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1.
跟隨著擁擠的人群,柳橙走出火車站,不顧眾司機師傅的熱情喊客,放下行李,張開雙臂,擁抱著晨曦中的陽光,面向安里縣三個大紅字高呼:“安里,我來啦!”
曾經,能來安里縣讀書是柳橙的夢想,奈何她成績一般,與安里縣無緣,只得留在老家北鎮讀完高中。如今,能來安里縣工作,也算延遲實現了夢想。
柳橙按照母親所說地址,找到舅舅家,帶去老家的煎餅和一籃子水果作為謝禮,托舅舅幫忙,柳橙才能以極其便宜的價格在福安小區公寓樓租到一處房,并可以按月支付房租。房子不大,一室一廚一衛,基礎設施齊備,足夠她一人居住;房子很小,卻是向陽房,一開窗戶就有暖風拂來,陽光趁機闖入,照耀著淡綠色的床單,猶如早春季節里的公園。
柳橙收拾妥當后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她來得早,此時才十點鐘,離她定下的時間還很遠,于是播放著當下流行的音樂,閉上眼睛靜靜地聽。
時間都去哪兒了
還沒好好感受年輕就老了
生兒養女一輩子
滿腦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
時間都去哪兒了
還沒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
柴米油鹽半輩子
轉眼就只剩下滿臉的皺紋了
聽著歌,柳橙其實并不能完全靜下心來,一想到馬上要去見相親對象,她就感到無比難受,仿佛心上跑過一只刺猬,打幾個滾溜走了。她不明白,正如歌里唱的那樣,柴米油鹽半輩子,母親怎么就不能放寬心,享享清福呢?年輕時為了這個家沒少操心受累,如今她和姐姐都找到好工作,姐姐也已嫁人生娃,根本不用母親惦記。可母親偏偏又著急她的婚事,到處托人尋找合適的相親對象。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讀書時母親提出“六不準”,其一條是不準談戀愛。
讀書時不準談戀愛,畢業即催促結婚?可她不能忤逆母親,硬著頭皮也要去的。
2.
約定時間:十一時二十分
約定地點:安里縣醫院門口
對此柳橙有意見,初次見面怎么能把地點定在男方工作的地方呢?要么折中,要么男同志辛苦跑一趟。可那邊給的理由也充分,說是為了方便準備初次見面的禮物。哼,表面功夫罷了!
柳橙帶好隨身物品,出門。她剛來安里,不熟悉路,可又不想多花錢打出租,于是她問了舅舅。出小區門往左走,十字路口不要過馬路,直接左轉,走大約五百米,有一個小胡同,穿過胡同沿大街直走,等看到一大片樹林,徑直穿過去就到了。柳橙分不清東南西北,只知道前后左右,舅舅說得慢,給她留出時間畫到本子上,還特別囑咐她,過樹林時千萬別走歪。
隨身帶著本和筆,有事及時記錄是柳橙一直保持著的習慣,恰好符合她的職業身份——記者,需要隨時收集素材。因此,她可以順利地找到小胡同。
與新開發的眾多高層建筑不同,這里還是早些年人們住著的瓦房。正房兩或三間屋,偏房多是磚或石頭壘出來的柴火棚,有個小院子,鄰里間共用一堵墻。一戶挨著一戶,戶戶大門緊閉,看樣子有些人家已經搬走,不似幼時老家那般熱鬧,莊里人總會趁著農閑時聚在門口,打撲克、聊天。
柳橙往胡同里走,心里盤算著初次見面該說些什么。雖然他不是她第一個相親對象,但她仍舊需要考慮對方的脾氣秉性,以便找到合適的理由拒絕。想到這里,她突然噗嗤一笑,怪自己有點盲目自信,萬一是對方看不上她呢?
