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胡歌車禍,在后面的日子里,胡歌寫了幾篇文章,記錄下了自己的心理歷程。
一、胡歌:照鏡子 2006年11月08日 人生來并不懂得照鏡子,然愛美之心,窺己之欲卻令這小小的方圓變得親切而神秘,其中更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鏡子最大的好處在于它的精確與客觀。只要鏡面平滑,光線充足,任你三頭六臂,七十二變它都會依樣畫葫蘆地反饋給你。童話故事里的魔鏡雖然并不于現實存在,人們對于鏡子的依賴也未必個個都像皇后一般,但千百年來我們同鏡子朝夕相伴,只因任何細節鏡子都會如實相告,從不相瞞。 母親是個愛干凈又注意儀表的人,從小就告誡我出門前要照一下鏡子,穿戴整齊,方可見人。漸漸我也開始習慣在鏡前孤芳自賞,除了完成最基本的對外表的修飾,我也把同鏡子交流的過程視為一種對自己的審視。當面對鏡子,四目相接,心靈的洗滌便開始了。
兩個月前,鏡子把一個感到迷茫、恐懼的男人丟到我的面前,他滿臉傷痕,渾身血垢。這個陌生的男人吃力地睜開雙眼注視著我,他的臉上布滿針線,就像剛從裁縫鋪出來一樣,緊繃的表情讓他的眼神看起來呆滯而又彷徨。他雙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又無從開口。我心想要是自己變成那個樣子可就慘咯,隨手拉上了窗簾。頃刻間,黑暗阻擋了我與鏡子的對話,也拒絕了光明帶給我的希望。在黑暗里我辨不明方向,更看不清自己。我感到迷茫而恐懼,我感覺到傷口的疼痛,我想大聲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我覺得自己實在可笑,逃避是永遠沒有終點的。我努力地去面對自己,面對現實,我知道自己必須要學會承受,哪怕我連接受的準備都沒有。 眼睛真的是一扇神奇的窗戶,透過鏡子,我們可以把目光投射到自己內心的深處。這對于一個要重拾自信,重塑靈魂的人顯得尤為重要。車禍創傷了我的容貌,也沖擊了我的內心,每次當我戰戰兢兢拿起鏡子的時候,我都渴望能在鏡子里尋找到勇氣和力量。鏡子的語言簡潔而充滿了智慧,除了我自己,沒有人能夠讓我真正重新站立,如果皮囊難以修復,就用思想去填滿它吧。 古人云: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現在對我而言,容貌并不是最重要的,也暫且可以放下人生的得失,過去的一切也早已在記憶中封存。我在重返生活的坎坷旅途中,以己為鏡,用心去看自己,用微笑去面對所有未知的困難。
二、胡歌:吃面條 11月5日 吃面條 晚上去吃面條了,今天是冕的生日。聽大人們說,過生日吃面條是可以長壽的,所以也叫長壽面。現在想到冕會有些難過,但時間不會太久,因為記憶里的她永遠是那么快樂。她的快樂滲透在我們每個人的生命里,也作為她自己生命的一種延續。所以今天我吃的應該叫做“常樂面”。 我去了一家素菜館,飯館蜷縮在旺角某個商業中心的六樓,門面不是很大,生意卻很興隆。這個地方要不是我娘“佘賽花”陳秀雯推薦,還真不知道也找不到。我點了兩個菜和一大碗面。服務員多放了一份餐具,我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巧合吧。
