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永清派”,建在那大地之極東的永清山頂。山脈綿延,山崖陡峭,是個易守難攻之地。且四季都是云霧繚繞,仙氣十足。山上栽滿了合歡樹,春季是粉色的花海,秋季是金色的葉浪,到了冬季,就是滿山的雪白,恍如仙境。
世人皆知,那永清派的“之旬”道長,是個脾氣暴戾,極為嚴苛之人,甚至……有些迂腐。
永清派的小道士見了他無一不是膽顫心驚低眉順眼,只因他不論見了誰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那雙眼中仿佛透著寒意,似乎在說:“看什么看,滾一邊兒去!”
唯獨一人。
只要聽小道士一聲吼:“陸姑娘來啦!”
不管當時手中有著怎樣重要之事,就算是門派大會,道長也會立馬起身,表情嚴肅道:“在下有要事不便,下次再來與長老們商議。”話還沒說完就迅速閃人,趕到了門派大門。
一見那個站在門口容貌清麗的紅衣女子,道長臉上瞬間笑得像開了花兒似的,眼睛微微瞇起,滿臉的柔情似水,“小媳婦來啦,小媳婦親一個~”
往往這個時候那個名喚“陸姑娘”的女子就會抬手給他一記爆栗,雙手抱在胸前,有些小傲嬌,“本姑娘還沒答應嫁給你呢!”
而道長直接抱起她往自己的屋里走,“那我們就先行了那夫妻之實,小媳婦你不愿嫁我也難了。”說著嘴角微微上揚,帶起一個壞笑。
往往這個時候都會有新來的小道士被驚得目瞪口呆,旁邊年長些的就開始八卦,“你有所不知吧,這陸姑娘是道長的道侶。百年前道長下山尋道,回來時就帶了個美貌的女子回來,說要娶她為妻,可那女子不愿,兩人就這么糾纏了百年。”
小道士:“看不出啊……看不出啊……”那道貌岸然的道長竟是這樣的人……強搶民女啊……
一
洛玄之自小在永清山上修煉,也是眾多弟子中天賦最高,能力最強之人。各個長老都對他寄予厚望,直接把他當成未來掌門來培養,希望他能將永清派發揚光大。那時的永清派不過是個小得所有人都不看在眼里的小門派而已。
洛玄之整日坐在合歡樹下獨酌,這永清山雖說風景秀麗,可是也委實無趣。
那年,他向長老稟告,在這永清山上所學所見終是冰山一角,他想要歷練自己,見識更大的天地,所以他想到人世去尋道。
起初長老們并不同意,但是洛玄之態度堅決,他所做的決定任誰也改變不了。長老們拗不過,只得放任他去。只是臨走前告知他,人世間各界人士均有,恐會有兇險,定要小心。
他點頭表示知曉,步出門派大門之后,才重重地松了口氣,終是可以暫時告別長老們每日的嘮叨了。為了把他培訓成能擔當大任的掌門,長老們恨不得無時無刻都在他身旁督促他。他早就煩了。此次可以借尋道之由到人世游歷,真真是愜意啊。
洛玄之在這有著熱鬧街市以及眾多美味佳肴的人世,僅僅兩日就揮霍得花光了盤纏。
無奈之下,他豎起破布幡旗,正正經經地開始為人算命除妖。漸漸的在街巷鄰里也開始小有名氣起來,世人一說起之旬道長都是贊不絕口,說他是神仙轉世,算什么都準,妖怪都要怕他。
實則呢,在永清派修煉已久,世人那些個命數他掐指一算就知道了,還有那些個剛化形的妖獸,讓他門派最笨的那個小道士來都知道怎么收。要是真遇上得罪不起的大妖怪他早就拔腿跑了。
這一日,洛玄之還在細細品嘗著世人送來的梨花糕,一抹紅色倩影坐到他面前來。
“閣下便是之旬道長?”一個嬌俏的女聲。
他抬頭,對面之人雖算不上天姿國色,但面容清麗,長發如瀑,用最簡單的木釵束起,眸間靈動俏麗。
“姑娘是想算命還是收妖呢?”洛玄之慵懶地用手撐著腦袋,一個梨花糕入口,甜膩膩的味道。
女子挑眉一笑,“收妖。”
“是何妖怪?”
