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堅定如斯,擁其初心,讓我將你從奈落之淵拯救。
小說作者:窩邊小坑
【一】
宋曉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再見過鬼了。
眼前一身黃衣的鬼少年以為自己看不見他,一會兒卸了左胳膊用右手拿著遠遠地戳她,一會兒從天花板倒掛下來鐘擺一樣在她面前晃悠,一會兒又忽然迎面撲過來直直穿透她的身體。饒是宋曉定力再好,這會兒也有點忍不住想要發飆了。
實驗就快要完成,正巧只剩五分鐘下課,宋曉想,再忍一下下,鈴聲一響她就拎書包走人,不跟鬼一般見識。
隨著鹽酸慢慢加入燒杯,碳酸鈣表面一點點冒起了氣泡。宋曉舒了一口氣,太好了,這是最后一個實驗,馬上就能結束了。她安置好試管,接收制取出的二氧化碳。
旁邊飄了很久的鬼少年似乎很感興趣,也趴在一邊看。
氣泡越來越多,宋曉等了一會兒,取出火柴準備驗證氣體。
剛劃了一根火柴,還沒靠近試管口,鬼少年突然湊上來,卯足了勁吹出一口氣,火柴滅了。
宋曉:“……”
她怎么忘了,鬼雖然沒有實體,卻也是有那么點兒陰氣的。
忍了很久的宋曉深呼吸,硬是壓下火氣,擠出一個淡然的笑,重新取出一根火柴劃燃。
鬼少年見機聚氣一吹,又滅了。
宋曉再劃,鬼少年再吹。
再劃,再吹。
“啪”一下輕響,火柴盒被一把拍在桌子上,宋曉轉過頭,惡狠狠瞪著鬼少年。
鬼少年正眉飛色舞,得意洋洋于自己的惡作劇,一歪頭瞅見宋曉的眼神,驚得整個鬼都不好了。
左右看看,其他同學都埋頭實驗的實驗,記錄的記錄,沒人處于宋曉的眼神范圍之內。
鬼少年伸手在宋曉眼前晃了晃,不確定道:“你在看我?”
宋曉沒好氣,壓低了聲音恐嚇他:“不想消失就別搗亂。”說罷重新抽出一根火柴。
那鬼少年愣了一愣,果然沒再搗亂,卻像發現了什么新大陸一樣,眼睛一亮,湊到宋曉跟前:“你、你怎么能看到我的?我可是鬼啊!”
宋曉一臉冷漠,瞥都不瞥他,當做沒聽見。
鬼少年卻興奮不減,自顧自打開了話匣子:“唉,你知道嗎,我在這實驗室飄了快兩年了,你是第一個能看見我的。你說你怎么能看見我呢,這不科學啊,啊不過我的存在也不太科學……不對,莫非你有傳說中陰陽眼?難不成你家老祖宗是茅山道士?你會捉鬼不?話說你聽得見我說話不……”
宋曉臉上無甚表情,心里已經把這鬼少年罵了個狗血淋頭:煩死了,你才茅山道士,你還是茅廁道士,我要是會捉鬼第一個捉了你去掃茅廁!
下課鈴在鬼少年輕淺卻絮絮叨叨的鬼話中響起,宋曉仿佛聽見了救命鈴,趕緊拆了儀器收拾收拾書包準備走人。
那鬼少年見她要走,有些急了,也不知道下次見到個能說話的人要等到什么時候,恰好一眼瞥見宋曉寫在化學書上的名字,連忙要拉住她。
不想一伸手,直接穿透了過去。
鬼少年急得亂叫:“喂喂喂,宋曉,你慢點走啊,下次還來么?來陪我說說話啊……”
不管他說什么,宋曉一概不理,兩只腳邁出了實驗室的門,鬼少年出不去了,掛在門口朝她大喊:“你、你一定要來啊,我孤零零一個鬼待在這里很難受的!”
宋曉腳下輕微一滯,又仿佛只是不經意頓了一下,抖了抖書包,走下了樓。
鬼少年挽留不成,凄凄涼涼地倚在門框邊上,愁眉苦臉,滿是哀怨,活像個被丟棄的小媳婦。
【二】
早自習下課,班里同學或懶散補眠,或三五成群嬉鬧。宋曉站在李可桌子邊,手里抓著一堆作業本,思緒卻不知飄到了哪里,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
李可眉頭一抖,手下筆尖生風揮灑不停,道:“大小姐,別敲了,我這字都抄歪了。”
宋曉這才回神,更用力地敲了兩下:“快點抄,我要交上去了!”
李可敷衍道:“快了快了,回頭請你吃雪糕。”
宋曉撇撇嘴,忽然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轉,坐到李可前面,低聲道:“李可,問你個事兒。”
“嗯,講。”
“嗯……我們學校,有沒有死過學生?”
李可一驚,抬起了頭:“我們學校死了學生?”
“沒……我就問問。那你聽說過嗎?跳樓啊校園暴力啊什么的,死了學生的有嗎?”
李可:“……您老人家問這個干嘛?我也不清楚啊,怎么,感興趣?”