兩個菜都挺有意思,一條“魚”和四個“蟹鉗”。它們全是用素的材料做的,廚師花了很多功夫,從外型到口感都有八成像海鮮。以前在上海和北京也吃過幾家素菜館,也全是這種假葷腥的做法。我并不喜歡這種感覺,看在眼里的和吃在嘴里的并不是一樣東西,有點像望梅止渴。 服務員端上了熱氣騰騰的面條,很大一碗,足足夠六個人吃的。湯料很清淡,只有豆芽、青椒、香菇,卻是一碗非常純正的素面。面條的形狀是寬寬扁扁的,彈性十足,很有嚼頭。湯不怎么鮮,卻很可口,喝起來有點像東北的餃子湯。我筷不離手,碗不離口,幾乎把那一大碗全部吞下肚去,這才是今天的主角。我吃得滿頭大汗,相當痛快。自從知道冕走了之后,我在吃飯的時候便養成了一個習慣,我會把每道菜的名稱、材料、味道在心里默念一遍,我總覺得冕能聽見,至少我是這么希望的。冕是個貪吃的女孩兒,但每次看她吃東西總是囫圇吞棗,都不曉得她知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我總是告訴她沒有人會跟她搶。現在回想起這些,才明白和她搶的不是別人,而是時間。如今我的食量很大,除了想多補充營養,讓自己快點恢復,也想幫冕多嘗些人間美味。奇怪的是,我體重的變化和食量的增加并不成正比,所以我總是懷疑她有分享到我的美食。
看著左邊一塵不染的盤子,我突然想微笑。這是生命的密語還是神明的暗示?死只是生命的一種延續,是生死循環的一個過程。我知道她不曾離開,并且永遠都在我們的身邊。她過著讓我羨慕的脫離凡塵、不受打擾的生活。 今天是她的生日,是吃面條的日子。
三、胡歌:在流浪 2006年11月10日 出事至今,靈魂一直在流浪。 猛烈的撞擊把我的靈魂從軀殼中拋了出來,他喚醒了奄奄一息的軀殼,給了它重生的機會。他并沒有馬上回去,獨自在陌生的空間徒步徘徊,浮游在半空注視它安靜地沉睡,穿插在夢里追尋她的身影……日復一日,他終于停下來,卻失去了方向…… 靈魂要感謝軀殼,它幫他承受了一切痛苦和磨難,它在現實中僵硬地扮演著無懼無畏、積極樂觀的角色,好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忘卻恐懼,去釋放悲傷。他可以流淚痛哭,可以傷心難過,但是它不可以。它是一堵千瘡百孔卻不塌的圍墻,把他與現實隔開;它是一面被風撕裂卻不倒的旗幟,為他樹立光輝形象。靈魂因為有了軀殼為他活在現實,于是他得以去到天涯的深處尋求智慧與感悟,希望回去以后能夠彌補軀殼的創傷。可是靈魂沒想到當他越走越遠,有一天,他想回去的時候,他卻找不到它了。 軀殼孤單地在無數個夜晚等待靈魂的歸來,沒有他的陪伴它感覺無力而蒼白。雖然它每天都能夠笑迎周遭的一切,但是它知道,那不是真切的,因為沒有靈魂。 幸好在它孤獨的時候,上天賜予它最珍貴的東西填補了內在的空洞,朋友的付出和關愛讓它得到了久違的溫暖與幸福,這時躲藏在深處的靈魂被觸動了,原來他不用流浪到天涯去尋找,智慧和感悟就在身邊的一些過程中滋長。
歲月會掀開人生的面紗,遭遇會增長我們的智慧,不幸和受傷會提升我們的情操,靈魂的歷練將使我們的眼睛看得更遠更寬,讓我們的心靈更透徹,軀殼將隨著靈魂的回歸變得更豐富更有內容,那時候,它和他都不用四處流浪,會有個安定的家。
四:胡歌:到達彼岸 2006年11月22日 冕的葬禮在十一月十四日舉行。 當大家越想避開這個數字,越是無法避免其中的巧合。 出發前開潤一直交待大家要穿戴莊嚴整齊,我特意去買了一條黑褲子,一定要精神抖擻去會她。 人在獨處的時候,會不斷地思考,當置身于眾人當中,思想被熱鬧的氣氛占滿了,就不會有空間去想,為了暫緩明天沉重的悲痛,整整的一個夜里,我們一行八人圍在一起聊天,默默地等待黑夜過去黎明來臨。 天亮的時候,我們就要正式和冕告別了。 早上九點,我們的車列隊開進墓園,在最高最平坦的地方,一大群人已經先我們一步到達,安靜地等待葬禮開始。 冕的媽媽蹲在碑前,珍而重之地把冕捧在懷里。 他們接走冕的時候,把母親的孩子永遠抱走了,你能想像母親是如何的悲痛。 很想告訴冕媽,冕已經在我們的心里種下了根,活在我們的記憶里,用另一種方式延續了生命。