“道長隨我去看上一看便知曉了。”
女子滿臉勢在必得的笑讓他很不舒服,他直接頭一偏,“不去。”
“道長若是不去……可不要后悔。”女子說話聲調一揚,“這可事關一件仙器。”
洛玄之微微皺眉。
在他修仙界,法寶分為法器-寶器-靈器-仙器-神器,各個等級的法力差別甚大。他永清派向來淡泊,看輕世事,從不樹敵,卻沒有個成仙的仙人,更不用說仙器了。好吧,換句話來說,就是窮。
“報酬?”洛玄之嚴肅起來,目光凜然,看向那女子。
女子不語,還是那般笑著。
好吧,就豁出去這一次了。
二
跟隨女子腳步,來到了一處距鎮上十里地之外的山間。到時天色已晚,山上樹木繁盛,被這夜風一吹,簌簌作響。頗有幾分陰冷之意。
“行了這么遠,天都黑了,你說的那妖怪在何處?”洛玄之有些惱火了,這一路要不是看在仙器的面子上,他早就翻臉了。
女子站在原地,目光凜冽地打量著四周。不知何時手中多了把周身散發著寒氣的劍。
洛玄之撇著嘴打量,那劍可也是個好東西啊,雖不及仙器,好歹也算個靈器。比他身上全部的法寶加起來都值錢!嘖嘖嘖,這是哪家的闊綽千金啊。
“來了!”
話剛出口,濃厚的夜色中驀地鉆出來一只龐然大物,直直向他倆急速沖來。帶起陣陣風沙和落葉。其沖擊力巨大,兩人雖及時施展開了防御法術,依然被擊退不遠。
洛玄之看了看身側的女子,她剛剛的反應速度不比他慢,她究竟是何人?
“不要分心!”
那龐然大物一甩尾巴沖洛玄之打來,女子一劍擋開。
那妖怪竟不是普通人世間剛化形的妖獸,而是一只兇猛的高階妖獸!即使是他永清派長老來,也難說能穩操勝券。
洛玄之一邊奮力地抵抗,一邊問那女子,“你沒事招惹這高階妖獸做甚?不是送死嗎!送死還想拉著我?!”
女子面帶諷刺,“皆傳你之旬道長有多厲害,不過是個怕死的小道士!四處坑蒙拐騙,我還不是被你給騙了!還以為你能助我戰勝這妖獸取回仙器,結果,不過是個沒什么道行的江湖騙子!”
洛玄之聽了,一腔怒火無處發作。他好歹也是他永清派資質最好,將來要做掌門的人,居然被這女子說得一文不值。好,他定要讓她看看,他真正的實力。
“這妖獸就交給你了。”說完,洛玄之停了手轉身就往后跑。
“你你你……”女子一人面對妖獸十分吃力,頃刻就被逼退了數步,她咬牙大吼一聲,“你這膽小懦弱的鼠輩!居然這時候臨陣脫逃!”
妖獸見少了一人,更是不帶保留地猛烈攻擊,女子被連連擊退。想著自己堂堂云霆派掌門之女,本該是過著眾人庇護的安逸生活,如今居然會丟了門派最重要的仙器還要命喪這荒郊野嶺,真真是可笑啊!
她已做好必死決心,她深知妖獸那最后一記絕殺足以要了她的命。手間拿劍的力道也松了,只有閉眼等死。誰知這時候她面前竟生出一道屏障,讓她免于一死,只是被逼退了數米遠。
腰上一只大手穩穩接住她,順帶落入一個帶著暖意的懷抱。她一抬頭就見一張得意的笑臉。心猛地一跳,臉一紅,急切地想要脫離,無奈身上沒有半點力氣。
“你不是逃了?”她一說話口中帶著腥甜的血氣。
“誰說我逃了?本道長絕不臨陣脫逃,況且……”他看著懷中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看得她心下一驚,“況且,那報酬還沒拿回來呢。”
洛玄之懷里抱著佳人,抬頭對著那妖獸一臉不屑,“喂,你這妖獸,力氣就這么大點嗎?只夠給小爺我撓撓癢癢的。”
懷中女子瞪大了眼睛,“你故意激怒他做甚!你想死嗎!”
洛玄之對她眨巴下眼睛,面對那急火攻心沖過來的妖獸,很沒骨氣的拔腿就往后跑。
女子已然被洛玄之氣得吐血,她堂堂云霆派掌門之女,居然要和這樣的江湖騙子死在一起,她真是不甘心啊!
跟在身后的妖獸一跑到洛玄之剛剛站立之處,他立刻咬破手指,在空中畫符,口中念著口訣。那妖獸腳底一陣刺眼紅光騰起,竟化成一道牢籠,生生將那妖獸困在其中!
