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故事︱被家暴之前,他也曾是父親

圖片發自簡書App

文 / 施頁

聽說,二樓那戶人家的老人是在家里去世的。可沒見有人來運尸體,也沒辦過追悼會。

那一家子搬家的時候,街坊鄰居才知道,那個得了中風的老人已經去世好幾個月了。

奶奶回來說,那老人的女兒在講到自己的父親去世這件事時,說了一句“他不在了”,輕描淡寫的表情,跟回答中午吃了什么一樣自然。

那年我10歲,還沒有學會感傷,對這位老人的過世沒有太多的感觸,畢竟他對我來說,并不太熟悉。

那年表弟7歲,他在聽到這件事之后,哭的很傷心,止不住地流眼淚,嘴里還一直咕囔著:好可憐,那個爺爺好可憐。

年幼的他,連自己養的小雞小鴨死了,都要找一塊地把它們埋起來,接著幾天悶悶不樂,當作是祭奠小動物死去的靈魂。現在聽說自己認識的老人去世,傷心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老人5年前得了中風,手腳漸漸的開始不利索,半個身子輕度癱瘓。他的女兒把他從醫院接回來,聲稱已付不起昂貴的醫藥費和住院費。

回到家后,女兒和女婿嫌棄他身上的味道,不許他睡房間。老人只好每天躺在硬邦邦的木質沙發上,不敢吭聲。

老人的老伴多年前因病去世,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他的獨生女。女兒讓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讓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比襁褓中的嬰兒還要聽話。

每天早上,老人都會拄著拐棍在小區的花園里走一圈。他跟鄰居們說,就算不去醫院,也要堅持做復健,也許上天眷顧他,讓他康復也說不定。眾人按捺住內心的想法,紛紛給他鼓勵。

老人一瘸一拐地出家門,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他要趕在女兒女婿上班前回家,不然就要在門外呆上一整天,連飯都沒得吃。

那天老人回到家,敲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回應,他知道家中已經無人,便慢慢轉身又下了樓。

我是在煎餅攤前看到他的,那是我第一次離他這么近,也是第一次和他說話。他一直傴僂著站在攤位邊,伸著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鍋里的煎餅,雙手始終微微地顫抖。

到了我的順序,我看了一眼老板,又看了一眼老人,問道:“您要買嗎?”

老人難為情地搖搖頭,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那一刻,明明灑在身上暖暖的陽光,好像帶著一絲涼意。他往旁邊挪了一步,然后顫顫巍巍地走開了。在他離開之前,我分明看到他抽搐的嘴角。

賣煎餅的對旁邊賣水果的說:“真可憐,一定是被女兒關在門外,看來今天他又要餓一天了。”聽到這話,我轉頭望著老人蹣跚的背影。他拄著拐杖,每邁一步都要用異于常人的力氣,一分鐘根本走不了多遠。

我多買了一個煎餅,飛快跑到老人身邊,把煎餅塞到他的手中。他的手蜷曲著,小聲推嚷著說:“不能要,不能要,被看到要挨罵的。”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我想起老人當時那委屈無助的表情,驚慌失措的神情,都不由的一陣心酸。快70歲的老人,在拿著煎餅的時候,竟然害怕的像個無知的孩子。

其實那時的我也是戰戰兢兢,因為一直聽說這個中風的老人偶爾在家會挨打,我擔心他女兒知道我給他買煎餅后,會遷怒于我。

對家人來說,他已經是沒用的廢人,在家不僅什么都做不了,還需要別人來照顧他。最不幸的是,老人的子女沒有那樣好的耐心,看不慣說不通就打,已經成為他們之間最好最有效的溝通方式。

我把煎餅塞到老人的手中,立馬扭頭飛快地跑向學校。學校離我家很近,五分鐘的時間里我不敢停也不敢回頭,生怕慢一點,后面的惡狼就會追上我。

那時,我并沒有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善意會傷害到一個年邁的老人。

后來聽說,老人拿著煎餅一直走到小區后面的露天停車場,找了一個角落里的水泥墩坐下。可惜,煎餅的油漬沾到他的襯衫上。奶奶說,那天半夜,她聽到樓下有打叫喊罵的聲音。

我一直悶著頭,不敢吱聲。

也許是因為害怕,也許是因為愧疚,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每每看到老人,我都飛快地跑開。我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對是錯,不敢對家人說,只是暗地里討厭二樓的那戶人家。