想告訴她,我相信來世,唯有把這一生的痛苦和絕望過濾掉,來世我們的緣分才會更深、我們的時間會更長。 可是當沉重的石頭把冕那一點微小的身軀蓋上時,想到冕將獨自默默地躺在這一片土地中,仰望著群山,與青松為伴……轉身看見身邊的人,我突然覺悟,再美好的來生,也只不過是虛幻的樓閣,我到哪里才可以找到通往來世的梯?不能把一切寄望在來世,沒有這一生的珍重,如何會有來世的延續? 我相信會有彼岸。但是那是一個怎么樣的地方呢?佛說彼岸,無生無死,無苦無悲,無欲無求,是個忘記一切悲苦的極樂世界。 冕在那里可以自由自在地飛翔,可以盡情開懷地歡笑……
五:胡歌:秋意濃 2006年11月29日 這些天,細雨綿綿不斷。臨窗望去,灰暗的天空下,是一座正在哭泣的城市。關上窗戶,水汽迅速地爬上了玻璃,我看不清窗外,卻感受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冰涼。 昨晚夢見自己終于回到家了,和冕一樣,回到了出生的地方。秋風攜著濕冷的空氣,在梧桐蓋頂的大街上掀起了一片片落葉的繽紛落幕吧……倦怠的陽光拖出了長長的身影,漸漸褪去了百花叢中的五光十色。此時,唯有秋菊在凋零中綻放。一個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努力讓自己不再悲傷,我感受到了冕落葉歸根后的安詳。 在溫室待久了,濃濃的秋意沒有任何鋪墊地向我襲來,想起一位朋友曾經說過,生活也應該是秋的狀態。不管之前怎么遭遇風吹雨打,到了這個時候,總要收獲點東西,總會有果實的。人不能無止境地生活在痛苦中,當失去的東西無法挽回,我們更不能失去自我。生命注定要經歷一次次磨難,才能塑造出與眾不同,所有的經歷都是獲得,所有的獲得都是上蒼給予的恩寵。 生命在一片片、一枚枚的金黃中刻下了收獲的印記。秋天是蕭瑟的,也同樣是美麗的。
六:胡歌:無能為力的一天 2006年12月06日 早上醒來問自己:“我現在應該做什么?”似乎很多想做的事情我都無能為力。如果時間的流逝可以沉淀生命,那也許我是需要仔細錘煉的吧。 其實我很害怕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這是人最殘酷的處境吧。到了有勁不知道怎么用的時候是那么無助,只能看著、呆著、等著,沒有一點辦法。每天困在一個既定的空間里,重復做著同樣的一件事情,日復一日,我的意志被時間腐蝕得異常脆弱。 有一種說法:“人應該自然地順應生活,命運的契機會在不自覺中產生變化。”這樣的道理我雖然懂,可困惑總是在打擾我,我總是不能讓自己舒服自然,因為滋生的快樂總是那么容易暫停,臉上余留的一點笑容在條條疤痕之間也實在顯得做作。 都說薰衣草能讓人平靜、舒服、愜意。我便很娘娘腔地弄來些精油和薰燈,劃著火柴,點燃蠟燭,微微的火光將安謐的氣息送入空氣,滲入我的心扉。很想在心里也點上一盞燈,能夠排解困擾,可以舒服自然。寫到這里突然覺得很可笑,如此少女般的情懷又怎能使我舒服且自然呢? 還是讀讀李白的唐詩吧:“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七:胡歌:迫害了一百頭豬——胡歌 2006年12月13日 車禍意外發生后,吾每餐均以豬蹄為主食。至今三月有余,若以四個豬蹄為一頭豬計,那么在下迫害的豬公數量當不下百頭。其原因乃坊間廣泛流傳的偏方,食豬蹄于疤痕之愈合有百益,因其中含有大量膠原質。如此吃法不到半月便感膩味,尋思著與其滿大街覓口味之標新,還不如親自烹制以立異。 