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住里屋的阿祖
陶屋往里由一扇陳舊破敗的小木門連通的是阿祖的屋,站在那小木門旁縮頭縮腦往里探,準能被黑黢黢的空洞嚇到,除了一張罩著床罩的破舊的木床,床邊一張低矮的木桌,屋里連一扇窗戶都沒有。十幾個平米的屋子里,猛的幾步就躥到與木門正對的另外一扇木門,打開后竟別有洞天。
但小時候,那木門好像竟也只觸摸過一兩次。打從有記憶開始,賴在奶奶爺爺身上的時候比較多,對阿祖的印象,卻怎么努力回想也只有屈指可數的幾禎畫面。。。
其一禎,那個陽光燦爛的冬日傍晚,阿祖坐在陶屋外空地的木柱子旁,身子沉沉靠著身后的竹椅背,被瓦片遮擋住了一半的夕陽,剩下一半照亮了這一片空地,也把祖祖鋪滿皺紋的臉映得紅彤彤,像開了兩朵映山紅
她就安詳的坐在那,看著走向她的小孫女,等到小孫女來到她身旁,輕輕的微笑著叫了聲阿祖
她顫顫巍巍伸出在厚厚的棉襖里裹了許久的手,摸向眼前可愛的小孫女的手,并鼓足了力氣大聲的叫出了她的名字,顯然由于牙齒已經完全掉落,張開兩瓣像枯萎了的花瓣似的嘴唇時,發出來的聲音并不清脆明晰,而是含糊不清的,阿祖耳朵也不好,所以說話的時候總是害怕別人也聽不到,會刻意提高音量
但讓小孫女感到驚訝的是,眼前的阿祖早已經確診老年癡呆,常年都近乎神神叨叨不知所云,人們都以為她什么都記不得了,家人也該是認不得了的
但此刻她竟然叫出來自己小孫女的名字!除了這,家人再也沒見過她更清醒的時候,望著阿祖渾濁且飽經滄桑的雙眼,小孫女心里為之一振,不由感動萬分
其二禎,阿祖在病危臥榻之際,爺爺奶奶并未給與特別的照顧,每天給她準備的一碗飯菜都只是放在里屋桌上,任憑阿祖吃不吃,也不曾理會
媽媽知道了心生憐憫,帶著我回家看望她,黑黢黢的屋,只有一個周身斑斑點點的燈泡,努力發出微弱的光,偶爾還噗呲地閃爍幾下,一靠近床前,就聞到了一股臭味,被褥是許久也沒有人幫洗過了
見有人來,睜開眼看了一眼也不說話了,媽媽輕言輕語的對阿祖說了些關心的話,又試著扶她靠著床頭坐起來,耐心的一小口的喂飯。看著虛弱的阿祖,心里真不是滋味
我挪步走到那個后面“別有洞天”的門前,伴隨著咯吱直響的聲音使勁推開它,看見屋外滿眼的花紅柳綠,近處的池塘,還可見小魚兒時不時倒騰跳躍,遠處的小溪里,溪水嘩啦啦的流的正歡快,從小溪往上,是一層層的梯田,田里的油菜花開的金燦燦的,讓人愛極了
田坎上的野菜野花也不甘示弱,一簇紅一簇紫一簇藍,爬完梯田,就是一條蜿蜿蜒蜒的馬路,馬路那頭就是大山了,此時的映山紅也早早的裝扮起來
這一副“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的景象只讓人醉了心
屋里屋外,冰火兩重天
最后的印象,是阿祖走的那一天的,棺材已是爺爺很久以前就備好了的,極其簡陋,兩側甚至都凹凸不平
事發突然,爺爺將她放進棺材的時候,或許是疏忽大意,連奶奶的一只手還搭在側面凹下去的一個區域都沒注意到,我們幾個小孩看見后,偷偷告訴大人,才又將阿祖重新安置好了
阿祖的蒼白的耷拉著的手,那個畫面至今還停留在我腦海的深處,也不知道為何,帶來的卻并非是恐懼,反而是一種留戀
畢竟,為數不多的印象中,我想牢牢記住那個忘了一切卻沒有忘記我名字的我的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