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一輛舊式的綠皮火車提著行李走下來,這個站臺沒有地下通道,我只能穿過鐵軌往出站口的方向走去。要不是公司派我來這兒出差,我絕不會相信這世界上居然還有綠皮車的存在。
我有一點郁悶,公司本來有兩個出差的名額,一個去澳大利亞的墨爾本,另一個是內蒙古的偏遠縣城,公司原定我出國,簽證和機票也都幫他辦好了。可誰知道另一個準備去內蒙古的同事周末的晚上請了公司經理和負責人去了一家高檔餐廳,期間觥籌交錯、你擁我抱,飯局結束后還去了上海最出名的水療中心做了SPA。
周一開例會的時候,公司臨時決定讓我去內蒙,另外人一個自然就去墨爾本了。我沒有在會議上爭辯,為自己抱不平,無奈地接受了上級的安排,我本就是一個安靜的人,雖不像那個老油條精于世故,卻也懂得顧大局,沒有讓領導在會議上難堪。會議結束后,經理找到我,跟我一再解釋,說去內蒙是更大的挑戰,更艱巨的任務,只有我才能勝任,可我又怎么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呢。
我出了站,觀察著周圍的景象,一座山脈把他的視野都遮蔽了,盛夏時節,在這里卻只看到星星點點的綠色,放眼望去居然看能看到幾座沙丘。這和他想象中的“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內蒙古大草原實在是差距太大了。一想到要在這里呆兩個月,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可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我來到出差的廠子,一個工作人員把他帶到一棟老舊的樓房,裝修風格古板,連走廊里的燈都是用線繩拉的那種。那人推開一扇門,對我說:
“噥,這就是你住的地方。”
然后撇下一把鑰匙就離開了。我看著屋子,一張單人床,一張滿是灰塵的桌子,還有一條木頭凳子,天花板的墻皮肆意地開裂,甚至還有幾只蜘蛛在墻角舞蹈。
沒關系,不就兩個月嘛,我這樣安慰自己。
這里沒有單獨的衛生間,我拿著毛巾來到洗漱間,擰開水龍頭要沖沖臉,可看著水龍頭流出淡黃色的液體,我又關上了水龍頭。
“這他媽是人住的地方嗎?”一向斯文的我面對慘淡的生活,又想起自己遭遇的不公,居然爆了一句粗口。他回到房間,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晚上我找這里的工作人員要來一個飯店的電話,點了一份羊雜面,那碗面分量很足,我嘗了一口,味道算是不錯的,可拿起筷子準備吃第二口的時候,卻在碗里面看到了一個奇怪的白色物體,我以為是羊雜碎,用筷子夾起來一看,居然是一副牙,是羊的牙齒,我沒有再吃下去,跑到廁所把剛才吃進去的面全吐了出來 。
我以為,這樣的生活要一直持續下去。
周末的時候,我來到工廠門口的國道旁,等著去縣城的班車。縣城離他出差的廠子40多公里,高速路還沒有修到這么偏僻的地方,那輛班車是去往那里的唯一途徑。我必須要去那里看看,我感覺如果再不和外界的世界接觸一下,他轉天就要開始茹毛飲血了。
等到車來的時候已經是9點鐘了,我和當地那些面孔粗糙、穿著簡樸的老百姓擠上了車。本沒有多遠的距離,路卻不好走,說是公路,到處都是泥坑,車子走一步顛一步,等到了縣城已經是中午了。
我有點餓,在城里閑逛著,想找一家飯店填飽自己的肚子。他找了好幾家飯店,卻沒有一個合自己胃口的。我打算買點菜自己回去做東西吃,就在他剛要轉身離開的時候,一陣悅耳的聲音讓我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是一首國外的歌曲,這是我在上海的時候,經常在公寓樓下那家咖啡店聽到的。要不是眼前陌生的建筑和人群,我還以為回到了上海。跟隨著旋律,我來到一棟大樓的旁邊。
原來是一家飯店,原木的招牌上寫著“不二創意餐廳”。這讓我大吃一驚,沒想到這樣交通閉塞的地方居然還會有這樣有情調的餐廳。抱著滿滿的好奇心和空空的肚子,我來到了不二餐廳。
里面的人不是很多,店員說他們也是剛剛營業,跟別的飯店不一樣,他們每天是從中午的12點半開始營業。看著地面還微濕,我不好意思往店里走,在門口站著。一個穿著圍裙的女人對我說:
“沒關系的,地拖了就是讓人踩的,不是嗎?您是我們店里今天的第一位客人,肯定會給我們帶來好運氣,怎么能不讓您進來呢?”
