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與女孩相識于12月，帝都的冬季的雪不如輕井澤那般應有盡有又鋪天蓋地，卻不耽誤寒風對照溫暖的音樂廳，讓瑟瑟發抖的人有了詩意的溫度。似乎同樣是發生在逐夢的路上，如《四重奏》里面四位糾結的年輕人相遇那般巧合，男孩和女孩恰好坐到了相鄰的位子上。

他看她簡直是奇葩的…女孩從第二首曲子的時候就一直在低頭寫著些什么，中場的時候，他終于繃不住一貫高冷的人設——居然還有人在音樂會上寫…低頭確認一下，從他的角度看下去，女孩的字跡清晰可見…寫數學？！“我可以問一下，你在寫什么嗎？”

“我…”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身邊的人，略慌張帶了些掩飾，“我只是下午和導師聊完，很累，這會兒放松下來了，有了一些想法就記下來…”看到對面難以置信的神色，女孩有些尷尬，“我只是…我不太懂嘛，就是聽第一首曲子的時候，有音階但是還有半音，想起了線性回歸，那個隨機噪聲，”完了，人家能聽懂么，女孩迅速搜索了一下全校不開概率統計課的專業，判斷著男孩是否不幸地屬于那幾個領域，保守來看，女孩下意識地解釋道，“就是…和我正在做的問題有點關系，然后心就很靜，可以把之前討論過的東西寫下來。”

服氣的好吧，男孩連連擺頭拱手，還真是第一次聽說有人聽幻想曲想到了線性回歸！談話到了失控的邊緣，“那你呢？”女孩仰頭，眼睛里不知道藏了一汪泉水還是一片星辰，“你會彈嗎，剛才那首曲子？”

男孩嚇了一跳，“你為什么這么問？”

“我…”女孩比劃一下，似乎難以措辭…生生咽下了“這還用猜么”這種略顯逼格的話，又把到嘴邊的“是覺得很冒犯嗎”這種無謂的擔心壓下，正不知道該怎么回的時候，男孩解了圍，“我是說，你為什么會猜…這個？”

“那你會嗎？”索性放棄了一切原地打轉的努力，女孩是真的好奇。

男孩認命般點頭，“我會，我確實會，那一首還有后面這個我彈過，三敘。不過你為什么能猜到？”

在女孩那個遙遠的高中，有一對同桌，喜歡莫扎特的那位數論很好，還記得一伙人去聽琴，大家被他飛揚在鍵盤上的手指所震撼，而他本人沉浸在未練熟的曲子里，肯定是不搭理聽琴的“吃瓜群眾”；而喜歡肖邦的那位…反正每次班里同學結伴聽琴的時候都彈他最熟夜曲。想起來這個掌故，女孩抿嘴一樂，“你喜歡肖邦？”

“我喜歡啊，一般很少有人喜歡…我是說也有人會喜歡吧，但是古典音樂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的。”

我挺喜歡聽巴赫的，十二平均律…女孩又咽下去一句話，聽平均律在音樂會上寫數學的書呆子，沒救了好嗎？

幾句聊下來，男孩來自大三，還好是學金融的，聽得懂回歸分析。和女孩一樣，到這個院子里第三年…啊不，我是說女孩今年博三。

女孩旁邊空了一個座位，中場的時候把后排的室友叫過來旁聽。散場的時候，女孩和男孩落后一步，蓋因女孩之前做過線代助教，男孩果斷留了微信。可是一轉眼…室友呢？！

回到寢室還要挨室友的批斗，“你都有約了干嘛還叫我去啊？”“我…”女孩黑人問號臉，“我不認識他啊…我是說，我們剛認識啊…”

就這樣，聽音樂會的時候掉下來了一個會彈鋼琴的男孩，和一個音樂會上寫數學的…書呆子？

女孩的世界沉寂多年，從此有了些不一樣顏色。

女孩和男孩再次聯系還是源于一場音樂會。然后是一場電影，一晚繞著湖邊一圈又一圈的散步。1211，214，217，412，似乎每一個日子都和“2”有關，不是我大東北恨鐵不成鋼用來訓人的話，是那個冒著可能的粉色泡泡的…潛藏在時間長河里的，低調的諧音。如男孩的手機號碼，說不出口的一句話。

可惜有些日子也不是那么美好，321，相識第一百天。繼女孩考完，男孩忙，好不容易等到了這一天，男孩一晚上的時間都屬于女孩，但是男孩說…說了一個女孩解決過，卻解決不了的問題。

男孩握緊十指相扣的手，滿眼是亮亮的欣喜，在那個繞著湖邊一圈一圈轉過去的晚上，笑問女孩，“所以，你愿意試試嗎？”

女孩聽到了開花的聲音，怦然心動。

男孩把勇氣都給了女孩，女孩將刻骨銘心的記憶妥帖安放，小心珍藏。初出茅廬時的針鋒相對、歇斯底里的滿床打滾、看不清道不明想不通的為什么，那些記憶被時光打磨后只剩下溫柔，成全了后來的女孩自己，又溫柔到不會傷害對面那個喜歡的人。而男孩前一晚，想起了舊愛，醉成一灘爛泥。

有時候愛得太深容易忘記，愛得太淺則不留痕跡。深愛好比一張紙，反復摩挲揉皺又撫平，慢慢地會由嶄新變得發黃、起毛，而折痕也會變得薄而脆弱，破敗到下一個失手，可能毀滅在手底。而記憶翻上來，就好像是壯漢抱著剛出生的娃娃，碰不得、手足無措。

愛是打噴嚏，是某種難以掩蓋的思緒。是你夜路前行，想跟我說今晚夜色很好，是我抬頭看到銀河邊上的星座，那里有你的名。有一次晚上，小廣場上漫天星辰下，女孩給男孩指他的星座。緊密相擁的兩個人自帶360度星空全景旋轉特效，好像孤魂野鬼，又好像兩只可憐的刺猬，牽絆著，依靠著，這一方天地便只剩下你知道我，我了解你。

——肩頭這塊地方很貴的，卻恰好適合放下巴；心口這一寸很脆弱，要好好保護、看管。如果是我，我可以租一輩子嗎，是那種…不給租金的，最多口頭表揚一下的貴賓級？

十二點到了，魔法褪去，假公主終歸要面對真王子。相識第一百天的凌晨，女孩抬起十指相扣的手，男孩沉默了半個晚上，依舊問，“我們…可以再試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