女子這才醒悟,原來剛剛他是在后面布置陣法,用她奮力抵抗拖延來的時間,他才得以用陣法困住妖獸。她抬頭看了看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好像……她小瞧他了呢。
“仙器在妖獸的肚子里!”洛玄之通過陣法探知到仙器所在之后,迅速奪過女子手里的劍,毫不猶豫地刺向妖獸的肚子,加以施展取物法術,那仙器就伴隨著妖獸震天的吼叫,慢慢從那血肉之中鉆出,到了洛玄之的手里。
取到仙器,他轉身抱起渾身是傷的女子拔腿就跑進那夜色中,只聽得身后妖獸怒不可遏的叫聲,震的山間樹葉簌簌作響。
“我的陣法困不住它太久,但它現已身負重傷,我們找個洞窟,多加幾道結界,應當是挨得過今晚。”洛玄之說這話時冷靜嚴肅得不似他。
女子竟生生地傻了眼。耳邊是清晰的心跳聲,剛剛那一幕幕浮現眼前。他的睿智和冷靜,以及毫不猶豫的劍速,都令她驚心。原本只以為他是個道行不高的江湖術士,居然……不僅護住重傷的她,還幫她拿回了仙器。
她抬頭望著在這山路上疾馳的少年,風吹亂了他的額發,那雙眼眸竟如星河般璀璨,堅定而自信。
三
終于尋到一處洞窟,洛玄之布下幾道結界之后,一轉頭就看見那遍體鱗傷的女子。她本著一身紅衣,一時竟看不出傷口。只是此刻那嬌小的身軀正蜷成一團,雙眼緊閉,臉色煞白,或因傷口的疼痛而皺緊了眉頭,滿頭細汗。
洛玄之看著竟有些心疼,她也是個女子啊,他居然丟她一個人和那兇猛的妖獸作戰,雖說也是有原因的,但心里還是有些過意不去。唉,他就好人做到底好了。
洛玄之走過去,往女子嘴里喂了個黑色藥丸,在她后背一用力,她就被迫一口吞了下去。
“小道士,你喂我吃了什么?”女子說話有氣無力。
“加速傷口愈合的丹藥。你以為是什么?”洛玄之說著伸手去脫女子的外衣。
女子一臉警惕,拉緊自己的衣裳,“你想做什么?”
“不脫了你的外衣我怎么看得見你的傷口在何處,怎么為你療傷?”洛玄之一臉坦然。
女子沉默片刻,轉過身自己脫下外衣,背對著洛玄之躺下,極不自在地說了聲:“謝謝。”
這一覺睡得極為香甜,等女子再醒來時,正見洛玄之把玩著她的仙器,她剛想開口,對面之人立刻就收進自己包里,裝作什么都不知曉。
“那是我的!”女子背靠著墻壁坐起來,皺著眉頭厲聲道。
“這是我的報酬。”對面之人開始耍無賴。
女子氣得不行,先前的好印象全沒了,“你這人怎么這般不要臉!這是我云霆派的仙器!”
一聽到“云霆派”,洛玄之怔了怔。云霆派,修仙界排行第二的門派。傳聞說云霆派弟子各個身懷絕技,法術了得。若是得罪了云霆派,怕是他永清派一夜就可消失在這修仙界……
洛玄之心里有些小小的緊張,嘴上卻不松口,“這是你答應給我的報酬。”
“我幾時答應把仙器給你了?”若不是現在自己傷沒好,又不確定是否打得過那道士,她早就跳起來搶回仙器了,哪還會這般好聲好氣地同他說話。
洛玄之順著這臺階就往下爬,“那你說的報酬是什么?我看你那劍也不錯……”
“劍是師傅贈予我的!”女子一口否定。
洛玄之皺緊眉頭,“那你總還有些別的法寶吧?你云霆派的人應當還是懂得知恩圖報的吧?我替你取回仙器,還救了你的命,好歹你也要送我個靈器什么的以作報答吧?或者……以身相許?”
女子臉一紅,低頭喃喃,“我現在身上沒有別的那么高級的法寶,下次你直接到云霆派報我“陸清月”的名字,我定會給你報酬。”女子臉色略顯蒼白,但眸光堅定,仿佛在說一個偉大的誓言。
洛玄之暗自沉思,這女子姓陸,和云霆派掌門同姓,想必不是偶然。她既然得以拿到云霆派仙器,必然身份特殊。或許……
見洛玄之不語,陸清月忽而又感興趣地問他:“小道士,你是哪個門派的?”