我被這個熱情的小姑娘感動了,踩著快干的地方一蹦一跳地找了一個位子坐了下來。小姑娘告訴我桌子上有菜單,想點什么就在后面打鉤。
我沒有急著點菜,開始仔細觀察這個餐廳。整個餐廳的墻面沒有刮膩子,將最原始的鋼筋混泥土結構暴露出來,只是刷了一層淡淡的清漆顯得更加溫和一點,在餐廳的一面墻撞了一塊老式的黑板,也許是圣誕節將至的原因,上面畫著一個巨大的圣誕老人,有趣的是旁邊還有一個卡通男生拿著一塊披薩。
餐廳的中央放著一個高高的書架,上面擺滿了各種雜志、書籍,還有一些桌游的卡牌和棋子。餐廳的桌椅都是木質的,每把椅子后面都放著一個靠墊。
在餐廳的里側是吧臺和廚房,在吧臺的后面是餐廳,用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做了格擋,顯得有一絲神秘感。
我拿出了手機把看到的一切都記錄了下來。然后回到了餐桌,開始點餐。他我想點牛排,可想想在這個小城里,又怕做成了華萊士的感覺。便問:
“這里的牛排是可以做成七成熟的嗎?”
只見一個戴著圣誕帽的男人從高高的吧臺里走了出來,走到我的面前,雙手緊握,躬下身子解釋:
“這位先生,對不起,我們這里今天沒有牛排。”
我有點失望,本來想來這里解解饞,結果卻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本來我們這里是有的,可是供貨商的貨剛從呼和浩特發貨,還沒有到貨,要不給您推薦這個烤豬肋,這也是我們店的招牌菜。”
我看了看價格,才58元,也不是很貴,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便點了這道菜,除此之外又點了一道海鮮焗飯和一杯咖啡。
老板拿走菜單,又對我說:
“好的,那就請您稍等一下,我們這里剛剛開始營業,很多蔬菜還在準備,可能會稍微慢一點。”
“沒有關系,反正今天我也沒有事。”
“對了,咖啡是現磨的還是速溶的,如果是速溶的話就換成果汁。”
“放心,我們這里的咖啡和星巴克的供貨商是一樣的,手工現磨咖啡,絕對好喝。”
我很好奇,為什么這樣一家看起來裝潢豐哥和菜品一點不比北京上海的西餐廳差的店要開在一個這樣的小城,我跟老板攀談了起來。
“老板,我很冒昧的問一句,為什么要在這里開一家這樣的店呢?我不是本地人,來到這里出差,看到你的店,覺得很別致,所以決定進來看看。”
“別致,也只有您這樣的人才能理解我的想法吧。我本來是北京的一家星級酒店的經理,呆了差不多六年的樣子,后來發現自己的很多想法都在那里無法實現,只是機械的做著重復的工作。
我回到了家,也就是你你現在所在的縣城,那時候剛回來,閑了一陣子,發現自己也不是那種可以清閑下來的人,我打算開一家西餐廳,是我想要的那種西餐廳!