第一步是豬蹄的選購。在香港任何一家“歡迎你”超市都能買到貼著新鮮標簽的豬肉,宣傳畫上有一頭可愛的豬小弟向你揮手致意。第一眼看到那小弟這般可愛便不忍心吃它,不過轉念想來,如此招攬顧客食其同伴乃出賣朋友的不義之徒,我便打著“清豬圈,平豬憤”的名號掏錢了。豬蹄分為兩種:肥的是豬手,八塊港幣一斤;瘦的是豬腳,八塊港幣一只。我一般會買豬腳,豬手太肥,擔心自己將來會有殘殺“同伴”之嫌。 接下來便是廚房里的藝術了。一般買回來的豬腳都已經經過去毛的處理,但我還是會再把那些漏網之毛一一剔除。最早是用手拔,可那豬毛又細又滑,甚為辛苦。著急了就用牙啃,效果出奇得好,但親吻豬腳的概率太高,很快放棄。之后在朋友的建議下去某化妝品店買了一把拔眉毛用的鑷子,用起來相當順手。曾經在報紙上看到過外國人吃肉的習慣,他們屠宰牲口一般都是用電擊,為的是保存血水不讓營養流失,可以理解他們吃著帶腥的肉換來的是自己身上濃濃的體味,由此也可以猜測他們體毛勝于亞洲人的原因。當然,這只是我在悶得慌的時候一廂情愿的猜測和自嘲,為的是掩飾我在切姜片和蔥段時由于刀法不濟而造成的對手指的傷害。
忍著刀傷的疼痛,我將豬蹄放入清水中用大火煮至沸騰,再改用小火慢燉。這里面還是頗有講究的,光鍋里放的配料就有數十種之多。比如花膠、香菇、木耳、冬筍、紅棗、枸杞、蓮藕等等。而小火慢燉的學問就更大——時間長短,加水的時機和多少都會影響到最終的味道和“豬蹄的形狀”。通常豬蹄的烹制也就在奇形怪狀中結束了。如若碰巧走運蹄形依舊,那么最后還要放入各種調味佐料。大多數情況我自己做的豬蹄都不會比買來的好吃,但還是會吃,不論怎樣至少是達到了“立異”的目的,而更重要的是吃豬蹄之根本在于療傷。 難以下咽的豬蹄吃多了也開始反思,其實燒菜和療傷一樣,都要遵循一定的規律,不可盲目維新,也不可肆意改革,而究其根本是要保持平和的心態。老子曰:“治大國,如烹小鮮。”對我而言,治疤痕,如烹豬蹄,必須經過一個小火慢燉的階段,須遵從醫囑,耐心等待。所謂疤痕不愈,豬蹄不斷,漫漫長路,裊裊炊煙。
八:胡歌:聽馬一聲長嘶,我如釋重負 2006年12月27日 回上海這幾天還挺掛念一個人,他是我在香港的主治醫師馬大夫。第一次看到他就倍感親切,我給自己的理由是在《射雕》中有很多騎馬的戲,雖然這和姓馬的大夫沒有什么直接的關聯,但還是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他的英語講得很好,尤其在用到專業術語時說的英語,因為我聽不懂,總之綜合看來不枉我對他相見恨晚的情感投入。記得到香港沒幾天,這位馬兄就給了我一個下馬威——拆線! 那天一早馬就來到我的病房,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準備工作。我舒舒服服四仰八叉地躺在病床上,頭頂上懸著一盞射燈,相當刺眼。閉著眼睛都能感受到光線的強烈。有那么一陣子感覺自己是在舞臺上,一束追光照著自己,即將要開始一段激昂的獨白。只是在這種燈光下說臺詞往往會有噴泉的效果,建議和我一樣戴著牙箍的朋友不要輕易嘗試…… “會有些疼。”馬輕輕示意我要開始了。照理說他也在射燈所及范圍之內,開口講話也會有同樣的效果,無奈我閉著雙眼看不見水珠,臉上神經也傷得七七八八,就算雨潤萬物我也全然不知。暫且忘卻那令人不快的舞臺遐想,因為超級的疼痛即將來臨。 歷來拆線是不打麻藥的,就算想打也沒人響應。之前在化妝間有拔眉毛的經歷,那個痛會讓你不自覺地淚如泉涌;曾經也在女朋友的威逼利誘之下滿足她的不知是什么的神經質欲望,在我光滑的臉上擠那些眼不見為凈的痘痘,那種痛是憋在心里又無處發泄的。而此時的痛較之前兩者,那真是大巫見小巫!
