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en：
你用一種近乎絕望的語氣，跟我訴說了你的故事。你年輕的生命里經歷過的兩段感情，幾乎已經耗盡你所有的力氣，讓本該充滿希望的生活變得疲憊。而你固執地認為，此刻以及未來的你，都只會像一潭死水，再大的風也吹不起半點漣漪。
你問我什么叫愛情？如果它是世人所說的一見鐘情，那你已經經歷過，大學里遇到的那個男孩，最終還是因為家庭的緣故，讓你們的感情敗給了現實。如果說愛情是日久生情，你的第二段感情便是如此，對方當初信誓當當，最終卻棄你而去。
我從你的語氣里聽出了強烈的“不相信”，就像北島當年對世間所有一切給予否定那樣，“不相信天是藍的，不相信雷有回聲”。你甚至比北島更失望，因為他寫《回答》的時候，代表著那一代年輕人的覺醒，對夢想的追求，對愛情的渴望。而你，是對先前一切經歷的埋葬。
我決定給你寫這封信，聊聊什么叫愛情。但是，當我昨夜躺在床上思考這個命題時，心里卻有些打退堂鼓，因為在我有限的認知里，恐怕無法給你一個完整的答案。不僅如此，當我回想自己看過的書籍和影像，或者聽過的有關愛情的一切討論，最終發現，這依然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命題。
梁文道在《我執》里說，愛情、死亡和戰爭，是人類文學史上三個最重要的主題，因為這三件事物都會將一個無法內化的絕對他者、一種無法掌控的陌生狀態強行置入個體的生命。而鮑德里亞說，相比戰爭和死亡，愛情一枝獨秀地成為今日最普遍的經驗與主題，經得起無窮詮釋。就像一千個讀者眼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種愛情觀。
人類從什么時候開始有愛情，恐怕已經無從考證。在宗教故事里，上帝在第六天造人之后，亞當和夏娃之間的故事，或許就是愛情的開始。有人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解釋這種特殊的情感：愛情是通過進化的力量主導，通過激素起作用，伴隨著“愛情激素”的分泌產生性欲和一系列化學反應的生物程序。
我們當然無法接受這種冰冷的毫無情調的解釋。就算是尤瓦爾?赫拉利，在他那本《未來簡史》當中，也巧妙地避過了解釋“什么是愛情”或者“未來的愛情會是什么樣”這種話題。而在他的《人類簡史》中認為，整個人類的歷史是由故事構成的。這個思維放到愛情的解釋上面，我認為同樣能夠說得通。
作為人與人之間的一種情感，若缺少故事，愛情會變得蒼白無力，就如生物學里的解釋一般。因為有了故事，愛情變得具體，甚至衍生出多層次含義。我們根據不同的愛情故事，開始解釋什么是愛情，并呈現出不同的色彩。
我們從小接觸到的知識里，愛情總是伴隨著兩種狀態：美好或悲劇。雖然在文學作品中，我們讀到的大多是悲傷的愛情，但我還是固執地認為，現實生活中的愛情都是美好的，至少曾經是美好的。
那些文學作品中的悲劇，正如莎士比亞說的，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了給別人看。悲劇的目的是為了避免這樣的故事再發生，而前提則是這個故事曾經美好過。
如果說你曾經歷過的愛情里，有一見鐘情的，也有日久生情的，那在我看來，愛情在一見鐘情之后還應該繼續日久生情，或者說愛情應該是在日久生情里不斷地一見鐘情。就像《愛樂之城》里，米婭毅然終止和男友的飯局，放肆地來到小塞身邊，最后兩人感情逐漸升溫?；蛘呦裰焐缹λ吻迦绲母星?，每日都在情書里呈現一見鐘情。
愛情當然是轟轟烈烈的，不然怎會有人說，戀愛的人像瘋子。就像錢鐘書見到楊絳時說，遇見你之前我沒想過要結婚，遇見你之后我結婚沒想過要跟別人?；蛘呷缟驈奈膶堈缀驼f，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這種才情的爆發，正得益于愛情的轟轟烈烈。
但是美好的愛情若要持續，必然是能夠挺過平淡的。87歲的饒平如在妻子美棠去世之后，一筆一筆將兩人的故事畫在了紙上，當你去看這些漫畫時，會發現兩人之間更多的是相濡以沫。成都鮮花谷的夫妻，二十多年相互為對方朗誦情詩，延續感情的美好。
而更多時候，愛情可能就是一剎那的感覺，轉瞬即逝。它可能就是你年少時看到的那個穿白襯衫的哥哥那一刻，或者是你身邊的人低下頭來微微一笑，又或者是在黃昏的余暉里醒來看到他在寫作，亦或兩人牽著手在超市里購物。就在那一刻，你覺得，愛情來臨了。
西方先哲中第一個對愛情做出詮釋的，應該是蘇格拉底。柏拉圖有一天問蘇格拉底什么是愛情，蘇格拉底讓他去麥田走一次，要不回頭地走，然后在途中摘一顆最大最好的麥穗，但是他只有一次機會。柏拉圖開始以為很容易，最終過了半天卻空手而回。
“很難得看見一株看似不錯的，卻不知道是不是最好。不得已，因為只可以摘一次，只好放棄，再看看有沒有更好的。到發現已經走到盡頭時，才發覺手上一棵麥穗也沒有?！卑乩瓐D解釋空手而回的原因。這時，蘇格拉底告訴他：這就是愛情。
盡管最終柏拉圖空手而回，但是我們能想象，他在路過那些心儀的麥穗時，內心涌起過的波瀾。他應該在很多株麥穗前駐足過，考慮過是否要摘下來往回走。那一刻的感受，對于柏拉圖來說，應該是美好的，就想戀愛的感覺。
所以，親愛的Seven，我跟你說了這么多，如果非要讓我說什么是愛情的話，那我只能告訴你：愛情不是麥田里的麥穗，而是柏拉圖在尋找最美麥穗的過程當中遇到的那些美好。你要努力去追尋那些美好，也要有勇氣面對空手而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