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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敦刻爾克》,感覺像挨了一記悶棍。
心里翻江倒海,思緒萬千,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種感覺有點像看完《二十二》和《海邊的曼徹斯特》的狀態(tài)。觀影感受與心理預期發(fā)生沖突,但這種沖突并不是撕裂般地暴力決絕。而是以一種平靜的方式娓娓道來,像是緩緩拉開的帷幕。
看《二十二》之前,本能地認定“慰安婦”題材必定是大聲地哭喊控訴,憤怒地詛咒辱罵,然而影片中的奶奶們更多地表現(xiàn)為默默的流淚,亦或側臉不語。
《海邊的曼徹斯特》中,男主因為疏忽讓自己的三個孩子葬身火海。本以為是一部悲情苦痛的成長劇,然而影片并沒有將矛盾沖突做戲劇化處理。整部影片表現(xiàn)出的冷靜克制像一塊冰封的海,波瀾不驚。
《敦刻爾克》也是一樣。對于如此宏大的歷史事件。按照常理推斷,其中必是烽火硝煙、熱血犧牲。崇高、使命、責任才是我們對戰(zhàn)爭片的習慣預期。然而,整部影片中,我們看到的是張皇失措的士兵和節(jié)節(jié)敗退的軍隊。
《敦刻爾克》沒有千萬人堆積起來的宏大場面,沒有血流成河的殘酷景象,甚至沒有主角的光環(huán),沒有敵人的丑惡。
關于《敦刻爾克》的評價,和諾蘭的其它作品一樣,也和一些藝術類電影一樣,呈現(xiàn)出了嚴重的兩極分化。
一方面,有人認為該影片極爛,完全看不懂,是一部不合格的商業(yè)片,甚至連一個故事都沒講好。更有一些持前現(xiàn)代思維的人,直接對影片進行否定,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另一方面,有人則將《敦刻爾克》直接封神,原因很簡單——諾蘭拍的。諾蘭是能拍出《致命魔術》、《蝙蝠俠》、《盜夢空間》的諾蘭,那他的其它作品自然也是極好的。
其實,簡答粗暴的肯定否定都是極其不負責任的,雖然這種回應極具誘惑又有廣闊的市場,然而這對于問題的探討無濟于事。
關于《敦刻爾克》的爭論隱含著三個問題,導演的身份應不應該影響電影的傳播?該如何評價藝術類型的電影?如何看待重大歷史事件?
事實上,《敦刻爾克》本身已經(jīng)回答了這三個問題,即使沒有給出明確答案,但也提供了可取的態(tài)度,那就是理解、寬容、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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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說《敦刻爾克》的三個情節(jié)。
第一個是關于士兵的刻畫。影片中的士兵都是普通人,他們害怕、恐慌、甚至懦弱。面對飛機的轟炸,他們只能爆頭蜷縮在地上,依靠幸運活著。
為了爭取求生的機會,吉布森扒掉死者的衣服,隱瞞自己的國籍。并企圖通過協(xié)助傷員快速登船。
在船透水即將沉沒時,他們會用槍逼走其他國籍的人,以求得自身的生存。
顯然,這些士兵并不是英雄、也不是超人。面對生死抉擇,他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活下去。對于這個樸素的愿望,導演并沒有嗤之以鼻,而是理解,并真實的還原。
對于戰(zhàn)爭中的人來說,懦弱、自私、退縮、恐懼是更為真實的,也更為人性化的。雖然我們常常不愿意相信這一點,雖然這樣的刻畫顯然很掃興,但它卻是真實可能的。
真實可能并不那么令人愉悅,但我們需要面對和接受。
第二個是關于道森父子。道森父子響應國家的號召,開著家用船只到敦刻爾克營救傷員,途中解救了兩名墜海的飛行員。其中一名飛行員由于恐慌,不敢到甲板下面。面對這種情況,道森沒有嘲笑他的懦弱,而是解釋了他害怕轟炸的顧慮。
當這名飛行員拒絕去敦刻爾克,并失手殺死了同來的一個青年時。道森父子采取了極為克制的態(tài)度。并通過善意的謊言,緩解了他的負罪感。
道森父子以寬容的態(tài)度原諒了一名恐慌脆弱的士兵,這種寬容讓英國人緊緊地團結在一起,并把英國的民用船只集結在了敦刻爾克,完成了歷史性的運輸任務。
第三個是關于士兵敗退回國后。敗退本是一件非常恥辱的事情,因此,時常遭受鄙視和唾棄。
然而,留守本土的英國人卻沒有這么做,即使撤退,戰(zhàn)士們?nèi)匀皇撬麄冄壑械挠⑿邸H罕妭儦g呼著迎接火車上的軍隊,隔窗遞過啤酒,在路口散發(fā)毛巾,并給予鼓舞和肯定。
理解和肯定是一個人遭受困難時最需要的關懷,一個國家也一樣。缺乏理解,就會造成令人
心痛的傷害和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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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諾蘭以一種極為個性化、但又極為真實的方式再現(xiàn)了歷史。
這種歷史視角沒有夸張、變形的聲嘶力竭,樸素平實,卻激蕩人心,令人回味。
《敦刻爾克》帶給我們了一種理解戰(zhàn)爭的新視角:真實人性是任何時候都值得挖掘的,即使它不是那么的完美。我們需要的不是怨毒和暴戾,而是理解和包容。
諾蘭告訴我們,并不是所有的時候,正義都能取得勝利。但當正義的事業(yè)遭受挫折時,我們應該給予最大限度的支持和理解,失敗的正義仍然是正義,這樣正義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然而,在我們的社會,無論是片內(nèi)片外,我們顯然都缺乏這種包容理解的對話空間。
回到文章開頭的問題。我們能否因為導演是外國人就大加撻伐?我們能否因為別人與自己意見相左,就對網(wǎng)絡暴力推波助瀾?顯然不能。每個人都有表達自己觀點的權利,但也許傾聽和包容更為重要,也更為有效。對于藝術電影也是一樣,與其緊盯缺點,傳播怨毒,不如嘗試著發(fā)現(xiàn)其中的好。
從這個意義上說,諾蘭的《敦刻爾克》不是二戰(zhàn)的敦刻爾克,而是每一個普通士兵的敦刻爾克。這不是一部關于戰(zhàn)爭的影片,而是一部關于生存現(xiàn)實和理解包容的影片。當陰影不斷地壓過來,落荒而逃是那么的自然。
羅素說,“幸福來源于參差不同”。對差異和矛盾的包容始終是幸福的開端,這是《敦刻爾克》的正確打開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