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跟剛剛晉升為專欄作家的凌霄小姐聊天,寒暄剛剛結(jié)束她就大倒苦水,“你不知道啊,什么稿費低來信多工作時間各種不固定的事情我都能接受,可是你說我辛辛苦苦絞盡腦汁給別人出謀劃策,還要被一堆人罵,我倒是圖個什么啊?!?/p>
她一邊說一邊登錄憤憤的打開微信湊到我面前,“你看看,這些人怎么就這么惡毒啊,我招他們?nèi)撬麄兞耍俊?/p>
我順便看了她登出的那篇回信和那封原始來信的內(nèi)容,一個小姑娘父母總是吵架,吵完就常常打她撒氣并且抱怨是因為她的存在,才讓他們夫妻彼此不能自由,小姑娘非常無助,便寫了信給凌霄尋求勸架的方法。而凌霄小姐的回信則是觀點明確,第一,告訴你父母你無所謂他們離婚,愛離不離都不能拿你當(dāng)作借口。第二,在合適的時機勸你父母離婚,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下去只會消耗盡彼此所有的愛意以至反目成仇。第三,永遠先保護好自己,小棒受大棒走,并在必要的時候?qū)で蠓稍?/p>
凌霄小姐氣的語無倫次“那一點有錯啊我這幾項?哪一點都沒錯他們憑什么罵我?”
我草草掃過幾頁她公眾號的讀者留言。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肯定是自己家庭不幸福還想拆散別人的家庭。”
“良心被狗吃了嗎?哪有自己的父母自己去勸離的?!?/p>
“站著說話不腰疼,要是你父母你也讓他們離啊?”
還有更簡潔粗俗的,“放屁”“巫婆”“綠茶x”這樣的字眼觸目驚心。
她懨懨的嘆口氣,“我就想不通,豆瓣那個父母皆禍害的小組都十萬組員了,為什么還會有這么多頑固又腐朽的死硬派來找我茬兒呢,想說一點對的怎么就這么難?看來還是大學(xué)黨課沒上好,以后多寫點套話多來點假大空,多說點“你不要放棄他們”和“他們永遠愛你”這樣的話就行了?!?/p>
我想起《偶像來了》的某一期,對著鏡頭淚流滿面說著自己總是被黑經(jīng)歷的娜扎。
我并不喜歡她,也沒看過她出演的什么,可是出于好奇還是忍不住專程去翻了翻她的微博,果不其然,每一條下面,被黑率50%+。就連為天津祈福的那一條,評論中也出現(xiàn)了許多辱罵類的字眼和挑釁般的留言。
這是一個所有好惡都可以毫不掩飾被表達,又順?biāo)烧卤环糯蟮臅r代。
從前的從前討厭一個藝人,充其量就是看到她演的電視劇立刻換臺,默默抵制她代言的產(chǎn)品,在自己的好友圈里小范圍的影響著別人“我最不喜歡那個誰誰誰,長的有不好看演技也不好”等等。而在這個到處都是“平臺”的時代,我們的每一絲好惡都會因為“同伴”的存在被無限放大,你不喜歡她厚嘴唇,我不喜歡她金魚眼,所以加起來,她就是個萬惡不赦的丑八怪。她愛了你追的男星,甩了你喜歡的女演員,她就是不擇手段的綠茶婊,人品豆腐渣。
從前我們不喜歡的作者,充其量是不去買他的書,看他們寫過的任何東西,可微博和公眾號評論后天的存在讓我們能夠肆意的評判他人的觀點,你不善良,你沒有見人摔就扶,沒有弘揚社會主義道德和積極向上傻白甜的生活態(tài)度,甚至只是你的態(tài)度不是我的想法。便可以大肆的攻擊,從文筆到文風(fēng)到個人品格甚至你的長輩祖宗,都會面臨著被辱罵的風(fēng)險。