再次遇到老人并跟他對話,是在單元樓的樓梯間。

下午我放學回家,剛進單元門,就聽到樓上有滴滴答答的聲音。我小心翼翼地靠著墻裙,邊張望邊往樓上走。走到一樓與二樓之間的空地,看到老人站在自家門口,背對著樓梯,兩腿之間不停的有液體冒出,液體順著臺階往下流,一股刺鼻的騷味撲面而來。

我嚇壞了,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上也不敢下也不是。

老人也發現了我,我看的出他也一陣驚慌,只是他除了全身一直顫抖,再沒有其他的動作。慌忙之中,他的拐棍倒地,滑落在我的腳邊。

老人一邊挪著身子往墻邊靠,試圖要給我留出足夠的空間上樓,一邊用委屈的表情對我說:“回來晚了,他們不讓我進家。”

說這話的時候,他又笑了,這笑容我在煎餅攤前見過。是他用全身的力氣,讓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揚,可僅剩的幾顆牙齒卻在不停地打顫,他的佯裝也讓自己感到羞愧。

微笑像刀一樣刻在人的心上,陌生人都會覺得心酸。

他始終背對著我,將自己逼到了墻角,幾乎沒法轉身。

我兩個臺階并做一步跑上樓,把拐棍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墻邊,一個勁沖回了家。

奶奶出去買菜,家里只有表弟一個人在。我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并向他講述了剛剛看到的一切。

才上一年級的表弟并不是真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么哭得如此傷心。他像一個勇敢的戰士一樣,拍拍我的肩膀說:“別怕,我有辦法。”

第二天中午,表弟不知從什么地方弄來了一包沙土。他把我喊到樓下,指著樓梯間的自行車說:“這是二樓他們家的自行車,我們把沙土裝在里面,弄壞它。”

沒錯,這就是7歲和10歲的孩子能想到的,懲罰別人最好的方式。

當時我覺得表弟的想法棒極了。我們把自行車坐凳掰下來,反過來,用泥土把它填滿,接著又把泥土抹在車轱轆和把手上。看著自己的杰作,覺得這真是大快人心。

可事情才不會像我們想像的那么簡單。二樓的阿姨發現了我們,她不知道我們是誰家的小孩,只能一頓呵斥。

她找來自己的兒子,比我大幾歲,個頭并不高。她指著我跟表弟對他兒子說:“打他們,扇他們巴掌!”咬牙切齒的樣子讓她臉上的青筋都暴露出來。

但她兒子并沒有按照她說的去做,反而唯唯諾諾地站在一旁,雙手垂著,低頭不做聲。

至今我都想不通,當初我們為什么會傻傻地站在樓梯口,等惡婆婆上去把她兒子喊下來,這個時間里,我們完全可以逃跑。我們竟然乖乖的聽了她的話,等她搬來救兵。

從那以后,二樓那戶人家就成了我跟表弟共同的敵人。

我們把鐵絲塞進他們家的門鎖里,用膠水把鎖眼堵住;每天上下樓路過他們家,都瘋狂地按門鈴,然后迅速跑開;從文具店里買來降魔的黃色貼紙貼在他們家大門上,再寫上“降妖除魔”幾個大字。我們用自己能想到的方式來反抗,并自以為這樣的惡作劇算是報仇。

接著后來,我還給老人買過豆漿、糯米飯包油條、鍋貼餃。有時小區里看不到他,我就把東西放在他平時會出現的地方,并留一張字條,表示這份早點是有主人的。

可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吃到那些我留下的早餐。因為老人去世后,我才了解到,他并不識字。

老人已經過世多年,那戶人家也搬走了。每次去奶奶家路過二樓的住家,都忍不住從紗窗門往里看兩眼。

前段時間回家跟表弟提起這件事,已經大學畢業的他,摸摸腦袋,早已忘的一干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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