我左手握著右手,上牙咬著下牙,腦中浮現的是關云長拔毒箭刮白骨煮酒對弈,談笑風生的場景,又想到劉伯承無麻醉眼中取彈片的故事,頓時覺得自己也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將被后人歌頌敬仰。可是沒料到眼前立刻又閃現出《大話西游》里周星馳咬著木棍,叉開雙腿被眾人踐踏的畫面,霎時一行熱淚從眼角滑落。 “我知道很疼,忍一忍,馬上就好!”我就說馬大夫不錯,還知道及時地安慰我。共同與我經歷苦難的還有一位樣貌俊俏、年輕美麗的護士小姐。雖然我心里覺得她應該見多不怪,冷血無情,但還是想在美女面前表現一下本人英勇的一面,始終沒吭一聲,甚至露出了有史以來最假最虛偽的笑容。結果讓馬受驚了,刀鋒一歪,把我打回原形。 “好了,結束了!”聽馬一聲長嘶,我如釋重負,全身虛脫。關云長、劉伯承、周星馳一一向我致敬告別,打翻羊肉爐的臺灣同胞也側身騎著馬緩緩離開了。追光燈熄滅,我無比幸福地睜開雙眼,發現大家敬佩的目光,心中掠過一絲得意。馬大夫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護士小姐哪兒都沒拍,只是告訴我線沒有拆完,還留了一部分改天拆!
九:胡歌:生命與右眼的危難 2007年01月05日 見過我的醫生都說那天我離天堂很近,能夠保全性命是個奇跡,而眼睛能夠重見光明更能喻為傳奇。其實那天,連我自己都以為將會失去一半的光明…… 在被推進手術室之前,我一直在思考如何面對右眼的失明。我自己用手檢查了面部的傷勢,左邊并無大礙,右邊血肉模糊,尤以眼部最為嚴重,沒有任何知覺。我在救護車上非常鎮定地向醫生詢問右眼的情況,得到的答案是不確定。“不確定”實在不是一個能夠讓人滿意的答案,它讓我不再抱有任何僥幸的希望,它讓我不得不去接受成為“獨眼龍”的事實,它讓我開始胡思亂想。 “獨眼龍”的形象比較適合當海盜、土匪這類兇悍的角色,反正郭靖是演不成了,《射雕》里也沒什么獨眼的江湖好漢草莽英雄,柯鎮惡瞎的是一雙也不符合。想到梅超風我倒是覺得可以嘗試——張紀中老師曾經說,“梅超風不可超越!”我這回反串加上真瞎,應該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吧!偷笑了一陣之后又開始想些比較實際的問題。我以后是在眼眶里放顆玻璃球充數,還是索性戴個眼罩嚇唬人,還是干脆什么都不要更加嚇唬人?這個問題很難作出決定,而且頗費腦力讓我昏昏欲睡。“千萬別睡著,堅持讓自己醒著!我是鄧醫生,我們開始手術。小彭,你來打麻藥……” 我的思緒仍然不著邊際地飄著,人卻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三分鐘后,鄧的一句話讓我感到自己是那么可笑,之前那些用來安慰自己的天馬行空的遐想都是多余,我的右眼根本沒瞎!噢,感謝上帝,感謝菩薩,感謝真主,我也代表張紀中老師感謝他們,暫時他的梅超風還無法超越。
懷著無比輕松愉悅的心情,我與兩位醫生在手術室共同度過了美好的六個半小時。為了不讓彼此睡著,我們敞開心扉,無所不談。事后醫生告訴我當時的情況非常危險,脖子上有一條長約七八厘米的傷口,由頸動脈邊緣至頸靜脈邊緣,動脈和靜脈都已暴露在外,不管是哪條破了,我都會小命不保。我真佩服醫生的心理素質,臨危不亂還能談笑風生。不過轉念一想,那也就碰到我了,要是換作別人,可能就大大不同了吧。 現在只要一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就會毛骨悚然。我不知道那份從容與樂觀是從何而來,就像不知道為什么文章開頭那句話里會有三個
