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VI
土地,血,白骨,肉,禿鷲。
空氣中彌漫著尸體腐爛的味道。
顧河像考古人員一般在這天然墳場里挖掘。
“妃兒~”
“妃兒你在哪妃兒~”
他撿起一根骨頭,那骨頭纖細慘白,還帶著一絲血肉,一些蟲子在上面爬著。
“這是你么,妃兒。”
他丟下骨頭,又撿起一根。這里有頭骨,有腓骨,有內臟,就是沒有,完好無損的人。
“啊啊啊~”
嘭!
一聲重物墜地的巨響,又一具肉體尖叫著從天上掉了下來,在他肩上粉身碎骨,他也被一下子砸在了地上。一根碎骨從掉下來的身體里穿出扎在了他背上。
他聽到了自己體內傳來輕微的響動,有好幾處,大概是骨折了。
顧河趴在地上,被一具新鮮的尸體壓著,像尸體一樣趴在尸體上。
“妃兒,我認不出你了,妃兒。”
他哭著,這樣說道。
三五鎮,鎮魂山頂。
一群人對著突然冒出的暗道面面相覷。卿非客在鎮魂山里挖了個洞,然后就一直藏在這,在他們眼皮底下,看他們自信滿滿,下跳上竄。他們在周圍布下的種種陷阱,如今仿佛笑話。本來是那采花賊的鴻門宴的,如今局勢逆轉,成了他們進退兩難。
下去么?那玉石鋪成的道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那十字架上的女孩仿佛在無聲嘲笑。
兩個人率先走了出來,走了下去。顧河和小白。小白是一蹦一跳地走著,像郊游一般。一開始,她在最前面;但顧河一把拉住了她,抓到了自己身后。小白朝他吐了吐舌頭,抱住他的胳膊。
兩人消失在地道的盡頭。
“我們也走吧。”丘白說,“留一半人,在外面接應。”一群人小心謹慎地跟了下去,三宗四府九外道各留了幾個好手在上面,與卿非客有約的其余九名“天下高手”倒是都下來了;此外,下來最多的,是女人。大約進了一百多名后,地底傳來一聲清郎的聲音,
“諸英雄久等,打掃屋子費了些時辰。在下卿非客,寒舍簡陋,裝不下這許多人。還未進來的,請在外歇息吧。吾將立水簾之法,為諸位轉播。莫要擔心,卿某雖為賊,從來光明磊落,不似某些正派人士,恃強凌弱,殘害無辜。”
隨著聲音傳來,走在地道中央的郭盧如遭雷擊,一絲血絲順著嘴角留了下來,他冷哼一聲,用手擦了擦嘴,同時把手上的血又舔了回去。與此同時,地道入口封閉,一道水幕憑空在山頂升起。水幕里,一個帶白色雕紋面具的華服男子正站在懸崖峭壁間,手持菜刀,同時料理十頭乳豬。無數刀光驚鴻而起,乳豬應聲而裂,骨肉分離,無一絲夾雜,端是漂亮。
下地道的眾人從玉石路盡頭出來,只見前方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溶洞處處被雕刻得精致,富有藝術感。溶洞靠近路的一端是一個大廳,十張石桌,一桌十二椅子在大廳中間擺著,無數美食美酒在桌面上井井有條,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再往前是一長條的灶臺,一個帶著白色面具的男子正在為十大盤豬肉做最后的雕花裝盤。在他背后,直接連著懸崖出口,是一個大的平臺。那大概就是等會決生死的地方吧。
整個場面富有一種嘲諷感,仿佛武林眾人一直枉做小人,處心積慮要處死人家。而卿非客則費盡心思,希望這場決戰給眾人最好的體驗。真是一個儀式濃郁的男人啊。
“大家隨便坐,不用客氣;奔波一上午,我想諸位也累了,不如先吃飯吧。這最后一道菜,馬上就好了。”
“卿兄真是好雅致,就不知這飯能吃么?”歷史最為悠久的三清宗副宗主不言道人在之前一直未曾發言,現在卻是代表武林眾發話了。
這飯,能吃么?這大概是所有人內心都有的問題了。既然卿非客已經在這了,要戰便戰,方免夜長夢多。他以一敵眾本就在劫難逃,此時擺下盛宴怎么看也是有問題的。換句話說,下藥可是采花賊的基本功。
卿非客朝最前方的桌子看了一眼,大家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小白正耐心地給顧河剝橘子,顧河舉著酒杯輕抿一口,見卿非客看過來,朝他舉了舉杯示意。
眾人無語,這兩人還真是心大。但無論如何,局勢已然如此,江湖混的不就一個名望么?哪怕宴無好宴,自當欣然入席。
墨機路的幾人一直走在最前面,現在依然第一批出來,用各類儀器法寶檢驗毒物陷阱,為眾人開路。在這方面,他們一直自認天下第一。確認無誤后,眾人依次入座,卻少有人動筷。吃得最歡的除了顧河兩人,依然只有——女人。
“諸位天下英豪怎不動筷,莫不是飯菜不合胃口?”
