里有一沓不厚的4A紙。
林泉有點失望,接過紙稿便郁郁離開。
回到雜志社,林泉認(rèn)真地看完了所有紙稿,后面的情節(jié)林泉“看不懂”,那似乎不是她真正要寫的內(nèi)容,在最后一章的背面,安好寫了一句話。
“以后別來別墅找我,有事我會主動來找你?!?/p>
這篇小說的稿子已經(jīng)完結(jié)了,林泉壓了下來不讓它那么早發(fā)布。
于是,林泉總是以小說的名義,問安好一些問題,或者約她見面。
最近一次見面,是在海邊。
林泉本來是約了一個作者見面,恰好望見金色沙灘上立著一個白裙子的姑娘。
林泉只一眼便認(rèn)了出來,那是安好。
忽然,林泉有些不知名的情緒,今天早上發(fā)郵件給安好,她不是說沒時間么?
看來,她不是沒時間,她只是不想看見他,而已。
“誒!你有聽我說話嗎?”
林泉一臉懵了的表情看著身旁的女人,沒回話,又轉(zhuǎn)頭看沙灘。
沙灘上,安好的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安好似乎很在意他,一只手放在他額上一會兒,另一只手放在自己額頭。
彼時,林泉和女人坐在人造海礁上高高的亭子內(nèi),女人說的話,林泉一概模模糊糊。
過了好一會兒,安好拉著那男人的手,似乎是要走了。
頓時,林泉感覺心里空落落。
“林編輯,看來你今天有心事,不然,明天我們再談?”
“啊?!?/p>
女人嘆了嘆氣,走了。
林泉立即飛也似的奔向安好離開的方向,他在沙灘上轉(zhuǎn)了一圈,才找到在大石階下的兩人。
他們似乎在抓螃蟹。
安好皎月般的面容上浮現(xiàn)著林泉眼里從未見過的溫柔,而這份溫柔不是給他的。
林泉內(nèi)心著實嫉妒。
“你看,你手臂上有一只螃蟹!”語氣歡快極了,像十三四歲的豆蔻少女。
男人溫柔至極,笑容如花,但臉色蒼白,“那你幫我把它抓住。”
“好??!”
“呵呵?!蹦腥嗣嗣念^。
海風(fēng)咸咸的,林泉也看得出男人眼里對安好的寵溺。
許是林泉目光過于悲愴,男人先發(fā)現(xiàn)了林泉,安好便順著他的目光也看見了林泉。
安好內(nèi)心泛起慌亂的漣漪,溫柔的神情瞬間瓦解,又是一派的清冷,“林編輯?!?/p>
林泉揚起微笑,“嗯,真巧。”
“他是你小說的編輯啊,幸會?!蹦腥送秩难凵窭镉腥缭S探究。
“幸會,你……是?”縱然心中已經(jīng)明悟幾分,林泉仍然想親耳聽到事實。
他已做好倍受打擊的準(zhǔn)備。
男人和安好一齊站起了身,男人相貌英俊非凡,氣場高貴。
“我是歐陽褶,安好是我的妻子。”
林泉瞬間似皮球泄了所有的氣,甚至臉上的悲涼都忘了掩蓋。
安好看著這樣失去了活力的林泉,不知如何是好。
難道她在意他嗎?
這荒唐的想法在她的腦海一閃而過,安好使勁想斷絕這種感情的生長。
“有時間,可以來我家坐坐?!?/p>
“好。”
那一天,林泉一個人在沙灘上呆到了黃昏落日。
而安好,回到楊家的一整夜也忘不了林泉那幅悲愴的模樣,甚至深入她心。
?。?)
林泉開始把所有精力花費在工作上,天天加班,同時安好的小說也順利上市了。
而林泉沒日沒夜的工作導(dǎo)致他生了一場小病,病愈后,又投入工作,便感冒了。
林泉便是在藥店再遇安好。
“嗨,好巧!”
安好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幾乎下意識的,忙捂住了自己的右臉,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嗯。
“你生病了?”