十:胡歌:夢,可夢,非常夢 2007-03-18 那天夜里的夢啊…… 我一直在安慰自己這只是一場夢,就像曾經做過的無數個噩夢一樣總會有盡頭的。然而救護車的到來似乎預示著這遠非一場夢那么簡單—我無助地坐在漆黑的夜里,身體所有的感官都喪失了功能,仿佛回到了娘胎,在等待一個嶄新又未知的世界到來。 最先闖入意識的是聲波的顫動,刺耳的警笛聲將我帶回了熟悉又陌生的世間。我茫然睜開雙眼,忽明忽暗的藍色和紅色交替著劃過我的視野,有一個交警模樣的男人疾速向我右方跑去。順著他的運動軌跡,我看到了扭曲的高速公路護欄,看到了一群人將一輛似曾相識的黑色汽車圍在中間,從尾部的車牌號碼,我認出了那正是自己的座駕。我努力組織破碎的記憶,拼命回想或確認之前發生的事情以及此刻身處何境。在我的意識尚未清醒的時候,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沖入鼻腔,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正緊緊捂著脖子。我試探性地動了一下手指,觸摸到的是一道半指深的傷口,鮮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溢。不知所措的我發現左手正握著手機,拇指似乎還在按著什么。 這一切的景象讓我感到十分詭異,不知是在做夢還是在拍戲,記憶一片空白,只能感覺到夜風襲來時的絲絲涼意。
出于本能,我開始大喊救命,并且堅定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我的呼叫立刻有了回應,不遠處的警察告訴我救護車馬上就到,稍感安心的我仍然在支離破碎的記憶里不停搜索,希望可以理出些頭緒來。周圍的氣氛也和我的心情一樣越來越緊張,我不斷聽到有人在大喊大叫,有更多的警車和警察趕到了現場。 “你昨天夢見那天的事了?” “嗯,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沒關窗戶,凍了一宿。” “你感到焦慮嗎?” “我感到自己在被虛無劫掠。”
十一:胡歌:抱著枕頭跳“陀螺舞” 2007年01月24日 又回到香港了,天氣還不錯,風和日麗,萬里無云。研究了半天也沒把酒店的窗戶打開,幸好玻璃擦得很干凈。極目遠眺,滿眼是林立的高樓,一條蜿蜒的高架穿梭其中,火柴盒般大小的各色汽車川流不息。此時正值午后,陽光從運動的車窗反射而來,猶如粼粼波光,相當耀眼。在簇擁的樓群后面就是汪洋大海,可擁擠的城市卻不愿施舍一丁點空間讓我去欣賞海面的一角船帆。 比起四個月前,我的此次香港之行輕松了許多,心情也沒有那么沉重了。一個人在不足40平米的房間里轉來轉去,在洗手間的鏡子前極為有限地臭美了一陣,在無視酒店隔音的情況下放聲高歌了一曲,脫了衣服做俯臥撐,抱著枕頭跳了一支“陀螺舞”……如此折騰了半個多小時,忽然覺得自己回到了早已逝去的學生時代——無憂無慮,無拘無束,無法無天。當然,即使我的舉動看上去有些弱智,即使我在家里可能會有更異想天開的行為,這種穿越時空的感覺也并不是因為我的腦子在車禍中撞壞了,而是這次意外讓我的生活變得簡單而有規律。雖然每天足不出戶,可我卻享受著另一種自由——沒有接不完的通告,沒有推不掉的應酬,沒有刺眼的閃光燈,沒有大都市的喧鬧,沒有復雜的人際,完全放松、徹底安靜。 考入上戲,進入演藝圈,覺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越陷越深,無法自拔。名利與誘惑接踵而來,虛榮與浮華相伴而行。自認為已經是出淤泥而不染之輩了,卻也擺脫不了內心的浮躁。很多次都想跳出這個讓人窒息的染缸去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卻無奈身不由己或是力不從心。做什么事情都沒有耐性,半途而廢,虎頭蛇尾。 幸好我在獲得重生的時候還能夠看清世界,看清自己。殘破的外表需要復原,枯萎的靈魂更需要重塑。