“永清派,洛玄之,號之旬。”洛玄之如是說。
“永清派?”陸清月疑惑,“沒聽說過啊。”
洛玄之懶得同她計較,只說:“你且記得,日后,永清派的之旬道長要到你云霆派取靈器。可莫要反悔。”說著便將懷里的仙器扔給陸清月,閉著眼靠在墻上睡了。
“斤斤計較的小道士。”陸清月撇撇嘴,瞥見離她不遠處閉目小憩的洛玄之,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意。
四
回到鎮上,倆人一前一后,行走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耳邊時時傳來幾聲小販的叫賣聲。
洛玄之像是終于做好決定,突然一轉身,對陸清月拱手道,“陸姑娘,你拜托在下之事,已全數妥當。我還有別的生意,我們就在此別過吧。”
陸清月一挑眉,“也好,我還急著回門派交代呢。”
倆人背對而行,走了幾步,陸清月腳步一頓。姣好的面容上揚起一抹笑意。
洛玄之此次的客人是鎮上少有的達官貴人,靠布匹生意起家,多年來經營有方,漸漸也成了鎮上有名的大戶。
此番有求于洛玄之的,便是他府上的一件怪事。只要到了半夜,院子里便會莫名起火,熊熊大火,連天都染紅了。府上所有丫鬟仆人都起來滅火。但怪的是,那火竟是撲不滅的。水澆上去,火勢反而更大。更奇的是,火燒到早上就會自己熄滅,而且院中無半點火燒過的痕跡。
本來這事沒有什么財物損害,大家也不甚擔憂,偏偏府上的千金自那之后便一病不起,請了多少的大夫都沒有法子,想是中了魔障。聽到街坊四鄰之間傳聞這之旬道長除妖本事極高,這才請了他來。
府上的老爺夫人都出來迎接這位在他們眼中天大的救世主,好酒好菜地款待著洛玄之。
待洛玄之吃飽喝足之后,才懶洋洋地問道:“可否帶我到院中一看?”
在管家的帶領之下,洛玄之到了府上的后院。
一到院中只聞異香撲鼻。院落佳木蔥蘢,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白石為欄,青石鋪地。而那異香是來自于院中一棵巨大的桃樹。而此時正值花季,粉色桃花綴滿枝頭,風一吹,花瓣紛紛散落,帶起陣陣花香。
洛玄之拍了拍桃樹粗壯的樹干,“長勢如此之好,怕是有百年的歷史了吧?”
府上林老爺抬頭望了望那直上云天的粉嫩花枝,“是啊,這棵樹在我少時它就長得這樣好了。”
“煩請帶我看看令千金吧。”洛玄之忽而轉了話頭。
老爺想是回憶起什么,被洛玄之一打斷,愣了一下,連道:“好好。”
剛進門,一陣幽香撲鼻,那金色帷幄之中隱約可見躺著個女子。
“煙兒,此次我帶了道行極高的道長來,定是能幫你康復!”林老爺一進門就對帷幄中那昏睡的女子道。
而洛玄之,一進屋中就他覺得哪里不對,他四下張望了一番,終是將視線定在那個狻猊香爐之上。
陣陣幽香繚繞鼻尖,饒是剛剛心情有多煩躁,也只覺心里異常平靜。
凝心香,怎會出現在這里?
府上老爺留洛玄之在府上歇息,也方便抓那妖怪。
眼見天色漸漸變暗,很快就已到亥時。府上其他人早已睡下。洛玄之步行到后院。
陰冷的月光撒了一地,那棵桃樹被風吹得簌簌作響,投下斑駁的光影。
洛玄之拿著一簍小菜一壺美酒,走過去敲了敲樹干,“出來吧。”說完便兀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將小菜端出,滿上了兩杯酒。
從花枝中有個圓圓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探出來。竟是個幾歲大的孩子模樣。圓滾滾的身子慢慢地從樹上爬下來。看著洛玄之竟有些羞怯。
“過來吧,小孩。陪我喝一杯。”洛玄之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小孩緩緩踱步,走到石凳前,思考再三,才坐了上去,膽怯地問道:“道長,你會殺了我嗎?”
洛玄之抬眸看了看他,那精怪圓鼓鼓的看起來呆頭呆腦的模樣。
“也許你陪我喝一杯,我會考慮不殺你。”洛玄之又是一杯下肚。
小孩看了看桌前的酒杯,毫不猶豫地就端起來喝了一大口,被辣得連連咳嗽了幾聲。
洛玄之看著竟不自覺地笑了,“小孩,你可以喝慢點。”
看著洛玄之一杯接著一杯獨酌,眼神略帶醉意地看著夜幕中那輪圓月,小妖獸終于忍不住開口了,“道長,你是不是有心事?”