宋曉想了想,鄭重地點點頭:“嗯,感興趣。”
李可一噎,沒想過對方回答這么認真,頓時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擦了擦手心握筆的薄汗,道:“那行,回頭我問問我爸,他當了十幾年老師了,應該知道。”
宋曉聞言高興一笑:“好!回頭回請你雪糕!”
李可的消息很快,第二天就問到了,神秘兮兮拉著宋曉咬耳朵:“我爸說有呢!還不止一兩回!”
宋曉表示洗耳恭聽,李可接著道:“我爸說他剛入校的時候,隔壁老師班就有個女孩,和社會上小混混廝混,結果懷孕了!那個年代,多保守啊,十六七歲就懷孕,那女生到哪都被指指點點,后來受不了,跳樓了。嘖嘖,一尸兩命。”
宋曉不想還有這么一段,擦擦虛汗,問:“還有呢?”
“還有好像五六年前,有個男同學受不了高考壓力,活生生被逼成了精神病,送進精神病院了……也是那幾年左右,還有一對男女小情侶,家長老師逼他倆分手,倆人就要殉情來著,結果女孩跳下去了,男孩一看,血了呼啦的,沒敢跳,你說慫不慫?渣不渣……”
宋曉扶額,沒一個對得上的。
李可忽然又道:“現在思想開放了,很多年沒再有想不開自殺的啦。不過前兩年有個男同學倒是挺可惜的。”
宋曉一怔,前兩年?男的?時間性別好像對上了。
“唉……說起來特別可惜,那可是個天才級別的,一考試門門都逼近滿分啊,腦子特別靈光,那時候我爸他們都說他就是為清北而生的。”
靈光?宋曉想起實驗室那個幼稚得要命的鬼少年,怎么看怎么像個智障。
“他后來怎么了?”
“后來可倒霉了,聽說自學了大學生物化學,借了學校實驗室要做個什么實驗,前兩年學校實驗室多破啊,頂多制制氧氣,哪做得了那么高大上的實驗。學校沒同意,那小子就趁沒人,偷偷買了材料溜進去做,結果好像被騙了,買到的材料是假冒偽劣產品。實驗當然沒成功,那家伙一個手滑就把自己給做沒了。”
宋曉:“……”活久見活久見,學神的世界凡人果真無法理解。
“就這么死了?學校怎么處理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沒死。我爸說那男孩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啥毛病也沒有,就是不醒,跟植物人似的。家長怕是要傷心死了,”李可嘖嘖搖頭,“現在學校實驗室修得這么高級,這學長功不可沒……”
后面說了啥宋曉已經沒心思聽了,腦子里只剩一個念頭:那個男生沒死?沒死怎么會變成鬼呢?
【三】
宋曉怎么想都想不通,莫非那男生不是鬼?
可連他自己都說自己是鬼嘛!
真稀奇!
宋曉有陰陽眼這事兒,這世上除了她自個兒沒人知道。她第一次看見鬼是十歲那年,她小學剛放學,在學校旁邊公園里等爸媽來接,不經意瞅見秋千架子底下,一個三五歲的小小姑娘一直看著秋千發呆,卻不上去,就那么眼睜睜看著人來人往上上下下蕩秋千。
宋曉覺得奇怪,小姑娘挺可愛,怎么別人都像沒看見一樣,也不讓讓她呢。
恰好秋千上一個小姐姐下來了,她趕緊跑過去,占著秋千招呼小姑娘過來玩。小姑娘一瞬間眼睛就亮了,邁著小短腿蹭蹭跑過來。秋千架子高,宋曉就想抱她上去,結果一使力兒,沒抓著,反而把自己摔了出去,這一踉蹌,就穿透了小姑娘的身體。
彼時宋曉好一會兒都回不過神來,以為自己在做夢。也虧她平時跟著她爸偷看了不少鬼片,對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有點兒認識,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自己這是見鬼了。
小宋曉的腦回路也是清奇,一點兒沒帶怕的。大概也是小小姑娘看著可愛構不成危險,宋曉旁若無人跟她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從她咿咿呀呀的話語中隱約明白這姑娘先前是掉下秋千摔死的。
從那以后,宋曉留了神,才發現自己真的是陰陽眼,偶爾還真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橋洞底下睡著個流浪漢,其實他枕著的那大石頭都穿過了他的腦袋;再比如馬路中央有個老奶奶經常在那兒晃來晃去,大概忘了自己到底要往哪兒走。
宋曉不敢跟任何人講,她早熟得很,小小年紀就半知一點兒中庸之道,要么說了人家不會信,要么她被當成怪物神經病,干嘛給自己找麻煩呢。
時間長了她發現,一般這些鬼最多過了七天就會消失不見,大概是身體被火化了或者過了頭七的緣故。
這么一想,實驗室的鬼少年兩年了還生龍活虎,可能真的是因為沒死。
宋曉不想多管閑事,但想到少年的父母,守著一具植物人,又很是同情。
幾年前外公去世的時候,外公的鬼魂在床頭徘徊了三天,絮絮叨叨和床頭一圈人說著話,一條條數落,叫他們照顧好自己,卻沒一個人聽得見他。
老人蒼老的面容,寫滿了留戀不舍。宋曉看著外公慢慢數落到了她,語重心長叫她學習別太晚了,身體重要,她書架上那本《三國演義》里還夾了三百多塊錢,留著買好吃的。老人想了想又說,少吃點糖,對牙齒不好……宋曉聽著,半句話不敢回外公,忽然就有點崩潰。她在床頭守了三天沒合眼,就怕一合眼外公就不見了,結果還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太陽透過窗戶照進來,宋曉眼睛一花,外公的鬼魂就透明得看不見了。
從那以后,宋曉大病了一場,燒了三天三夜,再醒過來,就不太能看見鬼了。
上次臨走前,鬼少年絮絮叨叨的話她不是沒有聽進去,可聽進去又能怎么辦呢,她不是茅山道士,鬼魂的事從來都幫不上忙,難不成真跑去陪他說話吹牛?那她自己不成神經病了嗎。
可如果是生魂……宋曉糾結了兩天,還是拿不準生魂有沒有法子回魂,該怎么回魂。
【四】
本學期最后一節實驗課,宋曉又進了實驗樓。
剛上了樓梯,老遠就看見一身晃眼黃色衛衣的鬼少年掛在實驗室門口,興沖沖朝她招手:“宋曉!宋曉!終于等到你了!”
