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30年代,我出生在沿海的一個山里。我的媽媽一共生了6個孩子,全部都是男孩,而我排行老三。家里以種田為生,孩子越來越多,經濟負擔也大大加重。
母親有兩個兄弟,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因為太窮,連媳婦也娶不起。后來,終于都娶上了,可惜都是二婚。大舅舅的老婆因為不會生孩子,被前夫休了。小舅舅的老婆應該是個奇葩,大約精神也不是太正常,改嫁的時候還帶過來了與前夫的兒子,后來成了我的兄弟,比我那五個親兄弟還要親。
大約長到了6-7歲的時候,也就是家庭負擔最重的時候。因為大舅媽是生不了孩子的,母親問大舅舅要不要過繼一個兒子給他。大舅說,可以,但是得我自己選一個。
毫無疑問,被選走的那個孩子就是我。因為我長得不錯,并且看起來很聰明。母親同意了,但我是抗拒的。以至于在去到大舅家的好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只叫他們舅舅舅媽,時常跑走不愿意呆在家里。
但從此,我的人生也完完全全改變了。
不得不說,大舅應該是個很聰明的人,想法也很超前。從他一開始選擇我,到后來覺得培養我成為一個讀書人。而我那五個親兄弟,后來就一直只是在山里種田為生,漸漸也就淡了聯系。
所以當我懂事以后,我是很感謝我的爸爸媽媽的(舅舅舅媽),畢竟當時家里還是很不容易的。
上了學以后,我也一直是一個優秀的孩子,成績名列前矛,可是家里條件真的很差,漸漸負擔不起我的學業。校長見我是個好苗子,把我推薦給了教會(基督教)。后續的教育就是在教會學校完成的。由于教會學校的特殊性,我所學習的課程也有限制,與普通教育有所不同。中間也經歷過戰爭,從南京扒火車逃至上海。
由于長期在外學習,爸爸還是沒有孩子在身邊,而小舅家對那個疏于管教,最后還是我爸出資在教育他。到了最后,他成為了一名海軍軍官,我成為了一名大夫,我倆成為了從山里走出來的少數人。
在醫學院學習的時候,我遇見了我的夫人,那時,我們各自有婚約,但是作為兩個文化人,我想我們的思想也是先進的,于是雙雙與家里那可以說不曾謀面的人解除了婚約,走在了一起。
之后沒有多久,我們生下了我們的大兒子。我們最疼愛的孩子。醫務工作者作為知識分子,收入還是可以的。第一個孩子我們一直帶在身邊,陪伴了他的成長。
如此對比起來,我們的確對不起我的女兒和小兒子。雖然我們收入還可以,但是天天要上班,經歷還是有限,也不可能像現在一樣可以請保姆什么的。所以在女兒還很小的時候,就把她送回了老家,由爸爸媽媽撫養。我們會定期寄錢回去。
我母親生了六個兒子,小舅也是一個繼子,因此這個小女孩給他們帶來了不一樣的歡樂。但是養育一個嬰兒何其容易,我們很久很久才能回去看她一次(差不多一年最多一次)。而老家的醫療條件也很差,女兒長了幾歲以后有一次生了病,卻不得治,爸媽最后把她丟在了家門口,一邊又惴惴不安,不知道如何像我們交代。倒是女兒大難不死,最后又自己緩過了氣來。
女兒6歲的時候小兒子出生了,我們也無時間撫養,也將孩子送去了老家。但因為到了女兒上學的年齡,我們買了漂亮的裙子去接她回來,但就算漂亮的裙子也沒能一下子拉近我們與一個7歲孩子的心,她跟我們回來的時候并不開心,那條特別意義的裙子也在后來被大兒子不小心弄丟了。
但很快,我一個醫生,也成為了政治斗爭的犧牲品。一個邊遠的小村需要一個醫生,領導來跟我說的時候是暫時,找到合適的人就可以回來,為期大約3個月。但是一個好醫生又豈是那么好尋的,邊遠地區,又是幾個人愿意去的。
曾經有一個病人,家人來請我的時候已經快死了,為什么快死了,是快被屎撐死的。他拉不出來,屎全部攢在肚子里,肚子鼓起一個小山坡,而且很硬,人已經不會動了。家人已經快放棄了。但是一個人被屎憋死真的太慘了。我也抱著怎么都要試試看的心態開始為他治療。
首先就是努力把屎摳出來,用手指一點一點慢慢摳。但是大便太多了,因為水分被吸收,又干又硬,摳只能解決很小的一部分。
接下去是重要的第二步。我是一個西醫外科醫生,但是自己對中醫有著濃厚的興趣,系統性的看了非常多的書籍,最有建樹的是耳針。我在他耳朵的相應部位扎針,過了一段時間,病人的肚子發出了巨大的聲響,那是腸子蠕動的聲音,病人出了大大一陣汗,叫著我活了,眼里閃著看到曙光的亮光。之后他就開始排便,加上后續輔助和連續幾天的治療,總算從死神手中搶回一條命。
也有過一個產婦,難產。那天大雨,產婦已經開始出血,要送去城里醫院肯定是來不及的,不出意外,孩子大人都會死。我是外科醫生,但不是婦產科醫生,但這個時候,也不得不硬著臉皮上。我們立刻組織起了手術團隊,一共只有三個人,我主刀,為其做剖腹產手術,期間兇險歷歷在目,當然最后母子平安。其實還是有后怕的,萬一失敗,也可能承受不起。
因為這樣的一樁一樁,我在村里深得民心,也因為如此,當地領導不愿放我回去。我與家人也是聚少離多。那時候交通并不發達,路也不好,我回家需要顛顛簸簸騎上5個小時的自行車。本來說好的3個月,結果一呆就是23年,回到市里的時候,我已經算是個老頭了。
之后的幾年,我在市里的大醫院里就醫,孩子們也開始結婚生子,我這一輩人也將逐漸退出歷史的舞臺。
退休后的幾年,我每年都有幾個月回老家出診,為當地的百姓看病。原本,我的丈母娘是和我們一起住的,她原先是地主家的小姐,裹了小腳,那又可以寫一個故事。家里有了第四代孩子以后,她的耳朵開始背,但是其他都很健康,能自己做菜洗衣服。但是90多的高齡也讓人不放心她一個人住。
98年那年,我們回老家行醫期間,將她送到了老家兒子家,有一天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斷了鎖骨,她兒子問是送來城里的醫院,還是就在當地看。因為老家和城里相聚甚遠,就算到了98年,火車的速度依然很慢,我們處于了兩難的處境,送來,擔心她吃不消路上的顛簸,不送來當地的醫療設施不夠好。最終我們決定將其留在當地治療,只是最后,她還是離開了我們,享年92歲。
其實對于這件事,我是自責的,之后也就不回老家了。她走的那年,大兒子剛買了100多平的大房子,本來還想著接她來住,最后也沒有實現。
到了2003年,小兒子因病離開了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給我帶來了很大的打擊,雖然不至于一蹶不振,但我是傷到了。
我們這個年代的人兄弟姐妹多,也都年紀不清了,從那時候開始,漸漸病死開始時常發生在我們的周圍,親人、朋友。而我自己也換上了帕金森,需要終身用藥,這幾年雖然我在努力控制藥的劑量,但還是越來越多,生活質量開始下降。
我已經80多的高齡,兒子最近考慮我將來腿腳不便又給我買了一個電梯房,只是要2年后交付,人年紀大了,真的兩年時間會發生太多的事,好在我覺得自己心態現在不錯,也愿身邊的人都能夠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