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

小河邊住著一只會種蘿卜的狐貍。

會種蘿卜并不稀奇,黑熊也種蘿卜。黑熊愛上了一只有著高雅氣質的北極熊,但因為他長得太黑了,北極熊拒絕了他。黑熊聽聞將胡蘿卜搗成泥做面膜可以美白,就開始瘋狂地種蘿卜。

啊,扯遠了,咱們回來繼續說狐貍的故事吧。

會種蘿卜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狐貍種出來的蘿卜是藍色的。不過這是個秘密,狐貍誰也沒告訴,因為他覺得解釋實在是太麻煩了。

狐貍自己也不明白,他是如何種出藍蘿卜的,他不過是播種時想了一下,如果能種出藍色的蘿卜該多好,沒想到真就這么種出來了。狐貍望著小屋門前那條小河,發起呆來。

小河有著干凈的藍色。狐貍心想,是因為我種在小河邊,蘿卜們成天喝著藍色的河水,所以也長成了藍色的嗎?

狐貍一瞥自己火紅的毛發,噗嗤笑了,心想,我真傻,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怎么沒變成藍狐貍呢?算了,管他呢,這樣挺好,我喜歡藍色。

趁著四下無人,狐貍便將蘿卜全收進了小屋,又播撒上花種。

花種是買蘿卜種時熱情的麻雀送的。麻雀嘴巴很小,動物們卻總叫她大嘴巴。麻雀問狐貍,你又不吃蘿卜,種蘿卜做什么。狐貍笑,搖了搖頭并不作答,麻雀卻露出了然的笑容。那之后,狐貍喜歡兔子的消息便在森林里傳開了。

狐貍其實并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種蘿卜。或許是被兔子吃蘿卜時那種幸福的笑容所感染吧。兔子總來找狐貍,狐貍也樂意與她待一塊。兔子的快樂很純粹,幸福也很簡單。和兔子在一起時狐貍會感到放松,自在。

自從狐貍喜歡兔子的消息傳開后,兔子就再也沒有來找狐貍了。狐貍感到些許惆悵,他開始有些想念兔子。可這似乎并不是愛情。狐貍只是覺得兔子笑起來特別可愛。對于狐貍來說,兔子或許更像是一個妹妹,一個弱小的總是需要哥哥保護的妹妹。

狐貍播撒完花種已是黃昏,便回屋去看方才匆忙收獲的蘿卜。蘿卜摸起來涼涼的,像清爽的河水,還散發著淡淡的藍光。狐貍很高興,心想,我可以給蝙蝠送一根去。于是狐貍挑了一根半熟的蘿卜出了門。

蝙蝠是狐貍偶然認識的兄弟。狐貍因為長期吃素,營養跟不上,所以會定期上醫院注射營養劑,買些補品。那天,他只顧低頭看說明書,竟迷了路。眼見天色漸暗,便進入一個山洞,準備湊合著過一夜。那山洞便是蝙蝠的家,兩只就這么認識了。

蝙蝠視力很差,又見不得日光,只能夜里出門。那夜,狐貍與蝙蝠面對面坐著,狐貍發現,蝙蝠雖然面向著他,眼睛卻似乎并沒有看他。蝙蝠告訴狐貍,我其實看不清楚你的臉,只能勉強知道你是誰,感知你在我面前的什么位置。

他們聊了很久,就像是久別重逢的摯友。狐貍說他最喜歡藍色,蝙蝠感到疑惑,藍色是什么顏色?狐貍說,就是天空的顏色,是一種干凈的,美麗的顏色。蝙蝠卻更加迷惑了,可是媽媽告訴我,天空是灰色的。狐貍一愣,隨后感到十分難過。世界上可愛的顏色那么多,可你卻偏偏只能看見最灰暗的顏色。

那夜的月光特別明亮,狐貍趴在蝙蝠的背上指路,順利地回到了家。在那之后兩只就再沒碰面,但狐貍一直掛念著他。兩只的相處時間并不長,但狐貍愿意讓蝙蝠知道他藍蘿卜的秘密,因為他覺得,蝙蝠是不會問他為什么的。