鬼少年腳還困在門檻里頭,身子已經探出了門,在回廊里半逆著光,臉上尚掛著生動招搖的笑。
陽光透過他的身體星星點點照過來,好似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鬼少年長得本就清秀,此刻浴著金光,眸子里熠熠生輝,一眼望去,恍如低配版吳彥祖,看得閱鬼無數的宋曉也是一怔。
這他媽……有點兒帥吧。
一瞬間宋曉覺得自個兒心臟跳動的頻率都不太對勁兒了。
飄飄忽忽走過去,鬼少年更興奮了,想抓宋曉又抓不到,只得一個勁兒催她快點兒過來。
宋曉看了看周圍同學,暫時沒人注意她,趕緊小聲警告道:“別搗亂,做完實驗再說。”
鬼少年跳起來:“你可別想騙我,上次下課鈴一響,就是你第一個沖出去的,兔子都沒你快!”
“……”宋曉一噎,竟沒法兒反駁,“放心,這次下課我不走,有事兒問你。”
鬼少年一喜:“真的?什么事兒啊?”
“宋曉,你要問我啥?”李可在前頭就聽到宋曉說什么下課別走,有事兒問他,懵懵懂懂回頭看宋曉。
宋曉尷尬一笑:“沒,我哼歌兒呢,這是歌詞,哈哈哈……”
李可蠢蠢地“哦”了一聲,轉了回去。
鬼少年在一邊早就笑出了聲,宋曉惡狠狠瞪他一眼,不再理他了。
今天做的是固體分離和除雜,有點兒復雜,宋曉幾次都差點弄錯,鬼少年在一邊看著,一會兒提醒她試管要往下斜一點,一會兒“唉唉唉,導管裝反了”,還真被他提醒得一點兒不差,宋曉突然開始相信,也許這廝真是個天才,可惜天妒英才,做實驗把自己給炸了。
宋曉毫不意外第一個完成了實驗,感受著四面八方傳來的眼神膜拜,宋曉第一次體會到有外掛的妙處。
鬼少年又開始眉飛色舞抖機靈:“哼,愚蠢的凡人……”
宋曉忍不住吐槽一波:“你聰明,可把你聰明死了。”
鬼少年:“……”
忽然想起正事兒,宋曉壓低了聲音問他:“你是怎么死的?”
鬼少年:“……拒絕回答。”
宋曉沒想到他不肯說,一愣過后,開始忽悠:“說啊,說了說不定我有辦法幫你起死回生呢。”
鬼少年有點猶豫:“真的?”
“真的真的,其實你不一定是鬼,你看你都飄了兩年了,據我所知,鬼過了頭七,可是會消失的。”宋曉這可沒忽悠。
鬼少年果然動心,想了想,動了動嘴,臉上頗有點不自在:“我是……被嚇死的……”
宋曉萬萬沒想到這個結局,頓了三秒,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趕緊捂著嘴偷笑。
前面李可被她一驚手一滑差點摔了試管,回過頭瞋了她一眼。
鬼少年氣急敗壞地解釋:“笑什么笑!我那是實驗事故,偷偷摸摸做實驗,又突然炸開了鍋,多嚇人啊!都怪無良商家,也不知道賣給我的試劑里摻了啥!”
宋曉深呼吸,努力穩住笑平靜下來,仔細想想這學長還真挺冤,便問他:“你看見自己身體了嗎?到底還有氣沒?”
鬼少年難得皺了眉:“我不知道。”
“不知道?”宋曉奇怪道,“你沒看到?”
