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懵懂懂地等啊等啊,終于熬到了十八歲。那一年,爸爸總是說你該懂事了啊,媽媽說你該成家了啊,哥哥說你可算長大了啊,妹妹說好羨慕你啊……
正好是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我回到家掏出帆布書包里的小園鏡,望著微卷的黑發、大大的眼睛、稚氣的臉蛋,摸著那幾根渴望茂密的胡須,左一遍右一遍地看啊看啊,終于放心地告訴自己,我是大人了。呵呵呵……
那一年正好是忽悠大師所說的“改革春風吹滿地、中國人民真爭氣”的那一年,一切都像是剛睡醒的樣子。于是,背負著振興中華、改變命運、光宗耀祖的重任,我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那個只有打屁才有污染的小山村,身后總是回響著咚咚的泉水聲,一如媽媽的叮嚀……
懷揣著鯉魚躍龍門的喜悅和對未來無限的向往來到了夢中的大學。喲嚯,沒有了歪脖子槐樹上的蟬鳴,沒有了小花狗的嬉鬧,沒有了月牙兒似的梯田送過來的稻香……走在喧囂的高樓大廈之間,那時的我顯得那樣的新奇卻又那樣的不自然。
剛進校一個多月,天氣漸漸涼了,宿舍里的電風扇終于停歇了嘰嘰歪歪的嘮叨,夜晚總算安靜了許多。有一天傍晚,下鋪的哥們兒臨睡前遞給我一張疊得“規規矩矩”的紙條,說是同班的一位女同學給我的,他保證八分之一百的沒打開過,我接過來捏在可以擠出水的手心里,按耐住撲通撲通要跳出來的心快步跑到男廁所里,就著昏暗的燈光小心翼翼地打開,只有兩行很清秀的鋼筆字,“你好!我有兩張人民大禮堂明天晚上八點半的電影票《冰山上的來客》,一起去吧?張麗娟 ”。天啊!第一次看電影,第一次有女同學約我看電影,而且是那個清純亮麗的女同學!那天晚上自然是第一次失眠、第二天自然是第一次天不亮就起床、第一次用香皂洗臉、還第一次在腋窩里噴了花露水……。那時候沒有手表,下午最后一節課是五點半,我在食堂喝了幾口稀飯就一路小跑去了大禮堂,到那一看,終于第一次得了第一名(一個人都沒有……)。
我蹲在大禮堂門口最上面的一級石梯上,眼巴巴地望著下面路過的行人,幻想著和她見面的二十種以上的情景(現在想起來其實有十九種都差不多)。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仿佛等了一萬年,漸漸地開始有人來了,我緊張地盯著每一個看上去像女人的單身女人,好幾次都引來別人懷疑的目光,我只好怯怯地像小偷一樣把頭扭向一邊,那份虔誠和別扭現在想起來都心痛,哎喲喲……
“嘿!你好!”一聲甜美的女中音響起,我回過頭一看,一頭瀑布一樣的秀發中間露出一張紅蘋果似的圓圓的臉,眨巴著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盯著我,正是坐我前排的張麗娟,我的臉一下子憋得通紅,不知道說什么好。“他不來嗎?”她突然問我。“啊?”“誰、誰呀?”我沒明白她的話。“沒什么,我們進去吧”,她挽住了我的右臂,我暈暈乎乎地跟她走進了大禮堂。
說實話電影好不好看已經不記得了,是什么內容也不記得了,只記得當時總是時不時地偷偷瞄她一眼,又假裝專心致志地看電影。時間過得好快,沒多久電影就結束了。
我們出來的時候很多人都走了,她說“要我送你回學校嗎?”“不……不用吧”,說完我就后悔了,但還是跟她輕輕地揮了揮手,她說“那好吧”就走了,背后是那一襲長發和瘦高的身影。
回到宿舍照例又是失眠。第二天回到教室,看到她卻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第三天……第四天……第二周……第三周……我一直沒有問她,她看到我也只是甜甜地一笑。
那一年,我在心里、夢里、腦海里裝著她過了十八歲生日……
后記:直到大學畢業,我們都沒有再說過話。不經意間又過了三十年,我們搞了個同學聚會,再見到她時我已經認不出來了,滿目滄桑、一頭白發。熟悉她的同學告訴我,她其實是當時省委組織部長的獨生女兒,長得好看又有才華,但卻一生未嫁、孤獨終老,據說是為了大學的一個同班同學忠貞不渝。唉,我卻至今都沒有告訴她,其實她----才是我今生真正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