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街頭的桂花都頂著夜雨的細珠嗎？
中秋夜無月。所有借月望遠的紀念與懷念，思念和想念，都成了癡人囈語。這有什么不好呢 ？有月朗照萬里，無月小窗思緒，都是感念的情懷，都能把入境入情的人深動。
我想起你昨晚囑咐我趕緊換了涼鞋，我笑著執(zhí)意說要穿著涼鞋迎來初雪。你說開封那邊已雪花飛舞，欒川也早雪掛山林，說啥都該穿厚了。今年的氣候，怎么剛剛還在感慨酷夏的漫長，回頭已經(jīng)雪到門前，難道要半載嚴冬嗎？
寒暑易節(jié)，只在轉(zhuǎn)瞬間嗎？
忽然想起，三年了。
先前，我回鄉(xiāng)，也走山路，也望遠方，可哪有步步入心的情思呢？那天，正伏天，我在嶺后望著八里山，忽然就接到了你的問訊，你在那邊說也想起你不遠的故鄉(xiāng)了，你也情思難抑，少年夢醒。放了電話，我的心一下子如馬躍平野，如一汪活泉在尋求出口。我坐在田頭，就著膝蓋，拿出口袋里小小的鉛筆頭，在我的煙盒紙上，文不加點地寫下《歸來的心音》……
兩天后，編輯給我電話，說終于看到我心靈里有溫度的文字，他期盼了好久。他說這并非長野獨行的壯士高歌，并非豪情激蕩的高深大義，倒更容易進入人心，他編輯時也為這情懷所感，忍不住撥了電話。
也許我寫得還不能算好。但他的話讓我認識到，我以前是拿架子做文，現(xiàn)在是讓心靈成文了。在我看來，這篇是標志，我知道那硬梆梆的擊節(jié)，哪里如這情動于衷的抒發(fā)？
從情懷說，你是我的老師。你手輕輕一撥，我這積存了四十年的僵硬的情感之弦倏地驚醒，竟發(fā)新音。從此，我愈加靜默深思，文字之河的濤聲，有時讓自己也流連岸邊了。
是敏感還是脆弱呢？是深刻還是蒼涼呢？不管它。寒暑之間，筆墨不鈍，夜半鐘聲，細雨清晨，我不知道我心里流出了多少文字。我吃驚你的眼光，你看中說好的文字總以最快的速度被那些比我專業(yè)的人肯定，我驚喜今天你說這文章如花迎春，第二天它便真的開放在報紙的枝頭，如《問鄉(xiāng)驛》、《江南客》，如《終老入漢關(guān)》……
自然，你是我的第一個讀者。你笑說，你是我產(chǎn)品的質(zhì)量員，你不滿意就不讓它出廠，最起碼也要貼個質(zhì)量標志。我感激，浮躁的文場，你義務(wù)的監(jiān)督鞭策該讓我省卻多少旁顧，使我能一心向著自家的風景，發(fā)著自我的聲音。
我回頭再看我的《家國夢》，羞愧難當。我從中看出了自己的淺薄輕浮，我當初的書寫竟有那么多的模仿，甚至下筆的時候都在刻意迎合編輯的胃口，去為了裝點他的版面。我寫下第一筆就考慮著最后一筆，我得想著多少的篇幅最得他的青睞，我寫怎么樣的文字才能讓讀者覺得好看。實在汗顏，那時的我迷失自己，討好讀者，遵命編輯。為了每稿必發(fā)的虛榮嗎？為了總上頭題的空傲嗎？為了人家未必發(fā)自內(nèi)心的夸獎嗎？為了文學青年一句半文不值的“老師”嗎？想想都出虛汗，想抽自己耳光了……
我把我當初的陰暗和小我給你說，你笑著說不必自責，這可能是寫文字的人都必然經(jīng)歷的初始體驗吧！你說沒有調(diào)查，余華也許更媚附讀者，莫言的寫作也許目的更加世俗，諾獎未必能折射作者心靈的深處，那一隅也許才是本真。你可以理解我的蹣跚，我不能原諒自己的虛度，我從你的言語中知道人間情思，這也許才是大道。
那樣的見識都出自不諳文學的你的口中，你甚至是一個幾乎不讀書的人。可你欣賞的眼光，評判的結(jié)果，都讓我驚喜拍案。難道你真的是遁世天才、云外高手，笑看文起文落，時時心明如鏡，出語就如判詞嗎？
我現(xiàn)在只在默默里寫我的文字。我在故鄉(xiāng)勞動后的夜晚，拉出小床到門外躺下，我感覺如有神助，有世外之力在拿著一根竹管，把汩汩涌動的靈感之泉注入我的腦海胸中，流泄于我的指頭之下。我這樣做的時候，你的笑容和眼光如在眼前，你就仿佛搬著小凳坐在床頭看我的打字。我奇怪，我們的相識竟如重逢，因異鄉(xiāng)的你我更愛了故鄉(xiāng)，故鄉(xiāng)也更以無盡的情思之源讓我每回必有收獲。因無血緣的你我更知親情和責任，且有把它延伸的打算和行動了。我出手難停情絲不斷，不言得失無所顧忌，落筆天然目無旁人，也許稱不上探索和進步，但發(fā)語深情，不拘當時，漸向深遠，入心盈懷，我是感覺到的。
我不知道為文的境界，也許我和真的文學仍然隔山隔水，但好歹我知道這是我該走的路途了。我再不會寫那些不由衷的文字，我也把在紙媒的發(fā)表看得淡如薄霜。我知道我先前的太多發(fā)表實際是發(fā)了自己最作嘔的文字，現(xiàn)在你真正好的文字編輯哪里有敢給你刊發(fā)的勇氣？若果按現(xiàn)時他們的標準，多少古代的經(jīng)典怎能流傳，很多今世的佳作必遭埋沒。執(zhí)文學期刊的蠢貨們恬不知恥，不懂文字的家伙們把持文學。現(xiàn)在，幸虧有了網(wǎng)絡(luò)，只是通過網(wǎng)絡(luò)發(fā)布的文學不都是網(wǎng)絡(luò)文學……
這也許是自我的憤懣，但我冷眼的旁視總能使自己保持相對清醒，不致過分地盲從吧？我和你交流的時候，你點頭。我知道雖然世道難改，但總有人逆流而上。別人看到的是他孤獨的身影，而他背后有深情的凝望，這是獨行苦戰(zhàn)者的慰藉和力量。寒來暑往，暑盡寒至，寒暑不盡，總有固執(zhí)的跋涉行進在自由之野。
我沒想到你能激起我關(guān)于文字的無數(shù)蒼茫的意緒。是我覺醒的時刻恰恰上天送來了你，還是你的出現(xiàn)誘發(fā)了我的覺醒？真好，故園與驛途的梅花亮在心頭，凌雪的記憶和流火的酷曬總在肩頭。瓦檐聽雨，拘水明月長相知；晴空望燕，不問中原與江南。幸甚。
雞已長鳴，我該起床了。中秋已過，下來的季節(jié)清涼高闊，更宜沉靜思遠。我滿懷感激和珍視。你，醒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