狐貍記性很好,他沿著記憶前行,很快便找到了蝙蝠家。他將蘿卜從口袋里掏出來,蘿卜淡淡的光將整個山洞都照亮了,卻絲毫不會讓蝙蝠感到刺眼。

狐貍說,你看,這就是藍色。蝙蝠聞言,便直直盯著手里的蘿卜。許久,蝙蝠幸福地瞇了瞇眼,感嘆道,藍色真美,我也喜歡藍色。蝙蝠又抬頭看狐貍,喃喃道,這蘿卜真好,我能看清你的臉了,我的朋友呀。

兩只舉著蘿卜一同漫步于森林。狐貍向蝙蝠介紹路上的一切景物。蝙蝠認真地聽著。狐貍說,我給你挑的蘿卜只有半熟,可以放好久好久都不會壞。

兩只到了狐貍的小屋門前,又聊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告別。狐貍在小河邊駐足許久,目送著那抹淡淡的藍光漸行漸遠,直至完全消失在森林中,才轉身走進自己的小屋。

狐貍拿出一根個頭稍小的蘿卜,削了皮后切成三塊。他拿起一塊塞進口中,咔嚓咔嚓,蘿卜發出清脆的聲響。之前見兔子津津有味地啃胡蘿卜,他便好奇地湊過去嘗了一口,有一點甜,但更多的是澀口的味道。

可這藍蘿卜真合他口味,甘甜爽口,清涼怡神。狐貍滿足地瞇起眼睛,心想,這是天空的味道嗎?


青鯉是這條小河的河神,錦鯉是她的母親,是上一代的河神。

人類世界不知從何時起便開始傳言,說捕到錦鯉能撞大運。神是不能傷害他的子民的,于是他們河神一族只好一味避讓。他們開始了流亡生活。

河神一族曾都是錦鯉,青鯉也不例外。青鯉的母親是位偉大的河神,她預知到自己壽命將至,便將小青鯉召來,進行傳位儀式。每一代河神都是在死后自然傳位給后代的,如果在未死之時傳位,眾神之神將替他實現一個愿望。

錦鯉命小青鯉閉上眼睛,將手覆于小青鯉額上,虔誠地開口道,吾現將河神之位傳予鯉兒,令吾死后,河神一族皆褪錦衣,盡為青鯉。小青鯉聽著,心里生出無限的悲慟,突覺背上一陣劇痛,而后感覺像在被烈火灼燒,但她咬牙堅持住了,她知道這是母親在吃她的肉。儀式完成了。

可青鯉從未想過災難會來得如此之快。第二天,河神一族便遭到人類的大規模捕獵。錦鯉們四處逃竄,母親主動躍出水面,斷絕了自己與河水的聯系,窒息而死。河神一族得以生存。那天,人類只帶回去一具錦鯉的尸體,從此,世間再難覓得錦鯉身影。

那天,小青鯉只顧逃竄,一頭扎進了狐貍的衣服里。狐貍正在河邊洗衣服,感覺衣服里鉆進來什么東西,伸手一掏,竟掏出來一條鯉魚。

小青鯉一看,是只狐貍,便把雙眼一閉,心想,完了完了,我要被吃掉了。只顧逃命的她早已忘了自己是河神,鯉魚不過是她寄放靈魂的軀殼,軀殼是無所謂死亡的。卻聽噗嗤一聲笑,她睜開眼睛,看見狐貍燦爛地笑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狐貍說,魚不是沒有眼皮的嗎,你竟能閉上眼,那得有多害怕呀?別怕,我不吃魚,你走吧。說著將小青鯉放回水里。

小青鯉飛速向前竄,卻又忍不住停下來,躲在一塊石頭后面遠遠地觀察狐貍。她看見狐貍燦爛地笑著,與路過的魚兒們打招呼,和緩慢的烏龜談天說地。他好像真的不吃魚。小青鯉感到很驚奇,她對狐貍充滿好奇,但她得回去與同胞們匯合看看情況,于是她轉身離去。