“汪汪汪!”一只狗突然從眼前的木板門后竄出來,沖著她吠叫。還好,狗脖子上拴著鐵鏈子,扯住狗,才沒把柳橙撲倒。狗鎖在院子內,鐵鏈子的長度卻可以讓它跑到大門外面來,還好差了一截。柳橙貼著另一側墻,膽戰心驚地走過去。
柳橙原本很喜歡小狗,可她絕不會喜歡呲牙咧嘴毫無分寸的狗。她繼續往前走,再不敢想別的事情,專心看路,關注著其他門戶。走了一會兒,一大片玉米地出現在眼前。玉米長勢好,個頭快超過她了。地邊還有一簇簇叫不上名字的草葉,隱隱約約泛著枯黃。走過這片玉米地,又是一堵磚墻。右轉再左轉,柳橙突然停下腳步,她被散落在地上的廢品擋住去路。打捆的紙殼、臟兮兮的塑料瓶,還有其他一些瓶瓶罐罐、破舊書本……再看磚墻上,磚縫處打上許多鐵釘子,鐵釘子上掛著一條條塑料布。
其實,柳橙完全可以挑著空地走過去的,可她怕弄臟鞋子,不好去見“客人”。
正猶豫間,一位老婦人從院子里走出來。老婦人身穿大紅秋衣,花色秋褲,提著鏟子,邊往柳橙這邊走邊大聲嚷嚷著。她個子高,精瘦,嗓音尖銳卻口齒不清,柳橙一句也沒聽懂。可看那氣勢還是把柳橙嚇了一大跳。
老婦人走進隔壁院子里,沒一會兒功夫,就被推搡著出了門。推她的人也一把年紀,頭發花白,干瘦,是個老伯伯。老伯伯也大聲嚷嚷,好在能聽得懂,他說的是“哪里畫著界限說是你家的,我也撿不少廢品留著賣”,“要怪就怪大風”之類的。
其實柳橙已經看見不遠處的大街了,誰成想竟會被一堆廢品攔住去路。她聽了幾句兩位老人間的爭吵,趁著還沒被發現時,又退回到玉米地邊緣。思來想去,她硬著頭皮給相親對象打去電話,先道歉后解釋,說自己迷路又忘記帶現金,不如先取消見面。然而對方格外熱情讓柳橙回到小胡同口,再等十分鐘,他就過來接她。
找不出理由拒絕,柳橙只好聽從建議先回到胡同口。可才抬腳走路,她又犯難了,她沒忘那只狂吠的狗。進退兩難,尷尬至極。最終還是相親對象步行走進胡同,陪著柳橙一起走出去的。
“我以后再也不想走這條路了,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它是只瘋狗,她也是個瘋婆。”柳橙脫口而出,她實在沒想到開口第一句竟然是抱怨別人。她把剛才的經歷一五一十講給相親對象聽,末了聽見相親對象說:“那恐怕不能不走這條路,畢竟我和你將來要住這里也未可知。”
3.
柳橙差點驚掉下巴。她完全沒有想到初次見面他竟說出如此唐突的話,她甚至懷疑,這真的是母親同意介紹給她的相親對象嗎?柳橙已經找到了拒絕的理由。
柳橙的相親對象,名叫覃(qín)奧。聽母親說起他的名字時,她還特意去查了查,發現覃奧是廣蓄深藏的意思,原以為他會有多神秘,長相和氣質也一定脫俗。可眼前的覃奧,差不多一米七五的個頭,胖墩墩的,戴著一副眼鏡,縮縮著脖子,穿著寬松的運動服。柳橙根本不敢想象他竟然是醫生。因為職業關系,柳橙實習時就已見過不少各行各業的人,她是有刻板印象的,總覺得醫生都是嚴肅又冷酷的,絕不會跟幽默掛鉤,自然也不會是他這樣的形象。
覃奧喜歡笑,也十分健談。兩個人邊走邊聊,起初都是圍繞著房子和柳橙口中的“瘋”婆。
覃奧說柳橙以后還有很多機會去走那條路,是因為覃奧也住胡同里,他家與養狗的人家是鄰居。覃奧從小在這里長大,對這個地方有感情。原本這一片也在拆遷名單里,只因許多人家和他一樣不愿意搬,加上價錢談不攏這才保留下來了。
覃奧說,他父母在別處買了樓,先住著呢,他也只有平時不忙或者輪休放假的時候才會過來,并不是天天住在這里,叫柳橙不要有顧慮。
覃奧還說,瘋婆其實不瘋的,她年輕時是很溫柔也很善良的女人,也許是上了年歲有些糊涂。她一生不容易,沒嫁過人,孤苦無依地過了一輩子。
原本柳橙早就從覃奧說那句“不禮貌”的話開始決定過濾掉這個相親對象的。所以一開始也沒怎么專心聽他說什么,可聽到瘋婆的事,卻激起她的好奇心來。執意讓覃奧再多講一講瘋婆的故事。
覃奧邀請柳橙來到一處十分考究的素食主義小吃店。他們坐下來準備邊吃邊聊。覃奧說他從來都不吃肉的,這家素食店里的食物品類多、干凈,工作之后他常來的。
柳橙滿眼都是問號,從來不吃肉卻長得比她胖,這讓號稱“美食界一姐”的她情何以堪,要知道她一直引以為傲的事情不多,能吃不胖算得上一條呢。算了,先穩住他,聽完故事再決定吧。
故事遠大于終身大事!
