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窮途
這是一條很長很長的隊伍,長的似乎沒有盡頭。
張琛聽從指引,站到了隊伍的最末端,他的頭發濕漉漉的,水滴滑過英俊的臉頰,沿著脖子一直流到身上,濕透的衣服緊緊地貼著他的身體。
排在張琛前面的是一位大爺,身穿著喜慶的大紅袍,他正跟前面的一個女人聊著什么。見到張琛后,他轉過身,用深邃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張琛,隨后問道:“小伙子,你是淹死的吧?”大爺的語氣中透著一股慈祥,張琛愣了一下,他想到了從未見過面的爺爺,會不會也是這般模樣?
張琛撓了撓濕漉漉的頭發,“對啊,我是淹死的。大爺,您怎么知道的?”
大爺往他前面的方向努了努嘴,道:“是這姑娘告訴我的,她說,每個人來到這里時,都是死的時候的樣子。當然,她也是聽她前面的人說的。”
張琛點了點頭,往隊伍的前方看去,發現有的人是被刀捅死的,背后有個可怖的傷口,正向外涌著血;也有的人是病死的,身穿著某醫院的病號服;還有的人,應該叫夭折吧,他看到一個孩子在隊伍中間跑來跑去,無所畏懼。除此之外,大多數人都如正常人一樣,無從得知死亡的原因。
“小伙子,你猜我是怎么死的?”大爺如好奇的孩子一樣,問正在掃視著隊伍的張琛。
張琛將目光重新聚焦到眼前的大爺身上,穿著紅袍的大爺,臉色極佳,沒有一絲消極的情緒,仿佛在辦八十大壽一樣。
“我猜,大爺您是壽終正寢吧?”
“哈哈哈,小伙子果然好眼力。”大爺的笑聲回蕩在這個死亡終點站,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但是張琛反而覺得,有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活著的氣息。
“大爺,您為什么這么高興呢?”張琛問。
大爺微笑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我終于可以去見老伴兒咯,你說我能不開心嗎?”
“你們感情可真好。”張琛感慨。
“可不是,她走的時候才五十歲,我那時心想,我也隨她一塊去得了,她走了我活著也沒什么意思。不成想,她就像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就對我說,如果我不活著好好照顧孩子們,她死也不能瞑目。這不,我熬了二十年,才熬到今天。”
“你們感情可真好。”張琛不覺又重復了一句同樣的話。大爺笑了笑,跟著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正了正衣領,接著說:“小伙子,別怪大爺多嘴,你這年紀輕輕的,怎么就,就淹死了呢?”
張琛想起那日,臉色不由暗了暗。
2.那日
這條通向操場的水泥路,張琛曾走過無數次。
道路兩旁綻放著俏皮可愛的小葉紫薇,粉中泛著些紫,好像穿著盛裝在跳舞。每當經過這里的時候,紫薇花的清香便會在他的鼻尖縈繞不去,像陳晨那樣挑逗著他。
去操場找陳晨的時候,張琛會快步經過那里,像趕著投胎似的。
為了準備校運會,陳晨每天下午會在操場練習網球和短跑。大家都覺得,陳晨像個男孩子,哪里熱鬧,她就總是往哪里鉆。而張琛不喜歡那些,他只喜歡陳晨。
張琛走近操場,穿過幾個人滿為患的籃球場,推開一扇虛掩著的網門,陳晨正在里面賣力的揮舞著球拍,扎成馬尾的發絲隨著身體的移動不停地在空中飛舞著,網球撞擊到墻上的聲音清晰可辯。
“陳晨,休息一會兒吧。”張琛沖陳晨的背影喊道。
陳晨聞聲揮了揮手,過了一會兒才停下來,他走到張琛面前,隨手接過張琛遞來的毛巾和水,咕嚕咕嚕的往嘴巴里灌。
“唔,太爽了。”陳晨不由發出滿足的聲音,“你說如果沒有你我該怎么辦啊?”張琛剛想說他會一直都在啊,陳晨又繼續問道:“你今天怎么這么早來?你的文學社沒有事情嗎?”