鬼少年道:“我記得我只看到一群人來來去去,拖了擔架,似乎搬了東西上去,我卻看不見是什么,當時還奇怪,為什么沒人理我救我,反而去忙著清理別的。后來時間久了,才悟出來我成了鬼,他們搬的可能就是我的身體,鬼似乎是看不見自己的身體的。”
宋曉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鬼看不見自己的尸體,難怪她見到的很多鬼仿佛不知道自己死了一樣,一直在原地飄蕩,依然做著生前的舉動。
“那你的名字呢?還記得嗎?”
鬼少年眉頭皺得更深了,想了一會兒,不確定道:“李什么吧……自從成了鬼之后,就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了,也不記得家里人叫什么了,忘了很多東西,真是奇怪。”
宋曉卻想,這一點兒都不奇怪啊,一個鬼記不住自己的名字,不是各種電影小說里正常的套路么,這學長還能記得一個姓,已經很不錯了。
“行吧,那我回去幫你問問看有沒有人認識你,回頭告訴你。”宋曉洗干凈儀器,開始收拾書包。
放學鈴早就響過了,班里老師同學都走完了,她磨磨蹭蹭這么久,再不走就要被看門大爺鎖在這兒了。
鬼少年見她要走,又開始幽怨了,虛虛握住宋曉的手,嘟著嘴晃著肩膀,朝她撒嬌:“卡其嘛~”
宋曉:“……”
卡其個尼瑪!
這是天才少年該有的樣子嘛!
【五】
宋曉就知道,一旦摻和進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就會被人當神經病。
眼下李可正一手探她的腦袋,一手摸著自己的腦袋:“嗯……沒發燒……那宋曉你是腦子進水了?”
宋曉一個巴掌拍掉腦門上的豬肘子:“你腦子才進水了,下雨天不打傘的是你!”
李可“嗷”一聲,揉著手不服:“沒進水你這幾天這么關心炸樓少年干嘛?人家托夢找你啦?”
宋曉一愣,腦中忽然閃過昨晚的夢,不自覺老臉一燙,懟李可:“我好奇,我要給學神供起來,沾沾神氣不行啊!”
“你可拉倒吧,人家還在醫院睡著呢!怎么的,你找我要名字地址,是想學睡美人去啵他一口?”
李可吊兒郎當調笑著,不經意一瞥,突然盯著宋曉的臉瞪大了眼,好像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驚奇道:“宋曉,你這是臉紅了嗎?我的媽呀,這是臉紅吧?是吧是吧?你還真有這想法啊!”
宋曉嘴角一抽,又一巴掌拍在李可腦殼兒上:“你到底給不給?不給以后準時收作業!”
李可一聽作業就慫,趕緊諂媚著賣笑:“給給給,大小姐發話了,小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宋曉松口氣:“這還差不多。”
李可退了幾步,笑嘻嘻道:“不過我可先說好了,我回頭要是問到了,你可別真跑去親人家啊,”說罷,又賤兮兮加了一句,“你親就親了,親醒了你倆得請我這月老吃飯啊!哈哈哈哈……”
熊孩子!宋曉氣極,一個暴走要沖過去揍他,李可立馬腳下抹油,猴子一樣跑遠了。
宋曉恨得不行,在心里發誓:兔崽子,這事兒一完就去班主任那兒告發你!
氣歸氣,李可果然靠譜,第二天一來就兩手一抄,靠在宋曉桌子邊,拉長了聲調,滿臉都是猥瑣的奸笑:“宋曉同學,想不想知道睡美人的閨房在哪兒啊?”
宋曉:“……”我忍!
“喂喂,給點面子配合一下,你這樣我沒法往下演啊!”
宋曉不理他,繼續埋頭刷數學題,耳朵卻忍不住豎了起來。
李可沒人理,果然偃旗息鼓:“沒意思,算了,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炸樓少年住在鼓樓醫院住院部,幾樓倒不清楚,高我們兩屆,姓李,叫李什么言,也是可憐,聽說呼吸一年比一年弱……”
宋曉心頭一跳:“叫什么?”
“哎呀,畢竟不是我爸學生,具體叫什么我爸也不太清楚,這可不能怪我……”
“不是,你剛剛說他叫李什么……言?”
【六】
宋曉停下筆,若有所思。李什么言呢?差一個字就像差了一本字典,這可不好猜啊。
李可這條線看來問不出什么了,宋曉想著,各科老師那兒或許也可以旁敲側擊問問。
宋曉抱著作業往辦公室走,走到門口,剛要推門,隱約聽到有人在里頭抽泣。
宋曉手放在門把上有點尷尬,這時候進去不太好吧。
她聽見辦公室里響起班主任的聲音:“……別太傷心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換個角度想,真走了也好,這孩子總這么躺著……心里也難受……”
孩子?總躺著?
宋曉奇怪,怎么乍一聽像是在說鬼少年?是她最近太敏感了嗎?