她是回去后才知道母親已逝世的,因為同胞們的錦衣全都換成了青衣。她感到有些不適,或許是事情發生的太快,她還沒明白過來。昨天才接受河神之位,今天就得接受母親的離開。

青鯉失魂落魄,漫無目的地游蕩,不知不覺竟來到了狐貍的小屋前。狐貍躺在草地上,雙手枕在腦后,深情地望著天空,似乎想到了什么,噗嗤笑了。看著狐貍的笑,小青鯉的心不覺間平靜了下來。

自那以后,小青鯉便時常來到狐貍的小屋前,靜靜地觀察狐貍。她發現,狐貍不僅不吃魚,其他的小動物他也不吃。狐貍總是跟一只兔子在一塊,通常是兔子帶來一根蘿卜坐在那里慢慢地啃,狐貍就坐在一旁,一邊手撐著腦袋,微笑著看著兔子吃,兩只什么也不說,感覺連空氣都是靜靜的。狐貍喜歡藍色,兔子不來的日子里,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躺在草地上,深情地望著天空,偶爾會唱首情歌。狐貍唱的情歌真好聽,狐貍穿藍色的襯衫特別帥氣,狐貍很善良,不過他面對一般的動物時總是笑而不語……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青鯉長成了美麗的青鯉。青鯉看起來與一般的魚兒無異,錦鯉的傳說也早已被歲月遺忘,誰也不知道她是河神,總會有些膽大的小伙向她告白。每當這時,她總會學著狐貍的模樣,對他們搖搖頭,笑而不語。

青鯉總是默默地注視著狐貍。狐貍面對小河里的動物時異常健談,他也認得這條曾鉆進自己衣服里的小魚,可青鯉始終沒有向他開口的勇氣。

青鯉看見狐貍準備種蘿卜,她有些疑惑,狐貍不吃蘿卜,種蘿卜做什么。青鯉想到了兔子,心里有些難過。青鯉注視著狐貍認真地播撒蘿卜種,心想,你會不會喜歡藍色的蘿卜呢?你現在,在想什么?

其實河神擁有傾聽心聲的能力,可是青鯉從來不敢偷聽狐貍的心聲,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或許是害怕聽見狐貍說,兔子。

狐貍每天清晨都會為蘿卜們澆一次水。水自然是從河水里取的。狐貍每天取水時都會熱情地和青鯉打招呼,青鯉總是不答,只是盯著狐貍的雙眼,輕輕地點點頭。河水藍藍的,狐貍看不見青鯉每天清晨都會羞得通紅的臉。

因為長期吃素,狐貍看起來特別瘦。于是青鯉每天都會在狐貍取的河水里加一句訣,令狐貍的蘿卜吸收后更加美味,更富營養。

狐貍的蘿卜還沒熟透便被狐貍全收進了屋,青鯉知道,狐貍的蘿卜和一般的蘿卜不一樣,所以狐貍只能自己吃完,而沒法和一般的動物分享。

那夜,青鯉聽到狐貍的小屋里傳來蘿卜清脆的聲響。咔嚓,咔嚓。青鯉笑了,神情溫柔,迷倒了水中的明月。青鯉心想,狐貍,你嘗到了嗎?我對你的,喜歡的味道。


最近,森林里又傳出了一條消息,狐貍不喜歡兔子。這一次傳得比上一次更加厲害,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傳到了小河里。

青鯉是聽從陸地上回來生孩子的青蛙說的。兔子在上一次消息廣傳后便不再來找狐貍,是因為生了一場怪病。一到出門之時便發高燒,燒的滿臉通紅,燒的神志不清,還一燒便是幾日。

狐貍聽了,帶了根蘿卜便奔出家門。他坐在床邊耐心地喂兔子啃完了一整根藍蘿卜后,兔子的怪病竟然就治愈了。兔子拉著狐貍的手,害羞著,但還是勇敢地向狐貍提出了求婚。狐貍笑,搖了搖頭并不作答。他伸手摸了摸兔子的頭,便起身離開了。

青鯉默默地注視著狐貍。其實她已經不太能望見狐貍了,因為草地上已經開出了一片花海。

狐貍像往常一樣躺著,深情地望著天空。他咔嚓咔嚓地吃著一根藍色的蘿卜,似乎想到了什么,噗嗤一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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