4.
瘋婆有名,還很好聽——繆婳祎。
繆姓本來特殊,不常見的。在她小時候的那個年代,能取出婳祎這樣的名字,更是難得。她父母是老師,希望她凡事皆美好吧。
她在充滿愛的大家庭里成長,擁有無比幸福的童年和富足的精神世界。她為人熱情,又喜歡種養花草,飼養貓狗,又酷愛畫畫,后來真成為了美術老師。覃奧小時候最喜歡和其他伙伴一起去她家玩,她從來不煩,偶爾熬了糖嘗試做幾樣糖畫出來給小孩子們吃。
等她一到該嫁人的年紀,她家門檻都要被媒人踏破了,多少人托關系請人來說媒,她面都不同意見的。她父母也不像別的家搞一言堂,這終身大事上反而全依著她。時間一長,再找人托媒人介紹,媒人也不愿意再上門,都說她是仙女下凡,看不上凡夫俗子。
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合適的,處了兩年多,聽說因為彩禮的事沒談攏,崩了。
“橙子,你呢?你對彩禮有什么要求嗎?”覃奧講著講著突然冒出這么一句。
柳橙聽得起勁,還不時記上幾筆,面對覃奧這突然一問,堪比課堂上被老師點名。這讓她怎么回答,除了搖頭也說不出別的話。
“彩禮的事,我父母都聽我的,只要在我家能支付的范圍內都行。”
“那你們家上限是多少?我直接就要那個數。”柳橙半開玩笑道,等她看見覃奧的臉色不對又立刻引回話題,“我開玩笑呢,我們才第一次見面,提彩禮的事還早。對了,瘋婆后來嫁給什么樣的人了?”
覃奧又繼續講。
繆阿姨根本沒嫁人,她一輩子都沒有嫁人。她其實挺喜歡最后遇到的那個人的。論學識有學識、論樣貌有樣貌,聽說家境也不錯,人幽默又懂分寸。也不知繆阿姨當時怎么想,挺好的姻緣被禮金這個俗物切斷了。
如果說兩個人沒緣分,錯過也就罷了,可偏偏命運捉弄人,繆阿姨起初幾年對這件事耿耿于懷,也沒再接觸旁人,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與人交往,她卻成了被選擇的。這女子一過三十歲,事事都要減分。你說巧不巧,繆阿姨起初遇到的那位“合適的人”竟娶了她鄰居家的女兒,也是我認識的。這一下,倆家人可像成了仇家似的,一見面分外眼紅。
“什么?竟有這么巧的事情?”柳橙打斷覃奧的話,不可置信地問道,“該不會是那位和她吵架的老伯伯吧?”
“不是,不是。他們早就搬走了,這是后搬過來的。”
“哦。”
柳橙和覃奧聊著聊著,不知不覺時間過去許久。出于禮節,他們適時分開了,并約好下次見面時再好好聊一聊,不介意的話可以到覃奧老家去。
柳橙回到住處,給母親打去電話,匯報相親結果。“媽,他太現實了,一見面先提彩禮,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你啊,就是太挑。咱們家又不缺他們的彩禮,媽是希望你能找到對你好,能過日子的人。”
“再說吧!”
柳橙根本沒打算和覃奧交往,她之所以沒拒絕他的邀請,只是好奇瘋婆的故事。她打算了解清楚之后,再和覃奧說他們不合適。這樣的做法比較自私,柳橙顧不得了。
5.