里頭又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哭腔,時斷時續:“……我就這么一個……怎么辦啊……醫生說……越來越弱……就這幾個月了……恨不得代替他……”
宋曉聽到這里,靈光一現,忽然想明白了。
是了,班主任初帶她們的時候說過,之前剛生完寶寶請了一年產假,擔心一孕傻三年,要請她們體諒來著。
就是說,班主任帶她們的前一年沒有帶課,今年她高二,鬼少年出事的時候也是高二,那么按著邏輯,班主任帶的上一屆應該剛好是鬼少年那一屆,只不過那一屆到了高二她休了一年假,后來就被重新安排帶了她們這一屆新生……嗯,班主任教過鬼少年,這就不難理解少年他媽媽為什么來找班主任哭訴了。
這是巧合嗎?
宋曉心情復雜,突然覺得事情開始往狗血的方向發展了,這樣下去,鬼少年真的能醒來也說不定呢。
快上課了,宋曉禮貌地敲敲門,頓了幾秒才開門走進辦公室。果然班主任的桌邊坐著一個穿灰色大衣的憔悴女人,正擦著眼淚,眼圈還是紅的,看見宋曉有一點不好意思,默默側過了身。
宋曉偷用余光瞥了幾眼,女人四十左右的年紀,肩膀微垂,眉眼輕蹙,縱然眼角皺紋生,兩鬢已飛白,卻依然能瞧出曾經是個溫婉氣質型的美人。
看鬼少年的跳脫性子,這位阿姨原先應該也是個歡樂的人吧,再看現在這憔悴得仿佛風吹就倒的模樣……宋曉不由有些心酸。
班主任還在勸她:“事已至此,想開些吧,活著的人還是要好好活著。哲言這孩子這么聰明,也不想你們難過……”
哲言?
宋曉眉毛一抖,鬼少年原來叫李哲言啊。
李夫人抽抽搭搭又抹起了眼淚,宋曉默嘆兩聲,放下作業悄悄退了出去。
【七】
六月的天氣已然熱了起來。
快期末了。
宋曉漫不經心轉著筆。
聽李夫人的意思,李哲言的呼吸越來越弱了,那……豈不是要死了?
宋曉想,實驗室那只天才鬼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暑假。萬一熬不過……應該不會吧,都熬過來兩年了。
怎么說也得找個機會把名字告訴他,說不定有了名字,他就能回去了。
這么想著宋曉又愁了起來,正值期末,上周實驗樓已經閉樓了,她也進不去啊……
啊啊啊!煩死了!
手一抖,筆“唰”一下甩了出去,正好砸到李可頭上。
“嗷!”李可揉著頭發,從睡夢里抬起頭,“誰啊!這么沒公德心!”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呸,萬里無云天。
宿管阿姨點完名,搖著鑰匙晃晃悠悠進了下一個寢室,宋曉帶上口罩披上外套,趁機溜了出去。
校園里一片寂靜,暗黃的路燈隔了很遠才立著一個,在地上拖著長長的變形的影子。小風一陣一陣幽幽吹著,撩在宋曉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宋曉抖了抖,畢竟是個女孩子,還是有點兒害怕。摸黑一路小跑,終于跑到了實驗樓底下。
白天她來考察過了,雖說大門鎖了兩層,教室也都落了防盜窗,后面廁所那兒的窗戶卻獨獨被漏鎖了。
宋曉挑了挑眉,窗戶是高了那么一點兒,但還難不倒她。
壓壓腿,轉轉腰,簡單熱了熱身,遠遠開始助跑,一、二、三……跳!
很好!兩只手成功扒拉上了窗臺!
宋曉得意地笑著抬頭,朝里頭一看,尚掛在嘴邊的笑意霎時僵住了。
這么高,她要怎么下去?
【八】
“啊!”
隱隱一聲短暫又帶著壓抑的悶哼,驚得鬼少年一抖。
嚇鬼一跳,這么晚還有人路過?
鬼少年超級無聊。
睡,睡不了。走,走不掉。
像這兩年來的每個日日夜夜一樣,他躺在地板上,歪頭望著窗戶外頭的月亮發呆。
“舉頭望明月,低頭倍思親啊!”鬼少年口中訥訥嘀咕,“也不知道小老頭和小老太太怎么樣了……”說著懶洋洋翻了個身,“哼……宋曉這個小騙子,沒良心,也不來看看我……”
說著說著忽然頓住,眼前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一雙小白鞋,靜靜擺在那兒,鬼少年一怔,后知后覺跳起來:“媽呀!鬼啊!”
穿著小白鞋的宋曉:“……”也不知道誰才是鬼。
緩過來的鬼少年一臉驚喜:“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么晚了你特意來看我的?”
宋曉扶著腰挪了個凳子坐下來,翻了個白眼:“不然呢?我有病啊,大半夜翻墻做實驗?”
鬼少年呵呵笑:“也不是沒可能啊,我就這么干過。”
宋曉:“……”媽的智障。
鬼少年趴過來:“你腰怎么了?”
“跳窗戶的時候閃了一下。”宋曉揉著腰,覺得還有點酸。
鬼少年伸手虛虛替她揉腰:“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受累了,弄疼了吧?都是我不好……”
宋曉:“……”
總覺得,這話哪里不對?
擺擺手:“算了,我來是有事兒要說。”
鬼少年:“說完就要走嗎?”
宋曉:“?”