“小病?!?/p>
“誒,你的臉……”
安好的手并沒有完全遮住右臉頰,因此在拿藥轉(zhuǎn)身時,被林泉發(fā)現(xiàn)了。
安好也沒作何解釋,急匆匆地便跑。
林泉方才清楚的看見安好拿的是消炎藥和紅藥水,而她又在他面前表現(xiàn)得怪異,林泉也顧不得苦笑,連忙追了上去。
林泉很快追到了安好,并把她堵了下來。
“你……”
話未完,林泉忽然倒在地上。
“喂,林泉!林泉!”
安好慌了,剛買的的藥亂了一地,抬眼望去,附近并無醫(yī)院,她只好強逼自己鎮(zhèn)定下來用手機打了120。
林泉醒時便看見雪白的天花板,記憶稀稀落落回到他腦子里面,對呀,安好呢?
一轉(zhuǎn)頭,林泉差點跌進那雙如同深潭的眸子。
“你醒了?!?/p>
林泉立即回過神,第一注意到的是安好右臉上青青紫紫,還有些腫脹的右臉。
“你的臉,誰干的?”
安好見林泉情緒激動,忙道,“你三個小時前做了小手術(shù),不能過于激動?!?/p>
林泉壓抑住怒氣,只心疼地看著她,還在問,“是誰?”
安好承受不住他這樣的眼神,就像歐陽褶一樣的深情,她會想要逃避。
“我用你手機通知了你妹妹,待會她就來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彼芏淮稹?/p>
林泉以沉默送別了她的背影。
如果是在之前,他必然會挽留,可是在知道她已婚后,他又有什么資格呢?
楊家,別墅。
安好行至大廳內(nèi),竟然見到了一個眉眼相當(dāng)熟悉的男子。
恍然如夢,安好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一場大浪將她淹沒。
“姐,十五年不見,你過得好嗎?”
安好不敢置信,“你是……安涸?”
眼前的安涸的外貌與過去并沒有多大改變,眼神清澈透亮,個頭比她高了一個腦袋。
安涸輕笑,“我以為你早已忘記我了呢?!?/p>
安好不以為然,表情冷漠,“你來這里做什么,我已經(jīng)和你們斷絕關(guān)系了。”
“姐,你跟我回家一趟吧。爸他快……”
安好冷漠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動容,她沉默了。
“縱然你恨我和媽,可是爸從來沒有對你偏心過。他一直都很愛你,而且如果你真的鐵了心不回家,將來你一定會后悔?!?/p>
“不,你錯了,我不恨你們,一點都不?!?/p>
“那你為什么不回家?你的小說我看過了,你明明……”
安好打斷了他的話,“你看過我的小說?”
安涸苦笑,“如果不是那本小說,也許我永遠也找不到你。”
的確,安好也從來沒想過有那么一天,會再見到過去記憶力的人。
直到晚上六點半,歐陽褶才回到別墅。
歐陽褶細(xì)心輕柔地為安好擦了消炎藥,眼神滿是愧疚,“對不起,下一次你一定要躲開啊?!?/p>
這句話,歐陽褶已說了多次,可是這個傻姑娘從來不會逃避,心甘情愿的承受著他的暴行。
“我不怪你。”
安好猶豫了一會,終于還是開口了,“我想回家一趟。一個月,不,半個月就行?!?/p>
歐陽褶儼然洞悉了一切的模樣,開懷笑道,“去吧?!?/p>
第二天,天氣晴朗。
安好拖著一個行李箱出了楊家。
安涸正在門外等她,其實昨天沒來得及問,“你的臉?”
“無礙?!卑埠脩?yīng)道,順便戴上了口罩,以便遮住傷口?!啊?/p>
當(dāng)他們走到機場時,出乎意料的是,林泉笑瞇瞇的站在外面,朝他們招手。
林泉打著他別具一格的招呼,“嗨,很巧哦!”
安好滿頭黑線,怎么可能有這么巧。
?。?)