柳橙是記者,會有三個月的見習期。她工作的地方在安里中心街區,乘坐六路公交車走二十分鐘即可到達。她選在靠窗戶的位置,以便仔細看看安里。
新冒出的高樓林立,未拆除的老舊樓房和平房大院參差。柳橙只覺得不像老家北鎮,處處有河流、草地、樹林和山丘。柳橙注意到,她乘車的第三站恰好在小胡同對面,因此,她每天會提前出門,步行到小胡同口,再過馬路去對面。
柳橙盼著能跟瘋婆有個偶遇,想看看瘋婆平時會不會出來逛街。她大部分心思都在瘋婆身上,偶爾才回一條短信給覃奧。
工作后的第一個周末,覃奧因臨時要去觀摩一場手術,約柳橙見面的時間暫定在午后四點鐘。
一整天,柳橙心癢難耐,她想去又不敢。過了中午飯點,柳橙實在等不及,她帶好筆和本出門。這次她長了心眼,買來幾根火腿腸,如果狗還在門口吠叫,她就丟一根火腿腸給它。
果然狗還在,聽見腳步聲又狂吠起來。柳橙撕開火腿腸外包裝,丟過去。小狗咧著的嘴立刻咬住食物,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快接近瘋婆家時,柳橙放緩腳步,那堆廢品不減反增,甚至有一大口袋塑料瓶子搭在墻頭上。鄰居家門前停著一輛手推車,車比較寬占了三分之二的路。柳橙側身繞過手推車,注意到老伯伯家大門敞開,他正和另一個人收拾著廢舊紙殼。
瘋婆家的大門卻虛掩著。
柳橙開始打退堂鼓,心越發忐忑不安。盡管覃奧打包票說她不是瘋子,可想到那天吵架的樣子,還是讓柳橙心里發怵。但既然已經到這一步,趕鴨子上架,不去也得去。她扒開門縫往院子里看:水泥鋪路,散落著一兩件農耕工具。
“喂,你找繆姑有事嗎?”柳橙一驚,忙回身看是誰和她講話。
說話的人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他站在手推車前,上下打量一番繼續說道:“也沒聽說繆姑家有別的親戚,你是?”
“我,我是記者。想采訪,采訪繆姑。”
“是嗎?怎么就你一個小姑娘。錄像的機器和話筒呢?你可別唬我。哎,你該不會是小偷吧,難不成是騙子。”中年男子越說越激動,借勢掏出手機打算報警。
“別別,先聽我解釋。”柳橙不得不再次打電話給覃奧。可覃奧沒有接電話。
怎么辦?柳橙一時沒了主意,她和中年男子之間的對話引來老伯伯,他聽中年男子解釋清楚來龍去脈,扯高嗓音道:“找她?她八成又在屋子里趴炕!缺心少肺嫁不出的。”
此話一出,柳橙不樂意了,她不管長幼有序,也不管認不認識對方,厲聲發表自己的意見。怎么能這么說一個女人?太不尊重女性了。單身一輩子是犯罪嗎?一個女人必須依附另一個男人嗎?你們有什么矛盾也不能人身攻擊!
“我沒抓,你可別公雞母雞往我身上賴。你看看平時收回來的廢品我都堆放在院子里了,絕不和她一樣,到處亂丟。”
“既然是廢品,收拾干凈賣出去不就好了嗎?”
中年男子沒接話,反倒冒出一句問:“小姑娘,要不你先把自己身份亮出來?”
還好,柳橙想到單位的房姐,她立刻打去說電話,請房姐幫忙發來一張工作打卡圖,并解釋是想先了解清楚具體情況,約好時間才會帶著設備過來正式采訪。柳橙一番話,打消了中年男子的顧慮,還主動提出帶她去繆姑家串門。
6.
推開虛掩的門,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寬敞的房舍和一棵沒有果實的櫻桃樹。腳下是水泥路,確實有幾件工具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另一邊壓著幾塊廢紙殼。院子里有一方土地,種著小蔥、白菜。菜地邊靠近房舍處有一口水井,連著抽水泵。井蓋上堆著好些個破舊衣服。中年男子解釋說,自打繆姑父母過世、她退休開始,家里來了一波又一波慰問者,送衣服,送米面油,別提多熱鬧。可繆姑哪里需要這些,她有退休金,再加上賣畫手里不缺錢的。
“繆姑,你在屋里不?有客人找呢!”