鬼少年:“那你慢點說,不著急,越慢越好,咱可以聊一個晚上的。”
“……”
宋曉舒出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忍耐。
“我打聽到你的情況了。”
鬼少年一怔,終于認真起來:“我真的沒死?”
宋曉點頭:“沒死,不過……也就剩一口氣吊著了,正在鼓樓醫院躺著,俗稱――植物人。”
鬼少年:“這樣啊……”
“我還見到你媽媽了,”宋曉想了想,沒忍心把李夫人的憔悴模樣說出來,“你媽媽來找我們班主任――哦,周老師應該也是你以前的老師吧――聽你媽媽說你現在的呼吸越來越弱,醫生判斷,可能堅持不了幾個月了。”
宋曉只是實話實說,原本沒帶什么感情,卻不知怎么的,說到后面,忽覺有點堵心。
鬼少年沉默下來,垂下了頭。
宋曉看他這反應,感覺更心塞了。果然對當事人當面說這種話,還是太殘忍了。
默了半晌,鬼少年抬起頭,問她:“我還有辦法回去嗎?”
宋曉不知道鬼能不能哭出來,但總覺得他眼眶沉沉的,似乎有點發紅。或許,是因為今夜月光太亮了吧。
她輕輕搖頭,心里有些愧疚:“對不起,我不知道。”
“這樣啊……”
鬼少年又默了片刻,倏地抬眼,釋然一笑:“算了,還是謝謝你,這個狀態還有人能看到我陪我說話已經很好了……怎么說呢,多活了這么久,臨死前還能有這么一趟奇遇,也算賺到了。”
宋曉動了動嘴唇,望著鬼少年,不知道該說什么,心里卻發酸。這鬼少年看不見他自己,不然他照照鏡子,就該知道,他現在這副故作瀟灑的表情,實際上有多落寞,多讓人堵心。
鬼少年失落了沒多久,又成了沒事兒鬼一樣,開始絮絮叨叨。
一會兒問宋曉在哪個班、課上到哪里了,一會兒問她哪門課弱要給她傳授學習方法,一會兒又扯到有沒有小男生追她,頗是語重心長地勸誡她好好學習,不要早戀云云。
宋曉無語了又無語,最后還是母性發作,決定忍著。畢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其話也嘮,干脆就隨他開心,陪他多嘮兩句吧。
【九】
這一嘮再醒的時候就是早上了。
臉上熱熱癢癢的。
宋曉一個激靈睜開了眼,恰對上一雙清澈明凈的眸。
暖黃的曦光透過窗戶照進教室,透過鬼少年的身體,柔柔打在宋曉的臉上。鬼少年虛趴在桌上,頭枕著胳膊,和宋曉臉對著臉,大眼瞪小眼。兩個人連趴著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宋曉被他望得老臉一紅,猛地起身,搭在肩上的外套順勢掉了下去。
“我怎么睡著了?”宋曉揉了揉睡得僵硬的臉,脖子也有些酸。
鬼少年不滿地撇嘴:“某人還說陪我徹夜長談,春宵一刻多值錢啊,居然自己睡著了,虧我還犧牲自己趴了一早上給你擋太陽。”
宋曉:“……”
鬼話連篇!你個鬼能擋什么太陽!要不是碰不到你,看老娘不一巴掌拍死你!
抬手一看表,居然都六點五十了,再不回去,怕是要被路過的人發現了。
宋曉拾起衣服就準備走,鬼少年可憐巴巴控訴:“真無情,穿上衣服這就要走了。”
宋曉:“……”這話怎么聽著好生別扭。
“馬上要放暑假了,我可能過不來了,不過我會去試試和你媽媽說說看,說不定把身體抬進來,你再貼進去就能還魂了。”宋曉現在只能想到這么一個法子,雖然不確定行不行,但總得試一試。
“唉……要怎么跟你媽說呢?你媽聽了肯定會覺得我有病……”宋曉邊套衣服邊嘀咕,忽聽鬼少年說了句什么,沒聽清,便抬頭問,“你說什么?”
鬼少年笑瞇著眼睛,含著笑意望著她,又說了一遍:“我說,宋曉,你喜歡我吧?”
好一陣寂靜。
鬼少年看到宋曉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嫩白,慢吞吞轉了粉,那一抹粉又一點點加深,一點點蔓延,慢吞吞從淺粉變成桃粉,從桃粉變成酡紅。
沒忍住,他“噗”一聲,笑出了聲。
宋曉惱羞成怒,惡狠狠瞪著鬼少年:“不!喜!歡!”
說罷咬著牙就往外走,鬼少年在后面“唉唉唉”地喊她也裝聽不見。
一路目送宋曉跑出教室,轉過樓梯,看不見了身影,鬼少年倚著門框,悠悠勾起嘴角:“蠢丫頭,還說不喜歡我,也不知道是誰,做著夢還在叫我的名字。”說著,不知想到了什么,莞爾輕笑。
笑著笑著,忽而又懶洋洋轉身,溢出一聲嘆:“李哲言啊……是時候,該走啦……”
【十】
怎么會有這么不要臉的鬼!
宋曉臉燙得要命,氣呼呼下樓。
殺千刀的李哲言!臭不要臉李哲言!
