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醒來，忽然就想起我的外奶奶了，順便跟外奶說幾句話吧。
外奶奶啊，你離開我們已經足足八年了，爸爸說舅舅給你燒紙之前要印票票子，說你會在那邊用上，雖然因為風俗和信仰的不同，有人要燒紙錢，有的不這么做。且就看舅舅一次給你印好幾天，而且一直站著做這件事，當然不是沒凳子，也不是舅舅不知道累，我想外奶看見舅舅這么做的時候，肯定會叫著舅舅的小名，讓他不這么做，或舅舅不聽勸的話會直接給舅舅搬凳子過來。也許舅舅覺得站著是對母親的尊重，懷念和最高禮遇吧，我不得而知。反正端飯也不吃了，喊娘也不應了，進上房也看不到娘踏縫紉機做衣服的背影了，卻又覺得她一直就在身邊，就是喊不喘了，所以，不知道怎么就能再一次的孝敬娘了，是不是五十多歲的舅舅就是這么想的。外奶奶，你能說一哈你那邊都用的什么，是不是天堂里根本用不著冥幣呀？那我們用什么樣的方式紀念你最好呢？
那年，外奶去世有一年了，我去看外爺，晚上跟外爺聊天，我問起外爺外奶奶年輕的時候有些啥故事，一個人睡到大上房炕上是不是很孤獨呀？現在覺得我的問題真是問的幼稚。但外爺的回答我至今記得很清晰，人這一輩子就像你寫作業的那紙紙子，一頁一頁結起來快的很。人都愛至里愛物里，意思是人愛這愛那，到頭來出氣地都是假的！外爺布滿皺紋的臉上看似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不動聲色。但說到外奶奶小時候，外爺的眼神還是不一樣的。你抱著弟弟在山上放羊，因為看到陡坡處有一朵小花，怕摔著弟弟，把弟弟輕輕放在平緩處去摘花，等把花摘上回頭看時，弟弟從山坡上滾下來了，外奶你是不是一時忘了弟弟是個活著的小生命，會動的呀。外爺說那次可把你嚇得不輕，還好，弟弟沒什么事。但這依然不能改變你那么愛花。后來，我們看到了外奶畫各樣的鞋墊樣子，給我的布鞋上也繡上花，剪紙上有花，各種動物。就連蓋的房子上外奶奶都在磚頭上刻花。炸的油果子也是用面捏的各種造型，我小時候以為所有的外奶奶都跟我的外奶奶一樣。
你還記著嗎？有一年的正月十五，你正好在我家，就是你閨女家，晚上你給我們每個人用蕎面涅的燈盞碗碗，每個碗沿上都精致地坐著每個人的屬相動物，月亮升起的時候，我們把炕桌子搬到當院，把屬于每個人的蕎面燈盞擺放整齊，點燃燈盞里的清油，看著那搖曳在微風中的火花，我們娃娃們歡快地跳著，時不時地看看自己的那個燈盞。童年就像那火花花，一會兒就燃結束了，但這瞬間在我的心里卻凝成了永遠的美麗。
? ? ?我要特特說說外奶奶你送給我的嫁妝鞋墊。那時，您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癥，不識字的您看不懂藥品里的說明書，但您心里亮堂的如鏡子一般，知道自己時日不長，卻等不到我要出嫁的那天親自給我送嫁妝，您畫好了鞋墊的樣子，按照我的腳的大小做了鞋墊，鞋墊做到中途，實在沒有力氣再穿針引線了，疼痛如洶涌的海浪時不時襲來，沒辦法，您囑托小姨把沒有做完的鞋墊給我做完。這是我結婚之后收到鞋墊，小姨說這是你外奶奶給你準備的，你外奶安頓你結婚之后給你。我瞬間轉過臉去，出了房門。外奶你沒念過書，咋就知道玫瑰代表愛情呀！你知道在最合適的時候送最合適的禮物。這個禮物是我收到的最有價值和最有紀念意義的禮物之一。我怎么可能舍得放到鞋里踏到腳底呢？我會一直保存著這份禮物，不管我搬家至哪里?？吹剿蜁肫鹉?，我的外奶奶。