柳橙和中年男子站在屋檐下,不敢貿然進屋,又喊了兩聲,屋里才有回應,“啊——哎——”
柳橙還是聽不懂,中年男子臨時當起翻譯,說是招呼他們兩個進屋子說。
一進屋子里,柳橙感覺像來到另外一個世界,沒有半點臟亂的影子,潔白的墻壁、锃亮的地板磚、一塵不染的臺面,幾樣家具,六七盆栽,各處擺放大小不一的油畫、素描。初看似平平無奇,再看卻自有格局,角角落落都是精心營造。
繆姑沒像老伯伯說的“趴炕”,她正對鏡梳著自己的頭發。絲絨質地的外褂襯得她的氣色更好。看見兩個人進屋,聽中年男子說明來意,她啊呀一陣擺手拒絕。柳橙充分發揮她專業優勢,通過中年男子的臨時翻譯,她終于和瘋婆處在同一平臺,能夠正常交流了。
“繆阿姨,我看這幅畫畫的風景真美啊!這是什么地方呢?”
瘋婆指指窗外,胳膊掄圓在頭頂畫弧,意思是說畫的是家鄉。
“繆阿姨,和我說說你最幸福的事情吧!”
繆姑指指窗外,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櫻桃樹上。
“是櫻桃熟了的時候吧?”
繆姑點點頭。
……
其實,走進繆姑的院子已是最大的收獲,采訪不過是臨時編出來的理由。柳橙能和繆姑聊上幾句更是不可思議,她看看時間,竟不知不覺快三點半了。她謝過繆姑和中年男子,離開了這里。小小的日記本上記錄了好多頁,紅色標出的地方是她想要了解卻沒有從當事人口中說出的內容。
1.瘋婆為什么口齒不清?? ? ? ? ? ? ? ? ? ? ? ? ?
2.門外雜亂,屋內文雅,為什么有這么大的區別?? ? ? ? ? ? ? ? ? ? ? ? ? ? ? ? ? ? ? ? ? ? ? ?
3.和曾經的戀人成為鄰居,有沒有矛盾,是怎樣的矛盾。? ? ? ? ? ? ? ? ? ? ? ? ? ? ? ? ? ?
4.一個人過一輩子,會覺得幸福嗎??
……
種種問題,柳橙打算去問問覃奧,他小時候遇到的瘋婆是怎么樣的。
7.
看見柳橙在胡同口,覃奧拎著購物口袋,匆匆穿過馬路,來到柳橙身邊。聽柳橙說完剛剛發生的事,覃奧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怎么能隨便跟不認識的人進到別人的家里呢?還是個中年男人,不怕被騙?”
“別有偏見好嗎?中年男人怎么了?是覺得年齡大,還是因為他是男的?他幫著老伯伯收拾廢品,怎么看都不像壞人。”
“我是覺得女孩子還是要注意安全,時刻提高警惕比較好。”覃奧語重深長地說,順勢舉高購物口袋,給柳橙看他買回的青菜和水果,“走吧,回我家里去,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柳橙沒有動,故意打趣道:“怎么,你也是好人,我敢跟你回家?”
“我回家找身份證、戶口簿給你看,絕對是好人。”
“好人可不會寫在臉上,走吧,信你一回,只是你可一定要和我講你繆阿姨的故事。”到這里,柳橙對覃奧的印象又加了幾分。可覃奧卻伸出另一只手,說:“那就交換?”
“快走吧!我這里還留著一根火腿腸喂小狗呢!”柳橙莞爾一笑,禮貌拒絕掉覃奧“牽手”的邀請。柳橙對覃奧此時的表現是減了分的。
柳橙就像一位閱卷者,一題一題給覃奧判對錯,她先給出了“絕不合格”的評語,又想從細節中一條條印證。覃奧看到未接來電一直沒有回電;覃奧不吃肉也不問她吃不吃直接不買;第一次來他家做客要求她洗菜切菜打下手;咀嚼吞咽食物太過大聲……柳橙決定速戰速決,今天聽完“瘋“婆的故事,立刻提出不合適,不再聯系。
8.