一開始,和家里說這些想法的時候,他們都不同意,最后拗不過我,便同意我了。”
在和他的聊天中我第一次看到了一個人夢想的力量,也看到了不是只有城市才能實現夢想。
他繼續說:
“在我家里人看來,我是開了一個不正經的地方,在一個天天吃牛羊肉的小地方,開一個西餐廳,能掙錢嗎?他們第一次餐廳的時候,就抱怨這里的裝潢如何的古怪,裸露的混凝土墻面和各種管道,在他們看來是無法理解的,我知道在這個小地方不只是我的家人,很多人也會有這樣的看法。
可是有些時候,不是所有東西都是可以拿金錢來衡量的。你說不是嗎?”
“對了,我剛看你這家店的時候,就在想,不二餐廳,這個名字很特別,泥石流中的一股清泉。你為什么想要起這個名字呢?”
“這個問題啊,因為我之前看到過一本馮唐的書,叫做《不二》,”很喜歡這本書,就拿來作自己餐廳的名字了。”
其實他的回答和我的預想有點不太一樣,因為在我第一次知道“不二”這個名詞的時候是在一本繪本上面看到的,那本書叫做《陪你度過漫長歲月》,書中的“不二”是一只有著長長耳朵的兔子,在各個地方旅行。
將近中午,餐廳又陸陸續續地進來一些人,老板忙著招呼別人,我也就沒再打擾他,回到了位子等著吃飯。
我拿起一本書,讀了起來,如果不看窗外,我真以為自己在北京798的一個咖啡店里,這一切,本不該屬于這里,卻也因為在這里給這個西北小城帶來了一絲活潑的顏色。
因為來的比較早的緣故,等了好一陣子,我點的菜才被服務員端了上來。我被眼前的豬肋排驚呆了,這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一般西餐廳里的豬肋排都是三公分見寬,手指長短的幾根小肋,而不二餐廳卻是一整塊肋排,紅褐色的外表伴著油脂在高溫下滋滋滋的聲音,看起來十分誘人。我拿起刀叉,切下一塊來放在嘴里,味道也是蠻不錯的,不是簡單的肉香,混合著很多香料的口感,這樣的味道我以前是從來沒有有過的。我有點詫異,這么大一塊肋排應該價值不菲,也許剛才我看錯菜單的價格了。我把服務生叫了過來問他:
“這個菜多少錢?”
“先生,就是菜單上的價格,58元。”
“58元這么大的量,你們不會虧損嗎?”
“這就是草原人的特點,大方。”
“你們這里的口感相當不錯,比那些一線城市的西餐廳的菜差不到哪里啊!”
這個時候,戴著圣誕帽的老板走了過來,看來是忙完了。他遞給我一個青蘋果,說這是送我的圣誕節禮物。
我對老板說:
“您還真成了圣誕老人了,都給顧客送圣誕禮物了。”
“那是應該的,我的餐廳本就小眾,應該多花一點小心思。你看這道豬肋排,我們的招牌菜,是專門從米其林餐廳的廚師學來的菜色,還有一些也都是從哪里學來的。”
“怪不得這樣好吃,看來我是來對了。”
我沒想到眼前的肋排居然有這樣的來頭,其實單憑這小城里唯一的西餐廳這樣的噱頭完全可以招攬不少客人了,可老板又不辭辛苦地請來名廚指點,我知道在他的心里,想要的不只是這些。
把桌上的菜都席卷而空后,我感覺很滿足,是來內蒙出差以來最痛快的一天。我走到吧臺,結了賬,和老板道別之后,推開門,迎接草原上沒有霧霾的晴天。
我回頭看看這間餐廳,我很感謝今天的午餐,不只是一頓豐盛的美食,更是一次心靈的洗滌。工作的忙忙碌碌,似乎讓我已經忘記了生活本來的樣子。
我驚訝于老板的滿腹才華和對于生活的態度,一線城市、阿瑪尼,只有這些才是生活最好的樣子嗎?也許以前,我會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但是在遇到老板之后,我看了生命不一樣的姿態,是一種對于生活永遠都充滿熱情,充滿希望的姿態,不去理會別人的看法,去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
也許,你做的這一切,很多人不理解,現在看起來甚至還有點可笑,可是只要你做下去,會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