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15日下午17點8分，我看到了自己的認購確認單，89.3平，總價2426817元。

這一刻，我心里五味雜陳，很多話如鯁在喉，卻不知道如何下筆。

整理了思路，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房事」，還要從去年說起……

杭州的小伙伴們都知道，2016年9月的G20峰會是杭州房價的分水嶺，在此之前，杭州樓市低迷了五年，政府甚至在2016年3月放寬了公積金貸款條件。然而9月G20之后，樓市變天了。

彼時我正在老家休產假，對樓市的瘋狂毫無感覺，直到12月回杭看到了小區門口我愛我家的展示牌——9月前均價一萬八九的房子每平漲了一萬左右，本來還想再等等、再看看的房子，更買不起了。

和樓市一起發瘋的，是人。

不管走到哪里，空氣中總是彌漫一股揮之不去的焦躁情緒：同事們聚在一起討論學軍小學學區房已經漲到七八萬一平，朋友圈里寫盡了大家沒有趕早買房的后悔，坐公交都能聽到身邊的乘客在討論房價又漲了多少。

每個人都能說出一個相似的故事：我一個朋友/同事/鄰居，G20前在xx買的房子大漲了，買來才xx錢，現在漲了xx萬！

每個人都在后悔，怎么我那么沒眼力？！

緊跟著G20來的，是杭州2022年舉辦亞運會的消息。我心里咯噔一聲，茫茫然只有一個念頭「大事不好！」

果然，投資客迅速涌入杭州，剛需們亂成一鍋粥，政府快刀斬亂麻，幾乎是幾次連夜出臺新政，9月5號G20剛剛開完會，18號馬上重啟限購，再是調整落戶政策、提高首付比例……然并卵，杭州的房子還是一天一價地上躥。

杭州似乎是鐵了心要在一眾城市里出人頭地搶占風頭。造地鐵、改舊城，坊間到處是關于拆遷的傳言「按一平三萬賠」、「又要出上萬個千萬富翁」，一群手里捏著現鈔的拆遷戶，就問你怕不怕？

受這種全民焦慮的情緒影響，我真是覺都睡不安穩，做夢都后悔沒趕在G20前買房。

眼看著政策一輪輪越收越緊，而房價絲毫沒有松動，全家人都坐不住了，一合計一咬牙，買！

下定買房的決心后，就開始了漫漫看房路。經過初輪篩選，我們看中了楊柳郡、翡翠城、華夏四季、未名府四個樓盤。

翡翠城是我們第一個看的盤，也是第一個淘汰的——實在是太牛。

剛進售樓處，門口的迎賓就問我們是不是第一次來，有沒有對接的銷售。沒有？不好意思，自己隨意看吧，不接待。咨詢的時候，每位銷售都是神色匆匆的樣子，問均價，不好意思，不好說，問開盤時間，不好意思，不好說，問樣板房，不好意思，對應戶型賣完了，沒法看。

也是這次看房，讓我們對杭州的樓市又多了一層恐慌。賣方市場下，平頭老百姓們壓箱底的幾百萬，扔在地上，都沒有開發商愿意抬一抬眼皮。

楊柳郡倒是不錯，綠城的房子，三萬三一平精裝修，全是剛需戶型，格局緊湊，90平都劃了三室兩衛，樣板房裝得上檔次，精裝配的是漢斯格雅、科勒這樣的大品牌。無奈位置在兩條高架之間，車流量極大，噪音、廢氣都會影響生活質量，思慮再三還是放棄了。

家人的分歧主要在華夏四季和未名府，兩個盤相隔一個路口，未名府周邊有店面，距離地鐵口近，以后應該會熱鬧些，但是未名府貴啊，毛坯房兩萬七的均價，連個樣板間都沒，戶型也不咋樣，89方就一個衛生間，有沒有點與時俱進的態度喂？華夏四季是傳說中的新政后政府壓價盤，精裝修。估計是備案價談不攏，銷售絕口不提開盤時間和價格，整個售樓處悠閑的像個咖啡館，去的那天就一個銷售，其他人？公司安排素質拓展去了。

我站華夏四季，老董站未名府。

我的理由如下：華夏四季政府壓著價（老董冷笑：放屁，政府告訴你了？），又是精裝修，暫時不開盤也挺好的，這幾個月好像局勢不太明朗，好多朋友都說再觀望觀望，可能會降，我們也可以再看看……

老董急了，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把我一通教訓：降降降，你做夢呀？六七萬的高端盤降個四五千意思意思，三萬以下的屌絲盤你想他降？降多少，白送你好不好？再等，西北風都沒得喝！未名府邊上就是地鐵口，地鐵地鐵，防降抗跌！

兩個月里他去了三次售樓處，第一次自己去，第二次帶我去，第三次帶父母去。在他的堅持下我們交了身份證復印件和購房資格證明，銷售一邊整理材料，一邊說，你們走吧，準備十萬定金，等我電話。