覃奧切了一盤水果,貼心地準備了牙簽。兩個人坐在屋內沙發上,保持著合適的距離。關于“瘋”婆的故事繼續。
繆阿姨年輕時喜歡養貓狗,有時也會買幾只兔子散養在院子里,怕它們亂跑,大門總是關得嚴嚴的。我們幾個小孩子時常聚在門口,咚咚咚敲門,進院子里玩。起初,繆阿姨還給我們制糖畫,興起時會畫幾幅素描送我們。繆阿姨交往的男朋友也很好,有時能看見他給菜園子澆水,有時說些有趣的故事給我們聽。可后來某一天起,繆阿姨不再給我們開門,有時繆爺爺出來勸我們回家去,大多時候卻只有兩只小狗透過門縫朝我們吠叫。再后來,我們的父母不讓去她家了。
她家鄰居辦喜事不久,村落里又傳出閑言碎語:她家不當寶別人家可當寶;他恨啊才住過來氣她;挑挑揀揀三年又三年沒成想剩下來的卻是自己;可苦了她爹娘,果然和咱們不一樣……
我們這群孩子長大了,不那么調皮,偶爾路過繆阿姨家,仍舊會想起小時候的事。有一年冬天,我母親帶著我去她家里,滿院子悲傷氣息,繆阿姨守在靈棚前,對前來吊唁的人鞠躬。我見她氣色不好,不似以往總是一臉陽光明媚,眼睛也哭成了核桃。
“是不是家里老人沒了?親人去世怎么會好嘛!”柳橙插話道。
“我知道,我是想說,她那時候的狀態和以前不一樣了。”
等我們上了初中,有機會成為繆阿姨的學生,雖然一周只有一節美術課,她教我們的素描要畫上一個月之久,可我非常喜歡她上課時的狀態,溫柔、知性。當然這是我成年后才知道的詞,小時候只覺得她很親近。
“噗哈哈……”柳橙笑了起來,順手拿起牙簽,吃起蘋果。
“怎么了?”覃奧摸不著頭腦,“我哪里說的不對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突然想問你對未來的妻子有什么要求沒有?就是長相、性格……”
“我沒有。看著順眼,相處舒服就行。我一開始和媒人講,只要對方有工作,獨生子女家庭,父母有退休金。”
“哦?可我有一個姐姐呢!”
“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姐妹倆不會有財產分割問題,若是有個哥哥或弟弟就不好說。”
“分誰的財產?”柳橙步步緊逼,她沒想到覃奧竟然都想到這一層了。
“沒誰,”覃奧戰術性看了看窗戶外,天灰下來,快黑天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果然是直男,柳橙更加可以判斷,覃奧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可“瘋”婆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也好,我現在住福安小區公寓樓。”
“啊?這么巧啊,我們也住福安小區的,不過是高層,正好挨著公寓樓。走吧,走吧,我收拾下一起回去。路上我再跟你接著講繆阿姨的事。”
9.
世界真小啊,竟然有這么巧的事情。柳橙心情復雜,不過很快調整心態,只當采訪。
路過隔壁院子時,柳橙把剩下的火腿腸喂了狗,說也奇,那只狗沒有沖著她吠叫,不知是因為喂了吃的還是認得覃奧的緣故。
走出數十米遠,覃奧聽見有人喊他,回頭看原來是鄰居家的老伯,老伯挺生氣,怪覃奧沒有攔住朋友,怎么能喂他家狗吃火腿腸,狗一旦碰了好肉,他家的雜糧就不吃了。
“真的抱歉,是狗總叫,我從這里過害怕才想到喂它吃的。”
“養狗還不是為了看家嗎?唉,以后我關著門吧!小姑娘,你以后可別再喂它吃的了。”
“好,對不起。”
“果然狗和人一樣,各有各的命。估計繆阿姨家的小貓小狗過得很幸福吧!”
“那當然。只是后來,繆阿姨也不養那么多貓貓狗狗了。你這次去看,家里沒有了吧?”
柳橙搖搖頭。
這么好的人怎么偏要孤獨過一生?她鄰居家的阿姨知道丈夫和繆阿姨家的事,鬧騰了幾年,全家搬走了。搬來的夫妻倆比繆阿姨大十幾歲,兒女在外讀書,他們在集市擺攤賣包子。后來他妻子得了癌癥,沒救過來去世了。我也是聽父母聊天時知道的,老伯曾托村子里的媒婆說親,想娶繆阿姨續弦,以繆阿姨的性情真是寧可單身也絕不將就的。以前還好些,繆阿姨父母都過世后,村子里難免有風言風語。可能就是從那時候起,繆阿姨總做些奇怪的事情,給人感覺瘋瘋癲癲的。要我說,她一個女人住大院子,不強勢怎么行?可她又是最善良溫和的,所以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表明拒絕的態度。
“橙子,一個人住公寓里安全嗎?”