李哲言!不要臉!
……
罵著罵著,宋曉下到一樓的腳步忽然定住,她好像……一直忘了告訴鬼少年他的名字?
這可不行!
宋曉看了看時間,都七點多了,不管了,來不及猶豫,“噔噔噔”又跑上樓,一路帶風,飛奔回實驗室。
氣喘吁吁來到門口,門依舊開著。
窗明幾凈的教室里,實驗桌安靜地排成一排排,還是方才的樣子,一眼望到頭,陽光照亮了教室的每一個角落,比初醒時刺眼了許多,連黑板前一層薄薄浮起的塵埃都清晰可見。
唯獨不見了那襲招搖的黃色身影。
宋曉有一瞬間怔忡。
“李……哲言?”宋曉呆呆地喊。
沒有人回應。
“李哲言,你在哪?”
宋曉一排排走過實驗桌,一路低頭檢查桌洞和板凳底。
不在。
沒有。
空的。
宋曉忽然有點慌了。怎么會不見了呢?他出不去的啊!
他不會是……宋曉不敢亂想,一亂想,一亂想……就忍不住……心里堵得慌……
不對,宋曉冷靜下來,一定是自己的問題,李哲言還在這里,只是她看不見了而已。她之前不也是這樣嗎,陰陽眼偶爾失靈也很正常,她只是忽然看不見鬼了而已。
想到這兒,宋曉趕緊控制住情緒,冷哼一聲:“我知道你在這兒,我回來就是忘了告訴你,你的名字,叫李哲言。”
說著就走上講臺,拿起粉筆準備寫上李哲言的名字,卻直到這時候才發現,她不知道哪個哲哪個言,糾結下只好硬著頭皮寫了拼音:“反正就這個讀音,李哲言,你可記住了!”
說罷拍拍手上的粉塵,一臉的高冷無情,揚長而去。
【十一】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已到了緊張的高三。
新學期伊始,大家重聚一堂,個個都神清氣爽煥然一新,李可卻敏銳地感覺到,只有宋曉身上怨氣繚繞,陰氣極重。
李可湊近宋曉,小心翼翼表達關心:“宋大小姐,你是不是……大姨媽側漏了?”
宋曉:“……”
出乎意料,居然沒挨揍,李可覺得自己可能真相了,遂低聲道:“要不要幫你借點……”
“李可!滾你丫的!”
一個巴掌拍過來,李可圓滿了,捂著腦袋渾身舒暢:“這才像宋曉嘛!”
宋曉撂完了巴掌,軟綿綿又趴了回去,李可看不下去了:“宋曉,你這是半夜捉鬼去了?這么無精打采的?”
宋曉長嘆一息,忽而幽幽道:“我去實驗室看了,什么也沒有。”
李可一愣:“實驗樓沒開門呢,你怎么進去的?”
宋曉再道:“醫院我也看了,什么也沒找到。”
李可又是一愣:“你丟東西了?”
宋曉:“忽然就不見了。”
李可:“丟啥了?”
宋曉:“我以為是我看不見了,但明明昨天還看到馬路中間有個死小孩兒在晃悠。”
李可:“被小孩兒撿走了?”
宋曉:“你說會不會真的消失了?”
李可怒,一拍桌子斷了案:“肯定是被小孩兒撿走了!這死小孩兒!”
宋曉:“……”
宋曉扶額,朝李可擺擺手,一臉嫌棄:“算了算了,說了你也聽不懂。”
李可哼唧一聲:“還有功夫擔心這個,過陣子就怕你連嘆氣都嘆不出來了。”
宋曉嗤之以鼻:“有什么嘆不出的?隔壁班小麗答應你了?對不起,沒有份子錢。”
“你、你你……你等著看吧,小麗遲早會答應我的!”李可炸毛,“倒是你!聽說今年要來個超級大學霸,你這第一的位子,哼!我看很快就要讓位了!”
“哦……讓就讓唄,當久了也挺沒意思的。”宋曉不以為意,懶洋洋換了個姿勢對著窗戶曬太陽。
“就過了個暑假而已,你跟誰學來的這股懶勁兒!”李可掩面痛呼,恨鐵不成鋼!恨鐵不成鋼啊!
“噗――”一道清朗的笑聲從后面傳來,若春風拂面,漸拂漸近。
少年清亮的嗓音隨之響起:“當然是跟我學來的。”
宋曉心神一震,心跳驟停。
不可思議地回頭,兩個月杳無音訊的鬼少年,一身藍白校服,面帶微笑,雙手插兜,正穿過層層課桌間狹窄的走道,信步走來。
宋曉一時不敢相信,呆呆望著,毫無反應。
仔細看卻又和記憶中的鬼少年不同,好像,更高了一些,又瘦了、白了一些?
李可賤兮兮戳宋曉:“誰啊這是?不介紹一下?”