洛玄之又是笑,“小孩,如果有個法子能讓你的門派快速成為數一數二的大門派,你愿意嗎?就是那方法可能有點卑鄙。”
小妖獸不知他在說什么,一頭霧水。
“算了,你且說說你的事吧。”
小妖獸說著一臉春風,“以前,府上的人可喜歡我了。有小孩子天天爬上樹和我玩,在我身上小憩,摘我的果子吃。丫鬟還拿我的花瓣做桃花糕呢。我就保佑這府上風調雨順,事事如意。”說著他又一張臉耷拉下來,“可是,后來大家好像都忘記我了。我的果子就算掉地上爛掉,也沒人記得來摘了。我就是……想大家多注意我。”
小妖獸說完,洛玄之最后一杯酒也喝完了,“就算如此,你也不可生這么多事端啊。你且讓林小姐快些康復了吧。”
小妖獸一臉愕然,“小姐?我沒有對小姐做什么啊。”
五
當洛玄之匆忙趕到林小姐屋里時,那金色帷幄里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誰!”洛玄之暗自不安,他這次確實有些大意了。
洛玄之捏了個訣扔過去,一個火焰霎時炸開。在那煙霧之中,一個身影漸漸走了出來。
一身紅衣,如瀑黑發,眸如星點。正笑意盎然地看著他。
“怎么是你?”
陸清月走到桌前為自己倒了杯茶水,“怎么不能是我?”她搖著茶杯,嘴角輕挑,“你這小道士真是有趣得緊,竟和妖獸同飲?”
洛玄之不悅,低聲問她:“你跟來做甚?”
陸清月順勢往凳子上一坐,“我一個女子,又隨身攜帶仙器,怎敢只身一人貿然行動?”
洛玄之一笑,“陸姑娘就有所不知了,我這些日子在人世可謂是鋒芒畢露,早有其他門派的人盯上我了。你還敢和我一同?”
“那正好,我們就浪跡天涯咯。”
陸清月這話說得云淡風輕,洛玄之卻是一怔。那個計劃又暗自浮上心頭。永清派若是要發展起來,不知要幾百幾千年,若是有云霆派……
陸清月見洛玄之不語,又好心出言提醒他,“你還不看看這林小姐?我剛來時,她就被夢魘困住,一團煞氣凝聚在她眉心,于是我便點了凝心香。她的狀況是有所好轉,但是我到現在也不確定那困住她的煞氣是什么。”
洛玄之看了看那女子。她雙眼緊閉,眉頭緊鎖,額角細汗密布。臉上表情也是極其痛苦。想必,是有什么東西,在夢中困住了她。
“想必,她是有什么心結。”洛玄之異常冷靜,“看來只有到她夢中去看上一看了。”
“夢?”陸清月一臉不可置信。要入他人的夢,沒有幾千年的修為是不可能的。而她面前這個少年,看起來和她同齡,居然已經有了這樣高的修為了嗎?
洛玄之把右手伸到她面前,“拉住我。我帶你入夢。”
陸清月怔了怔,眼前的少年俊美堅毅,眼中的自信和堅定,再一次打動了她。或許,她沒有選錯人。
腳下白光一閃,陸清月頓時覺得腳下變得輕飄飄的,她往身后一看,兩個身影趴在桌上,有結界護身。而她,竟只是個虛幻的影子。
“我們要走了。”
耳邊的話像風一樣飄過,她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再回過神來,已經到了集市上。
四周和往日里無異,熙攘的人群,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身邊還有小販向她推薦新出爐的糖油粑粑。
陸清月覺得新奇,跟在洛玄之身后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咬了一口糖油粑粑,忽而皺緊了眉頭,“怎么沒味啊?”
洛玄之頭也不回,“這是在夢中,夢里的東西都是那林小姐的意識,當然是沒味的。”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陸清月對洛玄之漫無目的到處亂走的行為實在有些不解。
洛玄之不語。陸清月就只默默跟在身后,看著那頎長俊秀的背影,心里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好像只要有他在,所有危險都不足為懼。即使身在這陌生的環境,好像只要跟著他的腳步就不會遇到危險了。
起初那個在她眼里的江湖騙子,何時變成這般讓她信任的一個人了?
驀地,天空變得灰暗,空氣中生出幾分寒意,一滴雨水落在陸清月的眼睫上。她抬頭,天空不知何時聚了幾朵烏云。驀地,雨水就越來越大,傾盆而下。
洛玄之和陸清月站在路邊小店前避雨。正在陸清月無奈地看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時,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小姐,落雨了!”