不要求對錯,無所謂真?zhèn)?,僅僅是最單純的討厭和喜歡,便足以湮沒一個人。
似乎唯有四平八穩(wěn)的“努力”“堅持”“不離不棄”才靠譜,而所有的“個性”“真實”“自我”需要被壓抑在一個只有少數(shù)人存在的空間才足夠安全。
而我對面的凌霄小姐重重嘆一口氣“你說,我以后可還怎么寫啊?!?/p>
我用夾在那一連串攻擊性評論中唯數(shù)不多的幾條“贊同”安慰她,“你看,好歹有人是懂你的?,F(xiàn)在雖然是少數(shù),今后說不定就會很多。而且罵你的人這么多,說明看你文章的人也多,至少傳播量大了呀,而且說不定也會影響到某些人,哪怕一個也好啊?!?/p>
她作勢來捏我的臉“就你熬得雞湯多,連這旮旯拐角里的表揚都能看見。”雖然語氣中還是不忿,眼中卻已經(jīng)些許的笑意。
想要被“懂得”,大概是每個人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的福祉。
雖然并不是要得到誰的贊同和力挺,誰的推薦和喜歡,只是因為總有人能夠懂得,而生出一點莫名的惺惺相惜和隱秘的柔軟。
這樣的柔軟,就是“懂得”最珍貴的禮物,它讓人堅定,也讓人反省,它催人前行,更教人珍惜。
比所有的質(zhì)疑與辱罵,更值得你注意和滿足。
對于懂得的奢望太多,而大多數(shù)人都常遇到的悖論是,如果每個人都看似懂你,你會覺得自己很廉價,而如果得不到他人的理解,又會覺得憤怒與孤獨。
就像我很喜歡夏敬渠的那一首詩, 一人知己死不恨,舉世欲殺非可憐。
你不能希望所有人都懂你,一如你不可能懂得每一個人??扇绻辽儆羞@樣的一個人存在,便足以安撫你所有的不安。
愿你想告訴的人,他都能懂,愿喜歡你平易近人的人,也會欣賞你鋒芒畢露的光。
至于不能明白的那些人,就放著他們?nèi)グ?。不為了別人的喜惡來勉強自己,才是給自己最最理智的愛和最最不委屈的人生。
To ?Ms.M~
后附夏敬渠原詩----
狂夜龍吼鼓蠡水,靈鏊朝駕匡廬山。
山峰倒入水光紫,水波飛濺山色斑。
水光山色天下奇,其中有一仙人棲。
仙人朝暮教歌舞,清流汩汩紅燕支。
燕支粉黛欲傾國,春日秋宵斗顏色。
仙人老死歌舞中,腰間佩玉不可識。
空余高閣臥長江,粉黛燕支出畫堂。
霓羽久隨弦管歌,秋風(fēng)北地來王郎。
王郎年少負奇才,揮毫落紙生風(fēng)雷。
坐中懊惱閻都督,兩行賓客相疑猜。
世間萬物皆臭腐,惟有文章自千古。
清歌妙舞隔重泉,魂魄猶驚撞鐘鼓。
滕王高閣幾千秋,千秋憑吊思悠悠。
不在滕王不在閣,當(dāng)年才子文章留。
只今高閣成煨燼,四壁蕭然惟鬼磷。
其間何物動人憐,能使衣冠聚荒徑。
荒徑衣冠感慨多,吳儂搔首獨摩挲。
摩挲古碣心無極,落日扁舟水上波。
水波萬頃月光徹,照入詩腸明似雪。
無人得遇馬當(dāng)風(fēng),空勞嘔盡心頭血!
憶從總角學(xué)哦詩,詩成長望天之涯。
今人智豈古人后,茫茫四海誰相知?
此中有數(shù)不可爭,此時郁勃難為情。
王郎僥幸有如此,令我凄然百感生!
江豚夜半作妖孽,風(fēng)雨忽來舟欲裂。
狂生不解死生悲,如意擊壺邊盡缺。
缺盡壺邊不值錢,舟人笑我何其顛。
一人知己死不恨,舉世欲殺非可憐。
難將此意從揮霍,咽向心頭時作惡。
仰天披發(fā)譜長歌,濡毫亂灑滕王閣。
----《野叟曝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