十二:胡歌:星星點燈,照亮我的前程 2007-03-18 窗外是晴朗的夜空,點點繁星遙掛天際,那微弱的星光在黑夜的陪襯下倒也算得上璀璨。童年的夏夜,總是對星星充滿了幻想,關于星星的故事也是百聽不厭,還聽說若能夠看著流星許愿便能心想事成。我曾親眼見到流星劃過,愿望還在心中默念便已經實現了——想再看一次流星。這段幸福的回憶猶如童話般埋藏在我內心的深處,即使現在我已經很少許愿。 流星雖美卻只是一瞬之光,恒星的光輝才構成了我們眼中的浩瀚。此時,我又展開了另一番遐想。這些星星距離地球少至數十萬光年,遠則可上億,它們散發的光按照光速傳到地球就需要數十萬年到幾億年不等,如此這般,我們眼中的星空其實是歷史的星空。可能某些星星早已不存在了,但在我們的有生之年卻仍然可以每晚看見它的光芒。不知道我的推斷是不是正確,但若以此看來我們眼中的世界似乎并不那么真實。 每個人都是通過身體的各種器官來感知這個世界,然而真正認識世界卻是通過我們的大腦。大腦接受各個器官的服務,同時也管理著它們的運作,而更重要的功能則是學習和思考,從而產生了思想和精神。然而浮華世界的各種欲望支配了我們的身體,也蒙蔽了我們的大腦。日新月異的高科技給我們帶來的各種生活上的便捷,非但沒有令我們更專注地去學習和探索,反而讓享樂成為了生命的主題。思想的萎縮讓我們的大腦變成了傀儡,感官的刺激使我們無異于行尸走肉。 窗外依然星光燦爛,我希望那是智慧的光芒。在喧鬧、嘈雜的都市上方,始終有一片寧靜與清澈。
十三:胡歌:本報獨家回應:故意不復出? 2007-03-18 謝絕采訪 專欄代言 近日,某大報某大記者發表了一篇文章并在網上轉載,題為“胡歌復出為何一再推遲”。作者開篇提出四種假設:“傷情未愈”、“身材發胖”、“好好炒作”、“借機轉型”。先不論其各種猜測孰虛孰實,單憑這位大記者對本小人的關心和關注(也不排除是我自作多情),我饒有興致地閱讀了全文。 大記者有大作為,除了判斷和分析,還不辭辛勞地“趕赴各地”進行采訪。甚至冒著寒風,趁著狗年還未結束,充當狗仔——選擇了一個貌似我居住的小區,苦苦守候了一天。本小人對該大記者的敬業精神佩服得五體投地,然而本小人卻想對該大記者的職業道德以及職業操守提出三點疑問。 第一:采訪鄧醫生,內容是否屬實?
該大記者文中某段落標題為:“嘉興鄧醫生:他的傷勢早已痊愈。”看過我在《南都周刊》上涂鴉文章的朋友應該還記得那個“彭鄧大軍”中英勇無比的鄧醫生,是他挽救了我的生命,并且在第一時間成功地縫合了我的傷口。遺憾的是,到香港之后,眼睛上的那塊皮并沒有存活,才不得已進行了植皮手術。只要稍有些醫學常識的人都應該知道,比較嚴重的傷疤從愈合到平整需要至少半年時間,更何況是植皮?我想鄧醫生不會作出這樣的判斷,況且離開嘉興之后,我們便沒有再見過面,痊愈之說憑據何在呢?文中提到鄧醫生有一張我術后的照片,若鄧醫生真有我的照片,試問,他會隨隨便便就把病人受傷的照片拿給記者看嗎?大記者可以拿本小人來寫事兒,但不要損害他人形象,更不要以為天下人都與自己有一般的品行準則。 第二:那么多受訪者,是否真有其人? 本小人上學時寫文章,喜歡引經據典,引不到就編,明明是自己寫的,偏要說是某某偉人說的。 文中多處出現“據朋友說”,“小姑娘說”,“居民說”,就差“胡歌自己說”了。當然了,大記者真要采訪了那么多人,受訪者有權利匿名,即使留了名字也沒有必要寫出來。但是,看看受訪者說的話就太離譜了。文中引用了一段所謂胡歌朋友的話:“胡歌住在經紀人家附近……他一般也不太下樓。”我看了哭笑不得,如果采訪屬實,那么有兩種解釋,一是這位老兄很多年沒見我了,二是哥們兒聲東擊西,故意讓大記者找不到我。若是后者,我還要替哥們兒向大記者道歉,害她“在胡歌的新住所外等待了一天”。居民當然沒見過我,要見到那真叫見鬼了。隨后大記者在我哥們兒的忽悠下“來到胡歌所在的經紀公司‘唐人電影’了解最新情況。不巧,公司里沒有人”。