咦，這句話怎么這么耳熟，好像看電視劇里的綁匪說過？

未名府的購房流程簡單粗暴，不搞搖號認籌這一套，選房原則就一個字，錢。開盤前銷售會統一電話通知，全款的先選，六成首付再選，留給三成首付的只有別人挑剩的邊角料了。

同一梯隊里誰先選？先到先得！

7月29號，銷售來電話，開盤了。因為8月還會開一幢位置更好的樓，我們也不急，老董慢悠悠過去了，說先探探風頭。

買房的人多，探風頭的更多——這讓老董頗為緊張，感覺后開的這幢競爭會很大。

還真被這張烏鴉嘴說中了，8月15號開的位置好的這幢，老董早上十點接到銷售電話就往售樓處趕，趕到的時候只拿到28號。80多套房，陸陸續續卻放出百多個號子來。我在家群里看他直播，那人山人海的排隊場景，那人人臉上的焦躁神色，看得我干瞪眼，只想飛奔過去，買買買買買！

老董倒是冷靜：你不要輕舉妄動，來了也是瞎等，聽我指示。

「好！」我發了一個奮斗的表情給他，好像我們不是去買房，是要一起去上戰場。

15點15分，老董說，按簽到順序叫號了，本來是28號，被全款大戶們擠到44。我說我要不要去？他說別急，銷售說五點后才選。

16點11分，老董說，開始選房了。

啊啊啊啊我一陣亂吼，不是五點嗎？

「現場氣氛相當緊張，人群很騷動，大概怕再等下去大家打起來吧。」

「那你注意安全啊！」

「放心，我捏著手機，隨時準備打110。」

20分鐘后，我還火急火燎往售樓處趕，老董在群里發了一張認購確認單，說每人五秒鐘，已經選完了。

這像什么話嘛！我還滿心期待夫妻兩個共同經歷圓選房的神圣時刻，買房子這種人生大事，他居然五秒選完了？

「有什么辦法，銷售手里拿個本子，劃掉的都是被訂掉的，內部就訂掉十幾套，再加上全款的，我們說是44號，其實已經排在60外了，能選的不多了，基本就是瞎買，能選到4樓都是運氣了，你不知道那些選到2樓頂樓的有多羨慕我，嘿嘿嘿嘿，你老公就是運氣好。」

那邊太吵了，這條語音聽起來可費勁，那句「嘿嘿嘿嘿，你老公就是運氣好。」卻能聽出是發自肺腑的開心，邊上居然還有人應和，哎呀小伙子運氣真是不錯啊。

又不是別人送的房子，這都什么鬼。

最令我震驚的是內部訂掉十幾套。這種傳言近來虛虛實實，出現在朋友圈里、朋友們的聊天里，我一直不太信。

買房還要找關系，竟然是真的。

塵埃落定，老董也閑了，一會發來一群人推推搡搡的視頻說「搶起來了」，一會發來一張穿T恤背書包的男人背影，「看，阿里巴巴典型工科男」，有那么一會屁話也不說，半天后發來一條「今天快把以后的鄰居全認全啦」。

等我風風火火到了售樓處，老董正喜氣洋洋坐在待簽合同區抖腳，仿佛不是花了兩百多萬而是中頭彩。

確實很容易區分這里的「成功者」與「失敗者」，那些選到心儀樓層的，個個面帶喜色笑逐顏開，聊天的打電話的簽字的，都是一副藏不住的喜悅。那些沒選上的，要么表情迷茫呆坐著，要么神情寂寥地來回打轉，要么不甘心地在財務室進進出出伸長脖子看沙盤。

居然還有排了一天隊認識的「排友」來恭喜老董選到了好樓層。

簡直是一出魔幻現實主義大戲！

2017年8月15日下午17點8分，我看到了自己的認購確認單，89.3平的房子，總價2426817元。

一切都結束了，一切也才剛開始，可是我還懵著，不敢相信這人生的重要決定，只草率地用了五秒。

好像是命運在我背上蓋了個戳，又推著我往某個方向去了，只是現在的我，還渾然不覺，那前方究竟是生豬屠宰場還是通向羅馬的康莊大道。

簽合同的時候，厚厚一沓紙每頁要按手印，我和老董松松散散摁了幾個。他突然說，我們用紅手印來比心吧。我嘴上說著好蠢哦，手卻還是順著他按的印子，按下了心形的另一半。

坐對面的銷售一邊哇啦哇啦喊，不許虐狗！一邊把我們的置業手冊拿去拍照說要發朋友圈，「你們真是的，買房還要秀恩愛！」

不是買房還要秀恩愛，而是除了買房，還有什么更能證明恩愛呢。又不是戰爭年代，夫妻要一起逃難一起流浪，在和平的現代社會里，我們人在一起，錢在一起，相互信任、共同置業，我想，就是對婚姻和愛最好的注解吧。

這一波搶房風潮，我也擼起袖子參與了，是不是也算見證了這時代買房如買菜的荒唐？

從這一刻起，契約加身，我也是有房的人了，這房子到底保不保值，就只能交給時間回答了。

從此以后我要做的，就是養孩子、還貸款，面朝黃土背朝天，腳踏實地做一個埋頭苦干、省吃儉用的中年人。

也好，我在這城市扎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