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讀嚴歌苓的《一個女人的史詩》,娓娓道來的時代大背景敘事,深入又精準的人物刻畫,從一個細微之處、像是爆炸之后的氣流和粉塵蔓延一樣酣暢淋漓的描寫,讀過之后,真的是一點不覺得疲乏,并且渾身充斥著滿滿的幸福感。這種滿足,絲毫不亞于及饑餓之后被賞賜了一桌滿漢全席,全盤葷葷素素吃得不亦樂乎。
從去年開始讀嚴歌苓,就格外偏愛她。因為她的故事好看,單單憑借文字描述,都能讓人在眼前游弋出一幅畫來。看多了她的作品,發現她筆下的女人都有著這么一個共性——
愛情是她們的信仰,是她們生活下去的動力,也是她們最感人的品質。她們為了一個男人而活,愛得卑微而勇猛。
《陸犯焉識》里面的馮婉瑜是,《小顧艷史》里面的小顧也是,《一個女人的史詩》里面的田蘇菲也是。或者多多少少,每一部都會出現這么一個女人的影子。
我是感動的。哪怕這是一種畸形的觀念,我也是感動的。也許因為在骨子里認為的,愛情何嘗不是一場悲劇和犧牲。犧牲掉自己,或者犧牲掉愛情。不然,愛情就像是一場理性的精打細算,相互滿足著性欲和經濟支撐。以感情的名義做起生意來了。
現在生活中的我,多少是有些女權的。主張女性應該經濟獨立人格獨立,不能離開個男人就沒法活,甚至期望自己是能夠自己給自己的比一個男人給自己的更加優渥。于是也許現在的我是不相信愛情的。或者我從來沒有搞清楚愛情是否值得人去相信。甚至我開始覺得所謂愛情不過就是文藝作品一種基于生活的創造和想象。
但是我的感動卻不是源于我的懷疑,而是源于我的相信,或者說曾經相信。我初戀的時候愛過這樣一個男人,一個可以謊話連篇、甚至拙劣謊言被戳破時候也可以臉不紅心不跳的情場老獵手;他五官長得精致動人,即使已經被歲月摧殘了細膩,但是細看起來仍然是英氣十足的;再加之有些才氣,這些“不實惠”的好處吸引了不少女人。所以即使他已經過了三個本命年,卻也依然每年情場桃花得意。因為年輕,讀的愛情故事太多,于是就總免不了被一些文藝化的橋段迷了心竅,總以為自己可以用自己的單純完成對他的一場救贖,于是放低身段低到塵埃去愛、甚至是去乞求愛。滿心期待地想著未來有他、或者是因為有他而不惜重新規劃未來……直到流過眼淚也傷過心之后,才恍然大悟這應該是一場幸運,就像是太過入戲地讀完了一部小說,眼睛被眼淚泡腫之后,清醒地意識到故事只是故事。如果這樣一個人會貫穿一生,自私地想起來,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呢。
我看歐陽萸的時候,總是想到他。但是像田蘇菲一樣去愛他,卻只是我的想象。我曾經在電話里哭訴說,我付出了那么多。他冷冷地問我你付出了什么。是啊,畢竟,愛沒有辦法去衡量多少,甚至它出現的姿態和模樣,都不能讓人一眼認出它就是愛。
也許我想要去像田蘇菲一樣去愛一個人,想要用一生去只愛一個人。但是,也只能是想要。小說是自由的,再長的小說相比人真實經歷的一生,時間都是短的,痛苦也是容易熬過去的。于是我自知我受不了這痛,所以跳脫出來,安心去做一個冷艷旁觀的寫作者。但是這些奮不顧身的愛,卻又是我內心本能一般的渴望呢。于是每每讀到這樣的女人,仿佛她們都是為了渴望中的我活了一遍,在痛苦中幸福了一遍。愛得拙又如何,痛苦又自足,掙扎又幸福。就像是不論怎樣的白天,夜晚的激情迸發總是保留曲目。
我想,嚴歌苓這里的性是有著極強的暗示意味的。也許歐陽萸一直在找所謂的精神伴侶,期待著找,失望著找,絕望著找,但是這樣的一個身體總是一個實惠的愛情。她田蘇菲不差,他有時,愛的不就是虛榮。又或者,這身體的纏綿,多少還是一種親近和交流——它一樣不需要太多語言,是一種暗涌重生的沉默。而對于田蘇菲,這激情,意味著存在——愛情和愛人的存在,以及理想的觸感存在。愛情是什么沒人說得清,但是田蘇菲愛一個人并且擁有著他,也算是一種實在的幸福。但是歐陽萸利用離別制造的凄慘愛情,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想來,他們似乎又是在各取所需,不得善終了。
很多時候,我也在歐陽萸的身上看到自己,特別是現在的自己。被愛是幸福的,但是被愛卻總容易恃寵而驕。自以為別人不理解自己,其實不過是一種自卑又自負和過分自尊心。對這個世界有著乖戾的潔癖,其實想要的,不過是自己內心的滿足。但是缺乏安全自信的內心就像是一個黑洞,怎么都填不滿,裝不暖。理想愛人,理想愛人是完全可以合拍的,彼此步調一致的,一遇到可以從電光火石要攜手白頭的。我在生活中不能夠抱期望,但是在相對不用負責的小說中,卻有著滿滿的期望。
我知道我終究成為不了這樣為愛犧牲的女人,遺憾,卻更慶幸。
我理解她們,卻不同情。因為她們比我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