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dfulness as a way of thinking

注:本文是為知乎問題哪些思維方式是你刻意訓(xùn)練過的?所寫的回答


大概看了看,大部分答案其實講的都是觀點、經(jīng)驗,或者說價值判斷,并無關(guān)真正思考的方式。比如「湊合著做完,比完美地半途而廢要好」其實是一種總結(jié)式的論斷,歸納的是思維的內(nèi)容,并不能算做思維的方式

而題目中說的「換位思考」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通過用他人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你可能會顛覆原先的想法,補充原先的想法,抑或是堅定原先的想法,但經(jīng)過換位思考過的想法與之前的想法相比,必然是更充實了,這才是思維方式的作用。

所以首先,題述「思維方式」即是探討思維的形式,而非思維的內(nèi)容,這兩點不應(yīng)該混為一談。


其次,回答問題。

在我個人的觀察中看,一個很被低估的思維習(xí)慣是對當(dāng)下不加評判地覺察

這里的「當(dāng)下」既包括身邊事物,也包括自我的狀態(tài)。你能否把自己此時此刻所看到、聽到、感受到的東西全部都注意一遍,如同在寫小說時對主人公和整個場景的白描一樣。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我有什么感覺?我周圍有什么聲音?身邊的是什么人?他們在做什么?

而在觀察和注意的同時,不要急于做任何判斷。不要主動去想自己是不是很蠢,不要去想別人長得好不好看,不要去想某個東西是不是很奇怪,諸如此類。把自己的一部分思維當(dāng)成是一臺不加過濾的的記錄儀,如實地去觀察自己身心的各種現(xiàn)象。

我以為,「不加評判」的意義在于,它將個人的第一手體驗從自己既有的價值體系中脫離出來,分開看待。因為后者摻雜了社會和他人強加于自身的判斷,而這些判斷需要經(jīng)過自己不斷地審視、檢驗和詮釋,而檢驗的最可靠依據(jù)正是自己的觀察和體驗。

例如,面對同樣的場景,有的人看到的是「一個視覺障礙的男青年拉著音調(diào)不準(zhǔn)的二胡」,有的人看到的卻是「一個連賣藝都不夠格的無業(yè)瞎子」。[1] 無論后者的判斷是否有理有據(jù),當(dāng)一個人的直接體驗中就已經(jīng)混入了社會的價值判斷,又何談獨立的思考?

對自我的覺察也是一樣。當(dāng)看到一幅價值連城的名畫之時,有的人想到的是「美術(shù)老師說得對,這畫好像真是很好看,要不怎么值這么多錢,得多拍幾張照片回去」,卻并沒有去留心站在這幅作品之前的自己,究竟感受到了什么。也許它會讓你覺得感動,讓你覺得愉悅,讓你覺得悲傷得不能自已,抑或是任何不可名狀的感覺,甚至完全沒有一點想法。但想必不是「好像很好看」這樣一種 kitsch[2] 的評價就能概括的。

這些所謂「覺察」,可以看作一個人思維的原材料,需要有意地去積累。而每一個「當(dāng)下」都是積累思維材料的契機。

這樣想來,當(dāng)我們忽略了眼前的人和事,拿出手機,在刷微博看知乎的時候,都是在放棄這種契機。這種放棄有時是值得的,因為不是所有事情我們都能親歷。例如書本、電影、音樂,橫貫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它們擴(kuò)展了一個人一生的體驗。然而同時,我們需要意識到,這些間接體驗是抽象的,是轉(zhuǎn)義過的,是摻雜觀點的,是經(jīng)過加工的,是第二手的。換句話說,無論是知乎答案,還是小說情節(jié),都是由他人某時某處的體驗加工而成。當(dāng)我們思考自己的生活、工作、學(xué)習(xí),這些不在場的二手體驗并不足夠,還需要對自己持續(xù)地覺察。不然,當(dāng)說到要 follow your heart,如何知道自己“heart”最純粹的感受?

當(dāng)下的感受,既是最個人的,亦是無可替代的。

我們越來越多地活在各種app里,機會成本則是越來越少地去有意地覺察自身和環(huán)境。這讓我為我自己和很多「視而不見」的人擔(dān)憂。擔(dān)心我們每天活在了彼時彼刻,卻忽略了此時此刻的自己,甚至到「從來沒有看到過自己」的地步[3]。如果越來越多的人這樣,我們的世界就越來越接近 The Matrix 了。

如果沒有對當(dāng)下的覺察,我們所謂的思考也只是對無數(shù)前人的觀點進(jìn)行排列組合,卻無法和自身聯(lián)系起來。這大概就是為什么我們「聽過很多道理,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最后舉個例子,簡單說說如何用這樣的思維方式來對待「拖延癥」。

為什么我們看了這么多講拖延現(xiàn)象的帖子,在該做事的時候仍然會拖延呢?完全是因為沒有自制力?自己拿自己沒辦法嗎?

還是說,你并沒有及時覺察到自己是怎樣拖延的?

當(dāng)你面對著一本書卻想要拿起手機的時候,有意識地去想想自己的狀態(tài):手機的提醒響起,覺得心里似乎很癢,特別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而手機就在桌上,右手正好離手機很近,于是……

那么,如果決心要專心看書,不妨想象上述的自己是一個小孩,要怎樣讓他不要調(diào)皮總是去拿手機?你可以考慮把手機靜音,把手機放到拿不到的地方,讓燈光更適合看書。如果餓的話還可以許諾看完五個章節(jié)給自己買個蛋糕。

不同的人可能因為完全不同的情況把自己診斷為「拖延癥」,但如果不清楚自己具體是以怎樣的方式在拖延,只覺得自己有問題,自制力差,那么反而會讓自己更焦慮和更拖延。僅僅通過「自律」來強迫自己并不能真正解決問題。[4]

于是,大概從這里可以開始理解為什么克里希那穆提說自律是無用的:「當(dāng)我們有了洞察力,我們就不需要自律了,因此就沒有自律了。」[5]

P.S. 有一個很流行的詞叫做 Mindfulness,能夠概括我這里講的這種思維方式。為什么不提這個詞,一是因為很難翻譯;二是因為其中涉及的禪學(xué)觀念,例如「冥想」和「如是觀照」,我其實并不懂;三是因為在大部分介紹里把它作為一種能夠讓自己平靜和專注的手段,而并沒有將它作為一種思維方式來解釋。

Notes:

[1] 不評判的思維方式在與人交流中也非常關(guān)鍵,參見:
http://zhuanlan.zhihu.com/lswlsw/20038079

[2] 關(guān)于 kitsch,這里有一篇很精彩的回答:
http://www.zhihu.com/question/19981962/answer/26116298

[3] 所謂的「解離」(Dissociation),參考:
http://zhuanlan.zhihu.com/lswlsw/20166464

https://en.wikipedia.org/wiki/Dissociation_(psychology)

[4] 通過意志力來自律是非常耗費認(rèn)知資源的行為,是非常低效的。參見:
http://www.zhihu.com/question/30161095/answer/47601545

[5] 克里希那穆提談「自律無用論」:
http://article.yeeyan.org/view/85525/4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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