張琛看著眼前如暖陽般明媚的臉,心想,什么事情都比不過看你重要。
陳晨一屁股坐在地上,拉著張琛一起。接近黃昏,天卻異常明亮,隱約可見操場深處波光粼粼的湖泊。
待陳晨再一次拿起球拍時,張琛受著樹林深處點點白光的指引,邁開了腳步。
操場后門出去,類似一個后花園,鮮有人至,校工及家屬安靜地住在簡易搭建在此的校工宿舍。沉睡著的湖泊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從操場旁一直延伸到后花園,以及更遠處。
張琛和陳晨來過這里,那是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張琛手心冒汗,在心里打了無數遍的草稿那一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用手心一遍遍的摩擦著大腿上的褲子。陳晨就像看笑話一樣看著他,感覺頗有趣味。最后踮起腳尖親了他一下,關系就這么確定了。
水花濺起的聲音打斷了張琛的思緒,隨之傳來一聲呼喊。張琛定睛一看,才發現校工在修剪草木時,身邊貪玩的孩子竟穿過湖邊的圍欄,想是玩耍的時候失足掉進了水里。
張琛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在孩子母親之前跳進了湖里,孩子在水中掙扎著,激起一朵朵水花。
這是張琛第一次跳進這個湖,平靜的湖水下糾纏著數不清的水草,仿佛糾纏了一萬年。萬幸的是,孩子離岸邊不遠,張琛很容易地抓住了他游到湖邊,孩子的母親哭喊著將他接了上去,然后將孩子轉過來又轉過去,每一寸都仔細看過,才緊緊的將他抱在懷里,不斷地拍著他的背。“老天,你可嚇死媽媽了啊。”
張琛心中松了一口氣,正準備游上來,卻發現雙腿無處發力,好像被水草緊緊地糾纏住,像鉛一樣重,張琛暗罵自己無用,呼喊了一下孩子的母親,她抱著孩子,背對著張琛,只一直哭。
陳晨,怎么辦?張琛開始害怕,身體越來越冷,被他救起的孩子面對著他,靜靜地看著張琛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最后消失不見。
3.末路
張琛終于到了隊伍的盡頭。
一個小鬼領著張琛,通過長長的走廊,進入一顆巨大無比的牛頭的嘴巴,嘴巴合上之后,張琛來到一間古樸的房間,房間四處堆滿了厚厚的書籍,一張漆黑如墨的桌子前坐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
“張琛,1991年8月14日生,2016年5月14日亡,年25歲。可自主選擇天堂或者地獄。”
張琛愣了愣,摸了摸濕漉漉的頭發。“大爺,什么叫可自主選擇天堂或者地獄?”
大爺面露一絲不悅,“我是判官,不是大爺。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選擇去天堂,也可以選擇去地獄。”
“誰會選擇下地獄呢?”張琛覺得,這個選擇就像沒有選擇一樣。
“小伙子,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別人替你做好了決定。”大爺摸著白花花的胡子,意味深長的說道。“你且看看天堂和地獄的模樣吧。”
接著,張琛的腦海中出現了兩幅畫面。
天堂,閃耀著永恒的光芒,是鉆石打造的城堡。每個人臉上都擁有幸福的微笑,這里沒有饑餓,沒有病痛,沒有爭執,人與人之間充滿友愛。這里的果實能夠結出你想要的任何味道。每個人都很美,永不衰老,因為每個人都是一個模樣,額頭上有標志身份的白色印記。
地獄,晝夜交替,春夏秋冬,腳下是堅實的大地。這里美好與丑陋并存,善與惡同在,每個人都是生前的模樣。這里沒有坐享其成,只有通過萬分的努力,才能收獲成果。
“大爺,地獄怎么跟人間這么像?”張琛的認知被兩幅畫面顛覆了。
“人間不就是另一個地獄嗎?”大爺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你的選擇呢?小伙子。”
“大爺,您這里有生死簿,您知道我最終去哪里的對嗎?”說話之間,張琛早已做好了決定,像陳晨那樣的女孩,是無法忍受天堂那種枯燥的生活的,不管她還會經歷怎樣的人生,張琛只想死在有陳晨的地方。
“我還是下地獄吧。”張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