“安好,我和你一起回老家。”
“你昨天才做完手術(shù),跑過來干嘛?還有,你怎么知道我要回…老家?”
林泉心情愉悅,只回答了前一個問題,“所以啊,我是病人,你要好好照顧我?!?/p>
安好越過林泉走進機場,“安涸,我們走。”
緊隨其后的安涸與林泉對視一眼,兩人便一起跟上安好。
飛機上,透過絢麗的星云,安好竟然看到的全都是林泉;他充滿活力的模樣,關(guān)心她的模樣,悲傷的模樣,深情的模樣……一幕幕在她眼前變幻。
扭頭看著近在咫尺睡著了的林泉,安好輕聲道,“這次過后,以后都不要再見面了?!?/p>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違心,她的心臟處,遙遙傳來絲絲痛楚。
七個小時后,這架飛機飛越了大半個中國,這才抵達T城。
T城充滿了文藝氣息,有山有水,沒有那么多高樓大廈,交通也不擁堵。
林泉贊道,果然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其實安好更適合在這樣的地方生活。
安涸領(lǐng)著他們先到飯店吃一頓,再回家。
安好看著這座城市,既熟悉又陌生,一時情緒不佳。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近鄉(xiāng)情怯吧,離開了十幾年,又重回故土。安好心想。
又花了一個小時后,三人這才回到安家。
路上有過去的熟人看見安涸,便問,“他們是誰?。俊?/p>
“我姐回來了。”
“是嗎,都長成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
安家。
院子里的石榴樹一如既往的鮮艷,以前毫無痕跡的青石板路出現(xiàn)了一道道張牙舞爪的裂痕,不過昔日的房子明顯翻修了。
蟬在枝頭唱著歌,安好漸漸呼吸有些不順暢。
這里曾裝滿了她小時候甜的苦的記憶,可是時間不能倒轉(zhuǎn),回不了的是過去。
屋子靜悄悄的,安好走進去,入眼瞧見的卻是一張高掛的灰色相片。
“媽去年因為癌癥去世了?!卑埠詾樗饣?,然后走到一個房間,“爸,姐回來看你了!”
安好不由得唏噓物是人非,而林泉一直靜靜陪伴。
床上的人白發(fā)蒼蒼,骨瘦如柴,護工陪在一旁,把人扶了起來。
“是好好嗎?”聲音嘶啞無力。
安好差點認(rèn)不出,昔年的父親身強體壯,她還記得以前父親最喜歡把她捧得高高的,旋轉(zhuǎn);如今卻落到這般境地。
不管怎樣,她始終不恨他,她帶著可憐的情緒對上這個老人,“是啊,我回來看您了?!?/p>
畢竟十多年不見,始終有些隔閡,安好喊不出“爸”。
“你過來,讓爸爸好好看看……”
安好聽話的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還好,找到了我的寶貝女兒,都怪爸爸,都怪爸爸……”老人淚如泉涌,抬手撫摸安好的臉頰,哽咽著傾訴心腸。
后面的日子,一直到老人去世,安好都是親力親為的照顧他;喂飯,喂藥,推他去外面走走,散散心,而林泉幫忙遞送物品,或是守夜。
半個月不到,老人去世了,花了三天舉辦一場簡單的葬禮,許多親戚也都來吊唁。
(6)
T城有個風(fēng)俗,人去世辦了喪事后,其親人必須為他在祖牌位前守十天靈,不能多一天,也不能少一天。
守靈的第一夜,安好靜靜地坐在門檻上,望著墨藍的夜空上的那一輪明月發(fā)呆。
安涸則跪在堂前,眼眶通紅。
林泉有些擔(dān)心安好,她本就話不多,老人去世后便愈發(fā)沉默了,而且當(dāng)日她沒為老人流過一滴眼淚,整個過程安靜地與世隔絕。
“安好。”
感覺有人在搖她的身體,她遲緩地看向面前的罪魁禍?zhǔn)?,卻沒有說一句話。
林泉急了,“你也是有點難過的吧,這些天你都沒有說過一句超過兩個字的話,你再這樣下去,我怕你會得憂郁癥啊!你知不知道,我很擔(dān)心你,我會來這里也完全是因為你?。 ?/p>