“挺安全的。”
“你住幾層?哪個屋,用不用我幫你去看看,有的商家缺德,別偷偷放了攝像頭。”
“啊?不會吧?對了,覃奧,我想起來還得去舅舅家一趟,你先回家吧,我從那邊走,晚點讓我舅舅開車送我就行了。”柳橙隨便找了個理由急匆匆走開,就算她再想聽故事,也忍不了覃奧各種暗示。
徘徊街頭許久,柳橙才回住處。她換好衣服又躺在床上,播放著純音樂。“瘋”婆的事,她自己的事如同幻燈片一張張閃過腦海。
在遇見知音共度余生以前,單身也可以很愜意地生活啊!
這樣想著,柳橙打算第二天給母親打電話,讓母親向媒人說明情況,他們倆就此不再聯系。
10.
第二天是星期日,柳橙睡到自然醒,打開手機看時間,已經九點多,有三個未接電話,都是覃奧打來的。柳橙趁機刪除通訊錄,使覃奧兩個字變成一串數字。
一條短信提醒,她打開看。
柳橙,你不喜歡我,也不能污蔑我吧?我真是看清你了。
有點懵圈,她說過什么出格的話嗎?柳橙絕不能不明不白被扣帽子,她打電話給覃奧,質問他是幾個意思?
覃奧說,他只是出于關心才想去住處看看,怎么就被描述成才見兩次面就動手動腳要住一起的?那他不就成流氓了?虧媒人說得繪聲繪色,真不知道長輩們溝通時得多尷尬。
柳橙更懵圈了,她還沒打電話說這個事情吧?她試圖解釋,可越解釋覃奧越激動,非要讓柳橙出來當面說清楚。想到以后別出麻煩事,柳橙只得硬著頭皮出去。倆人一照面,覃奧將手中捧著的一束鮮花送到柳橙的手里。那鮮花卻不全是花,還有十幾個可愛的小熊玩偶。
“橙子,我剛才說的都是假的,只是想給你個驚喜,我們正式交往吧!”
柳橙沒有拒絕,她接過小熊花束,說聲“謝謝”。
“走吧,今天天氣好,我帶你到處轉轉。咱們安里縣這幾年發展得好,變化很快呢!橙子,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去你醫院是不是經過一片樹林?我有點好奇!”
“啊?”
“別想歪,我只是想看看有沒有機會拍到秋天的落葉!”
“怎么會?好好,我帶你去。”
出小區門往左走,十字路口不過馬路,直接左轉,走大約五百米,穿過右方小胡同。養狗人家的木板門關著,老伯伯家的大鐵門也關著。繆阿姨又穿著那身大紅秋衣,花褲子,彎腰收拾門外大廢品。覃奧松開柳橙的手,幫著一起撿廢品。
有那么一刻,柳橙想,是人或多或少都有缺點吧,只要無傷大雅都可以接受的。眼前的覃奧,挺好的。
“小伙子,你不用幫阿姨收拾,這是我的營生。今天收拾完,明天我又能做什么呢?”瘋婆用平靜地語氣說話,其實是很清晰的。覃奧這才用隨身帶著的濕巾擦干凈手,繼續往前沿著大街走。
等看到一大片樹林時,覃奧告訴柳橙,這片樹林也加入到安里改建工程里,明年不動工,后年也要動工,修路、蓋樓。再想看風景難啊!
覃奧還說,他老家那邊十年二十年也拆不掉,只要有人住,縣里就不能動工,久了也不會有開發商接手。我家打算趁著這股“拆遷”風,出高價把房子賣出去,將來可用到咱們倆的婚禮上。只是彩禮,能不能不超過這個數?
柳橙看了一眼覃奧伸出的右手,五根手指真是修長白凈啊,絲毫不匹配他那胖墩墩的身材。
柳橙將手機放到覃奧右手上,看伸出的五根手指彎曲。她走進樹林,靠著一棵大樹擺起姿勢,請覃奧幫忙拍照片。
“覃奧,落葉真美,謝謝你說愿意幫我拍照片!有你這個朋友,我很高興。記得把我拍得美美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