? ? 外爺說你是家里的老大，母親去世的早，你很早就開始承擔家里里里外外的活了，晚上沒有煤油點不起燈，就著門縫里的月光給弟弟妹妹們納鞋底。等外奶奶快五十歲的時候，買了縫紉機，自此，所有的縫縫補補高效了很多，我小時候的很多新衣服就是外奶奶你給我縫的。小學三年級要過六一兒童節了，外奶奶給我縫了深藍色的褲子，綠色的上衣，還配了四個兜。那天我吵著鬧著非要穿上新衣服去過六一，娘說衣服有點大，等長長再穿，爸爸說要穿就讓穿去，今兒過六一著呢么。我是不穿新衣服打算不去學校的架勢。最后娘拿出新衣服我立馬穿上，褲腿還卷起了一些，一路小跑去學校，怎么到學校的時候有人在念書，沒有排隊要上山摘狗尾巴草的趨勢，我沒敢進校門，又跑回去換了衣服，把書包里媽媽給裝的干糧子掏出來，裝上課本，灰溜溜地溜進了教室，因為六一，沒有上課，也沒碰見老師，自然也沒挨罵。外奶奶你給我做的這身新衣服呀，讓我睡不著覺么，至今還記得衣服的顏色和款式。
我覺得自己是最被外奶奶寵愛的，因為不管我在哪個墻尕拉里，你的愛和關注都在緊隨。后來我發現，不對呀，怎么外奶奶對其他小孩也那么愛呀？也曾為此有隱隱的失落，覺得我不是唯一。再后來看著太陽照耀過來時，覺得好像太陽就照我一個呀，再一想，不對，太陽也照著其他人。就能理解外奶奶對自己的愛了。
外奶奶，在你的病因還沒查清楚的那些日子，醫生還給你做了胃鏡，我當時剛考了特崗不久，住在四叔家，我問外奶奶做胃鏡是不是疼的很，你的嘴角露出了輕輕的微笑，看得出你很虛弱，卻說，還真的不好受。外奶奶來了，外奶奶來了，這給外奶奶做個啥好吃的呢？特崗工資要等半年才能發呢？我們經常吃洋芋面呢？外奶奶來了一定要變個啥花樣呢？我問同事借了50元錢，買了好些菜，買了清湯火鍋底料。外奶奶你那天吃的不多，精神狀態卻出奇地好，吃完還說，我把我聚童兒的濟各加得上了。她叫我小名的時候總是帶著兒化音，意思是她已經沾上了外孫子的光。老家有句話說，外孫子，不如個菜根子。外奶奶你咋從來都沒信過這話？那天晚上，外奶奶咱們倆聊了好久，從聊天的話題里感覺外奶奶一下子把我當大娃娃看待了。
這次暑假去銀川，見到向寧表弟，當然也會聊起你，他的奶奶我的外奶奶，說他小時候不想上學去了，就把你的腿一抱，然后不放，你又舍不得打。怎么辦呢？這天，他起來先找奶奶，各處找沒找到，最后發現你在兔兒圈圈里藏著哩，還有一次，他遲到，不敢去學校，你拉著他的手一直送到學?！，F在他也大學畢業了，說自己每次回老家進到院子里時，總能聽見你的聲音還在說著，向寧，你再坐會兒。還好，那時你是無論如何想盡辦法都要讓他去學校。他現在非常感激你那時硬是不讓他輟學。
聽四舅說，三外爺家沒有兒子，三外爺和我外爺商量，把五舅送給三外爺家，每次其他侄子侄女來家里時你都給這吃，給那喝，唯獨送出去的五舅舅除了不給任何吃喝，還就打著跑了。做了母親之后的我在想那是個什么概念呀？一般人辦不到啊，外奶奶，你在我心目中非常了不起。用現在流行的話說，大家都會為你點贊。但我們都能體會到你背后負上的心血和代價。
跟外爺一樣，你從來怕把我們錢花了，打電話問需要什么時，得到的回答永遠都是一樣的，啥都不需要，家里啥都有呢。有一次八月十五，我說捎幾個月餅回去，外爺趕緊在電話那邊說，不不不，家里月餅多著哩。我知道呀，老家哪有個月餅呀？再后來，就不問了，每次去外奶奶家，都琢磨著外爺愛吃啥，外奶愛吃啥，想的時間遠遠超過買的時間。外奶奶愛喝優樂美奶茶，可是我才買了兩次你就再不喝了，后來在超市看到這個奶茶，就會想起你喝奶茶的滿足樣子?；蛟S外奶奶你不愛喝這個奶茶，但因為是我買的，怎么著就都好喝著呢。外奶奶，下次你要說實話，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別還沒嘗呢，就說香的很。
外奶奶，你還會背誦愚公移山，紀念白求恩，還會唱東方紅，有一次，我給你梳頭，你給我唱歌，開頭聲音還大，聽著聽著怎么聲音越來越小了，最后我就看著你的嘴在動，我還笑話外奶你咋這樣唱歌呢？外奶奶你說氣不夠用了，唱不上來了。你的頭發從來不用頭繩扎，一直辮呀辮，到最底層，然后盤起來，再裝進帽子里。我怎么就忘了問問你為啥不用頭繩呀？
天亮亮了，我就先說這么多吧，外奶奶閑了咱們再多說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