“呀呀呀,簡直是超級好吃了。卿非客我挺你哦。”小白日常搞事。
“多嘴。”顧河給她頭上來了一下。
“哼,什么天下英豪,不過一群蛇鼠之膽,不如女流,真是令在下不齒。”說話的是一個正啃著鴨腿的長鬢壯漢。“某關云長,正是今日討教卿兄第一陣,等會還望不吝賜教。”
關羽,字云長,出身貧寒,最不喜浪費糧食之人,次厭惡陰謀詭計之徒。生性粗獷豪邁,光明磊落,一手青龍偃月刀可謂名震武林。之前吊女之事,大勢所趨,他知自己也無法改變什么,故未曾說話,心中卻是早有惡氣,如今算是找了個發泄之口。
“阿彌陀佛。”禪宗長老問愧道,“為意氣爭者古來有之,然常命不久矣;生萬事源,死萬事休,勝者方能踏上至妙之處,步步生蓮。”
“這可真不像是和尚該說的話呀。”一個衣著暴露的嫵媚女子沖問愧拋了下媚眼,同樣嘴巴不停,“味道依然是那么讓人懷念呢。”
媚娘,同樣是今天要與卿非客決戰的十大高手之一,九外道之風月居的當任居主,沒人想到,她竟然似乎與卿非客有舊。
“沒想到你也來了。”卿非客道。
“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擺脫的女人呢。”媚娘露出了一個甜甜的微笑,仿佛瞬間少女附體。
“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我也是。”
“卿兄還有節目么?所謂決戰,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呢?”
“就是啊,我們又不是來吃飯的。”
“再不打趕不上晚上的末班馬車了。”
“你已經激起天下公憤了,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不急。”卿非客運氣把最后一盤菜送到各個飯桌上后,仔仔細細地擦了擦自己的手道,“卿某仍有一事至今不知,還望各位賜教。”
卿非客放下手中的手帕,嚴肅認真地問道:“卿某到底所犯何罪,當得各位如此趕盡殺絕。”
“你玷污多少良家婦女,所犯之罪,簡直罄竹難書,莫非不認么?”
“玷污?我何曾玷污過誰,諸位來此,難道有受任何受害女子所托?我與所有姑娘之間,皆是你情我愿,所行之事,亦無任何傷天害理之過。媚娘,我可曾傷你?”
“與君相處歲月,乃妾身一生最幸,縱死無憾。”媚娘道。
“你那是詭辯。最可怕的便是你這種人,不僅在肉體上玷污女性,還對她們進行精神洗腦。她們自身受了傷害還不知。放縱你這般下去,道德何在?綱常何在?”坐在后面默默無聞的憤青甲忍不住站了起來,指著卿非客神情激動。“至于媚娘,大家都知道她是什么貨色,她不潔身自好,又怎能代表廣大女性。”
“是個正義感爆棚的小男生呢?說得不錯哦。”媚娘倒是不氣,還為他鼓掌。
“那敢問這位少俠,諸位在山頂所行之事,難道便是正義么?”
“這還不是怪你么?若你乖乖跑出來伏誅,那女孩又何至于此?這一切都是你的罪過,你的因果,你還不覺悟么?”
“這么說,只要我的目的是好的,做什么都無所謂么?哪怕殺害無辜?”
“凡事都有代價,犧牲是犧牲者的榮耀。”
“那好,今日,只要你自刎,我戰前先斷自己一手,如何?”
“我……我……”
“怎么?不是很榮耀的事么?”
“你素來狡詐,誰知你能否守諾。”
“說到底,所謂榮耀,不過因為被犧牲的不是你罷了。諸位,”卿非客掃視了一下全場,“我知道你們都想我死。但我希望你們清楚,這并不是因為正義,這全是因為你們的私欲。因為我所行之事,你們嫉妒;因為你們想成名;因為你們被流言蠱惑;因為看一個風頭正盛的人倒下總是能帶來快感。”
“諸位,要戰,便戰吧。”
卿非客飛身落入武臺中央。
雖千萬人,吾往矣。
要戰,便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