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妃:憶君迢迢隔青天。

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

我又在石楠樹下靜坐了一天,日起日落,風起風停,侍女多次問我:“娘娘,要不要回去?”

我擺擺手讓她退下去了。

很多年了,我都沒有如此放縱自己,不管不顧,只隨心而已。

我十八歲進宮,二十歲封為昭儀,隔年生下景琰,從此一直幽居深宮,不問世事。

我一直小心翼翼,不邀功,不爭寵,就算被欺負也懶得還手,景琰總為我抱不平,我告訴他:“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忍忍也就過去了。”


這話,是他告訴我的。

我生于江南,長于寧州,父親是當時的寧州長史,外公是當地有名的醫師,育有一女樣貌姣好,醫術精進。

外公看重父親的人品,將母親許配于他。婚后五年,母親生下我,取名慕容嫻。

聽母親說,小時候我雖調皮搗亂,但極有主見,自己決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下去。

父親請謝師娘教我琴藝女工,我耍賴拒絕,一直嚷嚷著要和母親學習醫術,研究醫藥。

“嫻兒為何想學醫術?”母親邊整理藥箱邊問我。

“我要救人,而且只救我想救之人。”我拉住母親的手,揚起小臉,擰著眉毛求母親教我醫術。

“嫻兒,母親可以教你醫術,但你要答應母親盡自己的能力救治一切人。”

母親拉我入懷,用手輕拍我的后背,我聞著母親身上艾葉的味道,點頭答應。


轉眼六年,我已行過笄禮,這些年我和母親東奔西走,行醫救人,醫術逐漸成熟。

大家都說慕容長史的女兒善醫術,有玉貌,來說親的人越來越多。母親試著問我的看法,我請求他們,讓我自己選擇共度一生的人。

母親知拗不過我,只好幫我一一擋去。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那天我照例下午出診,路過清宴樓,偶然聽得樓上有人用七弦琴彈奏《風入松》,絲絲切切,不絕于耳,我一時怔住,挪不開腳步。

“咦,這不是慕容家的大小姐嘛,呦今怎么好運氣,讓小爺得見真面目了。”

我聞聲回頭,是趙州郡家的三公子,我聽母親說起他上門求親,被父親拒絕,大罵而出。

我不想與他過多糾纏,微笑轉身。

“想走?慕容小姐難道不應該陪本小爺喝一杯酒,陪陪罪嘛?”不想趙三無賴,抓住我的肩膀,我一時掙脫不得。

“趙三公子,望你自重,光天化日之下,你對我行如此非法之禮,不怕趙伯父責備嗎?”

我故意將聲音提高,引得酒樓上的人紛紛探出頭來,奈何趙三身份特殊,大家敢怒不敢言,我的處境更加尷尬起來。

“來來來,慕容小姐別緊張,小爺我只想和你喝一杯。”趙三猛的將我拉入懷,眾人驚呼,我羞得臉紅,咬住牙不要眼淚掉下來。

“請姑娘喝酒,也要人家姑娘愿意才行,這樣強迫算什么?”聲音從二樓傳出,混著點點琴聲,是剛才彈七弦琴的那個人。

我感激的望向他,只見他身著青色長衫,鬢角頭發垂下,手指在琴弦上隨意撥動,微微笑著,示意我不要害怕。

“你個破彈琴的,給小爺下來,敢壞小爺的好事,看小爺怎么收拾你。”趙三說完看了看身后的四名打手,我不由的緊張起來,默默叫道:“小心。”

只聽見“啪啪啪啪”四聲,趙三的四名打手被他毫不留情的從二樓扔了下來。

趙三嚇的臉色慘白,帶著他們倉皇逃走。

他從二樓下來,左手抱琴,右手拿劍,我趕忙道謝,他害羞點頭。

“在下金陵梅石楠。”

“定州慕容嫻。”