公司除了休息日天天有人上班,而且各個部門加起來幾十號人吶(大公司啊)!這所謂“不巧沒有人”很難解釋得通啊。在自己制造的“萬般無奈”下,大記者只能采訪了在附近玩耍的小學生:“他比電視上要胖”,繞了這么大個圈子只為了證明本小人發福了。 我若真像大記者假設的轉型作了導演,一定要請她當大編劇,寫情節復雜的武俠劇。本小導演說到做到,除非大編劇把楊過寫成了楊康他爹。 第三:身為記者,豈能不懂得尊重? 尊重事實是每個人都應具備的生活態度。我想大記者更適合去搞文學創作,小說里的主人公應該不會像本小人這般發這么多牢騷。 車禍至今,很多人都在默默地付出,大家都齊心協力想把損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圍之內,想盡快回到原來的軌道。大記者當然有自由言論的權利,然而你一句“人們將質疑這個行業的真誠度”卻把大家都深深傷害了,你把所有人的努力看做是玩笑嗎?你說,“很多時候,娛樂圈就是這樣被葬送的——孰真孰假的消息,模棱兩可的回答。”我覺得很可笑,你這是在說自己嗎?請你學會尊重自己職業的同時,更要學會尊重別人的感受。 其實我可以對這篇文章置之不理的,畢竟人家也要養家糊口,不標新立異怎么能成為“大記者”呢?況且人家還說:“胡歌有權保持沉默。”可我實在有些坐不住,“作為一個公眾人物,胡歌必須在力所能及的范疇內給公眾一個真實。”不管是不是激將,我就甘愿做一回小人,來和這位名字貌似小姑娘的大記者討論一下什么是真實。也請大家給我們一些耐心,給我們一些寬容和體諒,我們已經走出了谷底,正在朝著人生的另一個高峰前進。
十四:胡歌:停下來就意味著放棄自己的權利 2007年03月21日 過年的時候我隨父親去探望病中的爺爺,這是我出車禍以后第一次見他。爺爺屬豬,我的本命年剛過去,這回卻輪到了他,一個八十四歲的老人。 爺爺和奶奶住在一間三十平米的屋子里。房間位于一棟法式小洋房的一樓,這里曾經住了五口人,包括我和我的父母。現在他們住得寬敞了,卻顯得格外冷清。他喜歡種些花草,以前在屋后的矮墻上擺滿了花盆。進屋前我特地去后面轉了一圈,矮墻上空空如也。月光下,我環顧四周,發現有幾間屋子一片漆黑,這才想起那里的主人都已經終老西去了。 小時候爺爺每天都會送我去托兒所。在路上我們爺孫倆經常會有“從托兒所一直到讀博士,再工作到退休,退休后帶孫子去上托兒所”這樣的對話。 那個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漫長,想快點長大。然而當這段記憶又浮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已經工作了,而爺爺卻幾乎臥床不起。因為腎臟衰竭,爺爺每天都要做透析,他的生命只能靠那些瓶瓶罐罐和塑膠軟管來維持。固執的他不愿意住在醫院,卻又很樂意在醫院被一群護士簇擁著,跟他打聽孫子的近況。爺爺跟我說話的時候始終牽著我的手,就和二十年前他送我去托兒所時一樣。人的一生有時候在不經意間就從起點走到了終點,就如同我兒時和爺爺的對話般簡短而蒼白。
幾天后我收到了袁弘的短信,說他爺爺病危了。或許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將要面對越來越多的生離死別,悲痛中還夾雜著深深的絕望,所有人都將無力回天。我只回了一句話給他:“活在當下,珍惜現在吧。”活著,是我們最大的權利!“應無所住,不可停留”,停下來就意味著等死,就意味著放棄自己的權利。 時間這匹野馬將丙戌年沒入了它蹄后塵土,遠去的還有我的噩夢與災難。 車禍成為了我生命中永不磨滅的印記,尤其是在我的臉上,但那都是如煙往事了,頂多把它作為一出戲的序幕,起承轉合將在此刻與未來中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