倆人一轉頭,就見那林小姐從店里走出來,柔媚的面容上一臉擔憂,跟在身后的丫鬟顯然更急了,“這可如何是好?老爺還在家等著呢,這雨不知要下到何時了。”
正在兩人急得沒有法子的時候,雨中跑過來一個身著破布衣裳的小孩,手里拿著把紙傘,遞到林小姐面前,“小姐姐,給你的。”
林小姐抬頭往外面張望,果然有個少年站在對面的小巷中,望著她,有些傻乎乎地笑。林小姐低頭羞赧一笑,便喚著丫鬟一同回去了。
“小蔻,你說趙公子怎么樣?”
正在幫林小姐梳妝的丫鬟停了下來,“趙公子,儀表堂堂,飽讀詩書,人又謙卑有禮……”林小姐正聽得一臉羞赧的時候,丫鬟話鋒一轉,“不過,家世不太好。小姐,老爺不會同意的。”
“這么多年來,我倆情投意合,僅僅是一個眼神便可知曉對方的心意。”林小姐一臉堅定,“就算……就算爹爹不答應,我也要和他一起!我此生只認他一人!”
另外兩人穿著隱身斗篷站在屋中皆是一聲嘆息。
陸清月忽而問洛玄之,“若你愛上一個不可能的人,你會帶她走嗎?”
洛玄之不語,看著陸清月的眼神卻有幾分不忍。若是要你嫁給一個你不愛的人,你愿意嗎?或許,我也可以等你,愛上我。
沒想到陸清月一語成讖。
趙公子幾次上門提親都被林老爺怒氣沖沖地趕了出來。
終于有一天,林小姐對他說:“趙郎,你帶我走吧。”
他們約在幾里之外的老槐樹下碰面。
那天夜里,林小姐在丫鬟小蔻的掩護下,小心翼翼地要溜出去。沒想到一到前院,突然亮起數盞燈籠,一伙人把她們團團圍住。
林老爺從人群中走出來,一臉的憤怒和恨鐵不成鋼。
小蔻驀地就跪在地上,“這不關小姐的事,是奴婢擅作主張!老爺你要罰就罰奴婢!”
林小姐卻絲毫不見悔意,眼見就要沖出去,幾個仆人攔住了她。她奮力地想要沖出去,拼盡全身力氣,滿臉淚痕,連聲音都嘶啞了,“他,他還在等我!你讓我走!讓我走!”
一直到她沒了力氣,絕望地跌坐在地上,嘴里還呢喃著:“他還在等我……還在等我……”
第二日,丫鬟小蔻跌跌撞撞地跑回來,早在屋里等了許久的林小姐驀地站起來去迎她,“怎樣了?趙郎還好嗎?”
小蔻一臉悲戚與不忍,“趙公子……趙公子他昨夜……死了……”
林小姐瞪大了眼睛,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那個與我吟詩作對的趙郎……
那個笑意如風的趙郎……
那個總記得給我帶好吃的,記得在雨中給我送傘的趙郎……
死了?
林小姐跪在地上,抱著頭撕心裂肺地痛哭。
忽然,夢境開始破碎。像摔碎的鏡子一般,每一面都重演著她和趙郎的一切。趙郎對她的好,對她的每一個笑,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在碎片中真實地上演著。
忽而,那碎片又重新拼湊,竟是個桃花綻放的春天。少時的她面容憨態可掬,靈動可愛。她爬上后院的那棵桃樹,無意間瞥見了路過的趙郎。兩人視線相對。好像四周的一切都安靜了。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他們相依相伴整整八年。那些屬于他們的記憶在她的夢境里一遍遍重現。她就這樣生生將自己困在夢魘里。
看到這兒,陸清月早已淚流滿面。少女心思如她。她能真真切切地感知到林小姐的痛苦和絕望。那種失去摯愛的感覺就像有人拿刀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狠狠地劃,而她卻無能為力。
洛玄之倒是比較冷靜,“既然知曉了林小姐的心結所在,倒是有法子可以解開了。”
陸清月也不愿看到林小姐這么痛苦下去,連忙問他:“什么法子?”
洛玄之反問她:“陸姑娘你的易容術怎樣?”
“一般吧。”陸清月答道。
“那你……”洛玄之頓了頓,“能將我易容成趙公子的模樣嗎?”
陸清月一怔。驚異地看著他。
“小姐,小姐!”小蔻跑得太快險些摔倒,滿臉的喜悅,“趙公子高中狀元,回來提親啦!”