我請他回家,得知他游歷至此,父親熱情的款待他,說他風度翩翩,是一位佳公子。

我帶他游遍定州山水,看秋山落葉,去東廟許愿,春去夏至,月復一月。

我只覺得這樣的日子夢幻又真實,巴不得時光能永遠停留在此。

可天不遂人愿,他還是要走了。

“嫻兒,金陵來信,家妹大婚,我得回去了。”他拿著信向我告別,我正在給母親針灸,一不小心扎破了我的手。

那晚,我整夜未睡,枕頭盡濕。天未亮,我披衣去敲母親的臥房。

“爹娘,女兒不孝,不能盡孝至膝下。”我跪在他們面前,哽咽落淚,母親趕忙扶我起來,問我怎么了。

“我想隨石楠回金陵。”八個字,就像八塊石頭壓在我的心頭,說出去之后,反而是釋然。

父親搖頭嘆息,母親紅眼問道:“是他要求你去的嗎?”

“不...是嫻兒自己要去的。”我無法騙爹娘,更無法騙我自己。

沉默良久,娘問我:“嫻兒,你可知這樣做的后果?”

“為他人所不恥,為他所不認。”我抬頭告訴娘,在第一次他救我的時候,我就決定了,以后他去哪,我就去哪。

此曲有意無人傳,愿隨春風寄燕然。

“嫻兒,你真的要與我去金陵?”

“嗯,我已經決定了,不好嗎?”

“不,不是。好,竟然你要與我去金陵,你的安全就我負責,這樣吧以后你我兄妹相稱,我會護你一世的。”

他靠在石楠樹下,喝著我釀的櫻桃酒,眼神飄遠,要我和他兄妹相稱。

“也好,嫻兒并無長兄,承蒙梅大哥關照,愿義結金蘭伴與大哥身邊。”說完我喝下一杯櫻桃酒,卻發現這次我釀的比以往都苦。


行人立馬意遲遲,深心未忍輕分付。

三個月后,金陵林家,梅大哥告訴我他本名林燮,梅石楠乃江湖化名。

我震驚而后明了,林家世代為將,三年前林燮擊退北燕,聲名大起。

他是林燮,是天下皆知的林燮。

他帶我入府,樂瑤開玩笑問他:“叫妹妹還是叫嫂嫂?”

林燮作勢兇她:“嫻兒可是你的妹妹,你要照顧好她。”

樂瑤朝他吐吐舌頭:“知道啦,你還怕你親妹妹欺負你干妹妹不成?”

我在林府呆了一年,林燮東征西戰極少在家,樂瑤進宮之后恩寵不斷,如今更懷有身孕在身,封為宸妃。

林府上下的人也開始懷疑我的身份,對他們來說“未來夫人”總比“將軍妹妹”更有說服力。

我愈發沉靜,默然不語,因為沒有人會比我更期望他們說的那些,能變成事實。

雙花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

冬至前,林燮歸來,宮里傳來消息,宸妃自從誕下大皇子之后,一直處于昏迷狀態,情況堪憂。

林家心急如焚,我整理了從寧州帶回的藥箱,知道是時候了。

美人卷車簾,深坐蹙峨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因為誰?

林燮親自送我入宮,城門外他將樂瑤托付于我,我點頭叫他安好。

第二年,芷蘿院,圣旨臨。

“慕容之女,醫術精進,嫻靜端莊,品學高雅,綺年玉貌,醫治宸妃,勞苦功高,朕心甚悅。封為昭儀,賜住芷蘿院。”

我領旨謝恩,淚流滿面。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折磨相思念。

這一世我為昭儀,他為將軍,我們的緣分起于定州,終于金陵,萬事不可強求,我勸自己放下。


“娘娘,天色已晚,回宮吧。”侍女小心翼翼的提醒,我點頭披上她拿過來的披風。

“明天給石楠樹澆點藥汁,別澆太多,不要太燙。”侍女都知我喜愛這棵樹,連連應和。

“這樹多少年了?”

“娘娘,十一年了。”

十一年前,梅嶺一役,赤焰軍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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