話落,安好愣了,林泉看著她也呆了,他居然一口氣沒忍住道出了他的心意。
“安好,你別在意我剛剛說的話……”
“林泉,你能聽我講我的過去嗎?”安好半瞌著眸子,無人知曉她平靜的表面下是多么洶涌。
林泉覺得很高興,她終于愿意對他敞開心扉,就像饒雪漫說的,她相信星星會說話,石頭能開花。
此時,蟬聲在夜里流淌,望著那片天空,林泉覺得安好就是天上的星星,他想用他的一切來守護她。
“我十歲那年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賭氣跑到了火車站附近,結(jié)果被人販子拐走了?!?/p>
林泉聽到這里,整顆心都揪成了一團,可安好的聲音依然很溫和。
“沒有人知道我十五歲前經(jīng)受了怎樣的痛苦。我被賣到偏遠農(nóng)村,每天幫主人砍柴燒火,甚至還得照顧兩個頑劣的孩子……”
“我被打罵,侮辱過無數(shù)次,我也逃過許多次,現(xiàn)在我還記得第一次逃跑被抓住后,用鞭子抽打在身上皮開肉綻的感受;我逃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打得狠……”
“可是這些在遇到歐陽褶后,所有痛苦都結(jié)束了。我最后一次逃跑時,便看見他從一輛小車?yán)锍鰜?,我向他說明了我的情況,我懇求他帶我走!歐陽褶果真帶我離開了那個噩夢,他還把我?guī)Щ亓怂募?,他供我吃穿,教我彈鋼琴……我至今仍然萬分感激他當(dāng)初救了我,在我心中,他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p>
這是安好第一次和林泉講這么多話,可她講的全是歐陽褶,她說到他的名字時,眼眸盛滿了星星點點的光亮。
?。?)
十日過后,安好收拾行李準(zhǔn)備回B市,林泉在網(wǎng)上訂了火車票。
走之前,安涸拍著林泉的胸膛說,“一定要好好對我姐!”
林泉鄭重點頭。
安好覺得有點奇怪,不過到底沒問出來。
火車上,安好喝了林泉遞過來的礦泉水后,一站睡到底,林泉溫柔如斯地注視她恬靜如貓的睡顏,十分滿足地露出深深的笑容。
他們要去往的并不是B市,而是A城。
安好若是當(dāng)時看看車票,也許林泉根本沒有可能帶她走。
他們當(dāng)時出發(fā)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因此翌日上午九點抵達A城。
或許是那兩顆安眠藥的威力過大,到終點站時,安好也沒醒來。
林泉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搖晃她的身體。
“安好,醒醒,到站了!”
約莫兩分鐘后,安好終于悠悠醒來,因長時間未活動,身體酸痛,她連站都站不起來。
所幸行李不多,林泉一手提著,一手扶住安好下火車。
“誒,這是B市嗎?”
雖然身體發(fā)酸,但安好的腦子是清醒的,她看著四周陌生的景致,心下疑惑。
盡管安好待在別墅深居簡出,可是畢竟待了七八年對于B市還是充分了解的,比如B市沒有薰衣草花田,原因是當(dāng)?shù)赝临|(zhì)問題。
可是,站臺下一大片的紫色海洋怎么解釋?
空氣里流動著薰衣草沁人的香氣,安好等著林泉的解釋。
“呵,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啊。這里的確不是B市,這是我的家鄉(xiāng)。”
“我們最多只能算朋友而已。林泉你瘋了嗎?你憑什么這么做?”安好冷下了臉,她討厭被欺騙的感覺,如同當(dāng)年一樣。
“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我要歐陽褶派人來接我,林泉,我們以后都不會再見面了。”
林泉幾乎是以懇求她留下,他放下自己的尊嚴(yán),卑微到塵埃里去,“他不會接你回去的,他已經(jīng)把你交給了我,安好,你留下來開始新生活好不好?”
