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同學會籌備的那段時間，通過電話短信等征求同學們的意見，首次聚會確定邀請哪位以前的老師。好幾位同學說，畢業班我們的班主任是“中啊”老師啊。
其實湯老師是小學五年級上學期，開學后第三周來接我們語文課的。這是一個削瘦的老人，個子不高，淡灰色的上衣，寬松藍褲，黑布鞋，清爽但很不合身的模樣。那天他是從肥胖的教導身后小心翼翼地閃出，慢悠悠地踱上小講臺的，緊張的神態讓他不由自主用雙手撐壓著桌角。“我姓湯，有幸代替陳老師帶大家語文課，希望大家共同學習，進步……”不溫不火的異鄉音調再加上不標準的普通話，讓他注定會在我們小學畢業前的這一年留下難以忘懷的小故事。
這是個嚴肅而不茍言笑的老人，因歷史身份緣由，放下教鞭，舉家遷入大山里“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多年。雖然“拔亂反正”，剛剛平反便來接我們的課，但“夾著尾巴做人”、經受各場“運動”而養成謹小慎微的習慣狀態，一直陪伴著他的工作和生活。
我們那時候的小學語文課，老師可以說基本是照本宣科的，不外乎讓同學們寫寫課文的中心思想，劃劃段落大意也就行了。但湯老師特別注重語文基礎方面的講授，印象特別深刻的，是他講斷句標點符號的運用方法的課，他以故事的形式娓娓道來，新穎而帶有諷刺寓意。印象中故事是這樣的，古早之前啊，一個財主讓雇傭的私塾先生為他寫新年的祝愿詞，由于對剝削農民的財主不滿，先生故意利用標點符號，文字斷句的方法狠狠地戲弄了不學無術的財主。先生將書寫完的祝詞裱上條幅，懸掛在財主家大廳，對著不學無術的財主大聲朗讀道：“新年好，訴訟少，不得打官司，養豬大如山，老鼠只只死”！便揚長而去。不久后，新的私塾先生接任，財主夸耀舊先生的文采和書法，新的私塾先生同樣大聲吟讀：“新年好訴訟，少不得打官司，養豬大如山老鼠，只只死”！財主氣得七竅生煙又無可奈何。
課堂上的湯老師幽默風趣，一改平常不茍言笑的性格，真是個可愛的小老頭。記憶深刻地還有他講字的多音和約定俗成讀法的運用。“我騎自行車，到縣城銀行找行長，問他借兩塊錢行不行?行長搖頭說不行不行！”故意將行字多音打亂讀錯，寓教于樂寓意深遠。幾十年過去了，一說到多音字一提起標點符號，馬上想到的就是湯老師的這些經典課程。
特殊的時代使湯老師處世拘謹低調，形成與世無爭的性格，但我們總相信他是一個滿腹經綸的老學究。他會教我們不屬于那個年代該教的古詩文，楹聯對對子，通俗易懂，提升同學們對語文課的學習興趣。記得那次老師利用自習課講解《儒林外史》的《范進中舉》文章，在講到范進中了舉人之后癲瘋的段落時，操著不標準的鄉音，手舞足蹈進入狀態：“中啊，中啊”……讓人忍俊不禁，以致不知哪個同學將老師的綽號取之“中啊”。少不經事的小同學那時給老師起綽號，貶義因素占據多數，現在回頭想想，偶爾稱起貌似不敬的綽號，可是滿滿的褒揚之情。許多同學離開學校后久未謀面，但只要見面聊起兒少時的老師，也許說不出湯老師的名字，但總忘不了“中啊”這老學究的形象。女兒都大學畢業了，有一次跟我說，您最早教我的標點符號和多音字的故事好厲害噢。其實我想說的是，這可是你師爺爺的教課方法呢。
我們小時候讀書的公園小學幾易校名，幾年前徹底拆除了。湯老師退休后受聘于縣圖書館發揮余熱，說是七十多歲時才真正的歇下休息。路上偶遇到湯老師，我總會迎上前去問好，輕握手詢問老師身體狀況，飲食冷暖，提醒注意交通安全等。老師也會問我打工的單位生意如何，離開公職后工作是否更加辛苦，對我關心有加。
我們這一撥學生，湯老師對我可能印象會深刻些。都說當老師的桃李滿天下，但一般會記住兩類學生：讀書成績好拔尖的和不認真調皮搗蛋的，我當然屬于后者不爭。初中時班主任有一次批評我說：“難怪小學湯老師評價你，會聰明真調皮。我看是不聰明還真搗蛋”！年少無知的我，也許某件“壞事”，不經意間傷害到可敬的湯老師了。
湯老師即將步入百歲老壽星的行列，逐漸老去但耳聰目明。去年還聽說要將他的記敘樣稿重新整理，由子女編印成冊呢。地方史志的編寫人員上門求教往事，他格外認真，筆耕口述，令人十分佩服他老人家超強記憶力和敏捷的思路。
這是一個祥和的社會，辛苦了大半輩子的湯老師盼來了好的光景。可愛的老學究，“中啊”湯老師，愿您多留些日子在世間，吉祥安康，與我們共享幸福。
2017/04/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