班里霎時起哄聲一片。
宋曉兩頰緋紅,張了張嘴,卻覺得自己突然不會說話了。
鬼少年又是一聲輕笑,走至跟前,忽然抬臂,長手一伸,順著宋曉的肩膀把她攬了過來,同時朝李可伸出右手:“李可是吧?你好,我是李哲言。”
頓了頓,看了宋曉一眼,又笑瞇瞇補充道:“哲理的哲,語言的言,就是宋曉丟的那只――死鬼。”
【十二】
今年一中爆出兩件大新聞,神奇地轟動了半座南城。
一件是,那個炸了實驗樓變成植物人睡了兩年的天才少年李哲言奇跡般醒了,經歷短短一個暑假的恢復,居然重新走上了人生巔峰。
另一件是,這位天才少年一回學校就勾搭上了另一位小天才少女,兩個人整天成雙成對出入校園,嚴重影響校園風氣,拉高了整個一中的早戀率,并虐哭一眾單身高三狗。
偏偏這兩個人高考發揮得非常好,以第一第二的成績順利飛升了。
校長:“早知道不設什么高考獎勵了,無良情侶拿了錢虐了狗還留下來一堆爛攤子……作孽哦!”
李太太:“兒子開心就好,兒媳婦很好,我們很滿意。”
李可:“小婊砸宋曉,還真暗搓搓親了睡美人雙宿雙飛了!可憐我的小麗又拒絕我了嗚嗚嗚……”
宋曉:“阿嚏!有人罵我?”
李哲言:“不,是我剛剛又忍不住想你了~”
【十三】
鬼少年絮絮叨叨,正一條條分析著早戀的壞處,一瞥頭,發現旁邊的女孩趴在桌子上,已經睡著了。
眼鏡后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似乎剛進入夢鄉,睡得還不太安穩。
鬼少年郁悶,他說的話這么有催眠效果?
天外月光如練,照亮一室皎潔。
他看著宋曉枕在胳膊上勻勻睡著,白白凈凈的小臉半沒在手臂之中,另一半被籠罩在微涼月色里,和醒著時的冷淡截然不同,呼吸淺淺,乖乖靜靜,溫柔得一塌糊涂。
一時間,鬼少年的心境也跟著溫柔得一塌糊涂。
這個小丫頭,平時兇巴巴的,安靜下來,不也挺可愛的嘛。
他這么想著,不自覺笑了出來,忽聽見小姑娘兩片唇瓣微動,飄了個字音出來:“李……”
鬼少年一聽來了興趣,輕聲誘她:“什么?你什么?”
睡熟的宋曉毫無所覺,跟著呢喃道:“李……哲……言……李……哲言……”
鬼少年跟著重復:“李……哲……言?”
說完一愣,李哲言?
一瞬間,記憶像海浪般鋪天蓋地襲來,他的名字,他的成長,他的父母,他的家庭……還有,他植物人一樣躺著的畫面。
心臟驟緊,半透明的身體驀地有了墜地的質量感,力量涌上四肢,腳下踩著的地板也仿佛有了實質,他不由自主伸手扶向實驗桌,毫不意外地,指尖傳來似有若無的微涼的觸感。
就這么一瞬間,他真切地感覺到,他又是個人了。
他又活過來了。
宋曉還在安靜地睡著,李哲言慢慢在她身側趴下,心中竟是前所未有過的安定。
他忽然想起從前,仗著聰明自詡天才,活得任性妄為,一心想要掙脫束縛得到自由,卻從來不知道,原來生命有了重量,是這樣寧靜美好的一件事。
宋曉不知在夢里夢到了什么,迎著月光,彎了彎嘴角,臉頰浮出一層淡淡的粉,煞是可愛。
李哲言忽然覺得喉嚨發癢,忍不住湊近一點,再湊近一點,直到兩個人幾乎臉貼著臉,像惡作劇一樣,他輕輕覆上了宋曉的唇。
輕盈點落又萬般繾綣的一吻。
他小心翼翼地退開,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
睡得香甜的宋曉若有所覺,忽然軟軟地打了個噴嚏,末了,也不自覺舔了舔嘴唇。
兔子一樣的小動作逗樂了李哲言,他手上聚力,用半魂的身體,頗是費勁地拿起一旁的外套,盡量輕柔地披在宋曉身上,其間幾次滑落,宋曉竟然都沒被驚醒。
“蠢丫頭,就算是摸不著的鬼,也該有點戒備心吧。”李哲言無奈地替她捻好衣角,重新趴到她身邊。
月光印在宋曉的臉龐,靜謐流淌,像流逝的時間,一寸寸剝落。
真奇妙。
這樣奇妙的相遇,究竟是命中注定的緣分,還是命運之外的巧合呢?
李哲言從來不相信有命運一說,他從前覺得,沒有什么命運是人不能掌控的,而這一刻,看著面前這個讓他重新獲得心跳的女孩兒,他卻無比真誠地想要感謝命運。
感謝命運,把如此特別的你送來我身邊。
感謝命運,讓你在茫茫人海中,遇見了身為一只鬼的我。
“這么沒戒心,真遇到惡鬼,被騙得團團轉,看你怎么辦。”
李哲言望著宋曉香甜放松的側臉,忽而又松了一口氣。
“幸好,你遇到的是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