林小姐驚喜地從凳子上坐起來,她等了他兩年,期間有不少達官貴人前來提親,她全都拒絕了,林老爺也拿她沒法。為的,就是這一天。
那晚賓客滿座,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人。大家都是來慶賀林小姐和趙郎的婚事的。
滿眼都是喜氣的紅色。大紅燈籠,紅色綢緞在風中飄揚,還有一對身著紅色喜服的新人。都讓陸清月覺得刺眼。
她坐在桃樹上,花瓣落滿發間。她一人獨酌,望著那個少年和院里和眾人觥籌交錯。滿眼的憂傷。
只有她知道。他們改變了林小姐的夢境。在趙郎死后,洛玄之頂替了他。只為化解林小姐的心結。
雖然這一切陸清月都知曉,但是她就是心里難受。她見不得他娶別人。即使這只是一場戲。
她也不知自己這是怎么了。只有那烈酒下肚,才能堪堪緩和一點她心頭的痛。
她也不知在樹上睡了多久,一個人抱起她,她緊緊貼在那人的胸口。好暖,好安心。
“我不許你娶別人!”陸清月睡夢中說出一句帶著濃濃酒意的話。
“你醉了,我帶你回家。”那男聲繚繞耳旁,有她從來沒有聽過的溫柔。
六
“醒醒,醒醒。”
陸清月一睜開眼,就看見洛玄之一臉的不耐煩。
“我們回來了?”陸清月從桌上爬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繼而又轉頭看那榻上的林小姐,“她好了嗎?”
洛玄之點點頭,此時他正撐著腦袋把玩著桌上一只黑色小蟲。
“就是這小東西害林小姐困在夢魘里的。”
陸清月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才不確定地問道:“魘蟲?”
洛玄之念著口訣,指尖生起細小的火焰,那黑色小蟲就化為一攤灰,風一吹,就散了。
“是誰和林小姐有這樣大的過節?”
洛玄之意味深長:“恐怕對方的目的不是林小姐,而是……”
“我們!”陸清月恍然大悟,繼而又愁容滿面,“那可怎么辦?我們真要浪跡天涯了嗎?”
洛玄之起身,推開房門,清晨的陽光瞬間灑滿屋子。洛玄之轉過身看她,周身都鑲了一層金光,他目光堅定,“別怕,我會護你。”
洛玄之的話沉穩而堅定,像他身后的陽光,鋪天蓋地而來,壓得她不敢呼吸。
她也不知何時變得這般信任他。他說的每句話她都深信不疑。就像此時他的那句“我會護你”,真的就讓她覺得,好像什么危險都不是那么可怕了。
“那我們接下來怎么辦?”陸清月問。
洛玄之面不改色,只道出一個字:“跑!”
陸清月滿頭黑線,果然是他的行事風格。
兩人還沒來得及和林家老爺夫人作別,就迅速離開了。
路上行事極為低調,一路馬不停蹄地奔向雷霆派。
即使兩人這幾日以來都不敢在路上多作休息,但該來的還是躲不了。
那晚陸清月正靠在樹下睡得香甜,有人搖她,她下意識地抬手打了一下,落在一個帶著暖意的胸膛,她霎時就醒了。
陸清月剛想說話,洛玄之用食指堵住了她的嘴。唇上那炙熱的溫度讓她紅了臉。
洛玄之示意她看看四周,她這才注意到,那濃厚夜色中,躲在草叢后的一伙人。雖沒有現身,但那深重的殺意卻讓人后背發涼。
陸清月擔憂地看了看洛玄之,見他還是那般鎮定自若的模樣,好似她的心里也不甚擔憂了。有他在,好像她真的會沒事了。
見已被對方發現,那一伙人也干脆地從草叢走出來,居然足足有八個人。而且個個看起來都本領不凡,眸中帶著濃厚的殺意。
“你們是哪個門派的?”帶頭的那個人開口了,嘴邊笑意冰冷,“居然這么快就能破解魘蟲造的夢境。”
“永清派,洛玄之,號之旬。”洛玄之低頭看了看陸清月,“這是我的小師妹,陸清月。”
“哦?”那人饒有興趣,“姓陸?”
“巧合而已。”洛玄之鎮定自若,“我們倆人正急著要趕回門派,還望閣下能讓個道。”
“這個方向。好像沒有你所謂的永清派。你們是雷霆派弟子吧?素聞雷霆派弟子身手不凡,法術高超,可否與在下幾個切磋一下?”