“不,我要回去找他,我是他的妻子,他也需要我?!?/p>
安好曾賭過咒,即使她背叛全世界,也絕對不會背叛他歐陽褶,即便有一天他把刀子捅進她的身體。
林泉,你根本不懂歐陽褶于我的意義。
是歐陽褶陪她長大,他是她曾經(jīng)最灰暗時唯一抓住的光,這束光照亮了她青春里所有的黑暗。
安好不想也不愿離開歐陽褶,即使她對林泉有一點動心,但她寧肯自己掐斷。
林泉眼眶泛紅,這是屬于他的城市,有著世界上最美的薰衣草,可她一點也不想留下來。
“他以后病發(fā)了還是會打你,你看你臉上的傷都還沒有痊愈,難道又要去承受他給的痛苦嗎?!”他緊緊抓住行李上的框,指節(jié)泛白。
她揚起罕見的笑容,“我一點也不覺得痛苦,他正常的時候比任何人都要溫柔,我說過他是我最重要的人?!?/p>
“你這個傻姑娘!”林泉突然上前緊緊擁住安好,他們之間擁有的那么少,少到只剩一個擁抱,“好,我可以讓你走,但是你要回答一個問題。我很愛你,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安好選擇沉默。
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在安好離開以后,林泉還是忍不住痛哭了一場。
也許愛過,笑過,痛過,也哭過;才能懂得愛情。
林泉一直認(rèn)為安好也是喜歡他的,但他沒有想到這點喜歡在另一個男人面前,不值一提。
(8)
我是林泉。
手術(shù)住院的那天,在安好離開后,安好的丈夫也來探望我。
我當(dāng)然不會真以為他是單純探望我的,原本我以為他是知道了些什么來興師問罪或警告自己。
沒想到,他竟然求我照顧安好!
“我調(diào)查過你,身家清白,無不良嗜好,為人誠實。我也看得出你很喜歡安好,不然那天在沙灘上你不會那么失控?!?/p>
“所以呢?”我問他。
歐陽褶卻反問,“你知道她臉上的傷是誰造成的嗎?”
“是我做的。我從她十九歲時便爆發(fā)了隱疾,如果我不發(fā)泄自己會痛不欲生,但我從沒想過要傷害她,我怎么忍心傷害她呢。是她太傻了,她怕我會弄傷自己,每次發(fā)病時,她一直默默承受……”
我怒了,“混蛋,你還算個男人嗎?”
歐陽褶滿臉的愧疚,“這一年,我的發(fā)病期比以往的頻率明顯增長,我不可能再讓安好待在我身邊,所以我想請你帶她離開,走得越遠越好?!?/p>
我反而平靜下來,“你真的是這么想的?你的病情不能控制嗎?”
“是的。今天,安好的弟弟來找她回老家,你也跟著去,以后就不要再回來了?!睔W陽褶說完,掏出一張機票擱在床頭柜上,“這是去T城的機票,在城西機場起飛,你早些準(zhǔn)備吧?!?/p>
“可你們不是結(jié)婚了么?”
“如果你們很相愛,到時候回來辦手續(xù)。”
“歐陽褶,你很愛安好,為什么舍得把她推給別人?”
他勉強扯出一個微笑面對我,如同安好那般沉靜,“不是舍得,而是我想讓她擁有美好的生活,或許以前我能給,但現(xiàn)在不行?!?/p>
“對了,一定要照顧好安好,絕對不能讓她受委屈?!?/p>
這是歐陽褶走時,落下的最后一句話,我想,他說這句話時,心臟可能像被鈍刀子割過,鮮血淋漓,血流成河。
因為我相信,他比我更愛她。
【完】
?。╬s:我想去投稿,但明顯存在問題,我希望大家看完后可以“毒舌”指出來,或給我詳細(xì)一些的建議,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