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絕味”,并非紅遍中國大江南北,到處是連鎖的“絕味”。我說的,是那些盤踞在你的記憶深處,久久不肯散去的味道。
有時候,即使是同樣的時令,同樣的食材,同樣的烹飪手法,我們也找不回記憶深處的那種味道。也許是做菜的人不同了,也許是吃菜的人心境變了,也許什么都沒變,只是時光流逝,我們又怎么吃到同一道菜,同一種味道呢?
去超市買菜時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冬筍了,又到了吃筍的季節(jié)。冬筍鮮美,滋味肥厚,尤其是配上臘肉一起炒。
我工作了三年的鄉(xiāng)鎮(zhèn)在山區(qū),山上有大片的竹林,每年的這個季節(jié),許多村民閑時上山挖筍,逢圩拿到集市上賣。大多數(shù)人愛吃冬筍,我也愛吃,購者絡繹不絕。
不過相對于冬筍,我更愛的是春筍。曾經(jīng)和同事討論過這兩者究竟哪個更好吃,結(jié)果是只有我認為春筍味更佳。這不怪我,真的,誰讓我第一次吃筍是在那樣的時候,吃得又是春筍呢?
那是大四的下學期,三月份。學校的招聘會已經(jīng)過了,我卻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正在惆悵迷惘時,朋友給我打了個電話,彼時她已不在學校,外地工作去了。知道了我的境況,她說:“過幾天我要回家,要不你也來?”我正想逃離眼前的事,一口就答應了。
朋友住在縣城,老家在山村,我跟著她一起去老家住了兩天。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開門見山。老家的屋后便緊靠著一片山,山上翠竹森森,雨水豐沛,無數(shù)的竹筍從地上冒了起來 披著褐色的衣,直指天穹。我興奮極了,從沒見過這么美的景色!朋友說:我們?nèi)ネ谥窆S做午餐吧。于是我們扛著鋤頭,提個袋子出發(fā)。
滿山的筍可不是能隨便挖的,各家有自己的領地,自己的竹林,只能取食自家的。倘若自家山上實在“空無一物”,須得跟其他主人打個招呼,人家同意了可以去別人的山頭挖兩個嘗嘗鮮。
我跟朋友去了她家的領地,因為多年不住這里,無人打理,早荒蕪了,要找筍還真不容易。那些冒得高的都不能吃,太老了,須得找那種剛冒出一點尖兒的,才鮮嫩可口。
我們好容易找到了兩個。朋友用鋤頭扒開旁邊的土,圓滾滾的筍就露出來了。我看得手癢,想挖一個試試,從朋友手里接過鋤頭,按她說的慢慢把旁邊的土刨開,等整顆筍都露出來了,對著根部用力一揮鋤,只聽見咔嚓一聲,脆脆的,悶悶的,這顆筍成功地被我弄斷了,露出白玉的肉來。一顆筍大概只取出了一半,剩下的一截只好讓它留在土里了。
我們帶著成果回到家中,朋友用雜菜和筍做湯。所謂“雜菜”就是茄子、豆角、辣椒一類的蔬菜曬干,再用一些調(diào)料腌制出來的菜,風味十足。雜菜濃郁,顏色鮮亮;筍絲色如白玉,鮮美爽口,二者絕配。
后來,但凡見到春筍我就忍不住買,可惜一來沒有了朋友家的雜菜,怎么做都不是那個味,二來我想即使食材皆全,也吃不出那個味道來了。那碗湯里,不僅是食物的滋味,還有忙里偷閑的樂趣,當時的心境和態(tài)度。一碗雜菜筍絲湯,成了我記憶中的絕味。
還有一道菜,一種味道,只能懷念,不能再見。
去年的國慶節(jié)我回家了。爸爸做了芋頭燒肉。
那芋頭是外婆自己種的,剛挖出來不久。爸爸認為芋頭后再去皮味道就沒那么鮮美了,所以是先去皮,然后直接下鍋燒。芋頭軟糯鮮香,肉香而不膩,因為放了些許糖還帶著淡淡的甜。正是我喜歡的口味。
只是如今,肉可以再買,爸爸的手藝還在,只有外婆不在了。芋頭自然可以買,只恐每次吃這菜時,總還是會想起外婆。想著想著便覺得,還是外婆親手種的菜最好,還是那道芋頭燒肉最美味。
既是絕味,口味當然重要,不過真正讓我們懷念的,是當時的心境,那樣的時光和那些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