話音剛落,幾道不同的法術齊齊攻來,倆人及時施展開防御法術。終是寡不敵眾,被打出不遠,皆是身負重傷。
“我們……打不過他們。”陸清月笑容凄美,“小道士,看來,我終是要和你死在一起了。”
“別胡說。”洛玄之擋在陸清月身前,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猜到定又是那副絕美堅毅的臉。
他說:“我定會護你,拼上這條命。”
陸清月躲在洛玄之身后,看他奮力抵抗。身上多出一道又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他是為了她,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她又何嘗不能用她的命去換他的?
在陸清月臨走之時,最愛她的師傅傳授了本不該這時的她使用的一招,花烙殺。
花落之處,再無生跡。
只是這花烙殺耗費靈力極其之大,她前些日子身受重傷,本就還沒全部康復,今日又挨了那幾道法術。只要她一使出花烙殺,想必,她這條命,也就沒了。
可是她不敢猶豫。那洛玄之身上的一道道傷口,都一刀刀深深地割在她的心上。他痛,她更痛。
她推開身前的洛玄之,為他護好結界。她看著他,滿眼都是凄然的笑。
霎時,滿天飛花。每一片花瓣都像一把利刃。須臾,空氣中帶著濃濃的腥甜味,那幾個人霎時就變成了滿地的血水和一地白骨。
她終于站不住腳,跌進那個寬厚又溫暖的懷抱。
她努力地帶起一個笑,一說話卻是一口鮮血吐出來,“怎么辦……我好不甘心啊……我還沒嫁人呢……就要死了……”
洛玄之滿臉的淚痕,連聲音都帶著顫抖,“我……我娶你啊,我娶你!”
陸清月欣慰地笑了,在失去最后一絲意識之前,她聽到那聲嘶力竭的一聲聲“我娶你”。
只要這樣,就夠了。真的,夠了。
空氣中帶著清淡的香味,還有一絲苦澀的藥味。
有一束陽光落在她的眼睫上。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又是那張熟悉的臉。只不過帶著她沒有見過的欣喜。
“你醒了。”洛玄之笑得瞇起眼睛,陽光在他四周舞蹈,她從來沒有覺得他看起來是這般美好,他喚她,“小媳婦。”
陸清月一怔,忽然想起什么,臉一紅,嘴上卻十分別扭,“誰是你小媳婦!不要亂喊!”
“你是要嫁我的,自然是我的小媳婦。”洛玄之理所當然。
陸清月羞得不敢看他,“我才沒有答應呢!”偏過頭撅起小嘴,十分可愛。
后來陸清月才知曉,洛玄之是耗費了自己百年的修為才堪堪救活了他。
而陸清月在永清派住了幾日,就愛上了這個地方。
正值四月,合歡樹開得正好,粉色花朵綴滿枝椏,滿山的粉色花海。還有繚繞的白色云霧。美麗又愜意。
少年站在樹下,花瓣落滿他的肩頭,臉上帶著寵溺而溫柔的笑。她對自己說,那就是我未來的丈夫。
然而,這看似美麗的一切,都只是一個錯誤,一個謊言。
那日,她閑著無聊四處尋他的身影。無意間撞見他和門派長老正在商議什么事情,一時好奇就在門口偷聽。
“之旬,你要好好考慮下和陸姑娘的婚事了。”
“永清派等不了太久的。你要快些和陸姑娘定好親事。”
“到時我們永清派和云霆派合并,一舉就成這修仙界排名前三的門派,哈哈哈。”
“你這計策真真是好啊!”
陸清月在門外聽著,仿佛一盆冷水當頭而下。怎么會是這樣?不會的!他不會這樣對我的!她急切地想要聽洛玄之的意思。那人一開口,卻只讓她更加心灰意冷。
“弟子也是這個意思。從猜到陸姑娘是云霆派掌門之女,我就有了這個計劃。”
他說的那么淡然又冷靜,就像在說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她只感覺天都要塌了,原本以為你是我的如意郎君,到頭來,不過是我一廂情愿。可笑啊!
那天她頭也不回地離開。毫不猶豫,毫不留戀。
所以她沒有聽到他后面說的那句,“但是,我也沒有想到,我會愛上她。我不會勉強她的,我愿意等,等她愛上我。”說這話時,他眼中有濃濃的柔情和愛意。
七
“你當真不愿嫁給我嗎?”
“不嫁不嫁,就不嫁!”
洛玄之有些無奈,“到底還要等多久你才愿嫁給我?”
陸清月笑得凄然,“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