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提起日本料理，你會想到什么？會不會想到日劇《深夜食堂》里的場景：在狹窄的小胡同里擠擠挨挨地住著好多店，冷不丁走進一家不起眼的小飯館，里面卻有和善的老板和花樣繁多的暖心料理。一不小心被溫馨的氛圍環繞，有種闖入別人家做客的錯覺。
? ? ? ? 我最初對日料的了解僅限于嘗過味道不怎么地道的壽司，而真正開始接觸日料是在學了日語之后。我覺得，想了解一個國家的文化，以食物為切入點是最好不過的選擇。種類繁多令人眼花繚亂的食物，滿載著善意和真誠呈現在面前，供人品鑒。不會有任何障礙，僅憑誘人的賣相就足以打動人心。當你帶著好奇，充滿期待地伸出筷子時，就邁出了探索美食文化之旅的第一步。
? ? ? 并不是學了日語就會喜歡吃日料的。我在想，之所以對日料有特殊的感情，除了自己是不折不扣的吃貨外，可能日料的入門導師就是我們外教的緣故。天下吃貨是一家，這話是沒錯的。
? ? ? 我們的外教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頭，極普通的日本人，不高不帥，發型還是典型的“地中海”。他的年齡算起來差不多是我們爺爺輩的人，所以交流起來有種說不出來的親切感。雖說日本大男子主義比較嚴重，男人在家不怎么做家務，但我們這位平野先生是個妻管嚴，懾于妻子家中禁煙的規定，是個大冬天為了抽根煙能在大街上溜達倆小時的主，自理能力自然不會差，廚藝也出奇得好。
? ? ? 來到中國，自嘲為“粗大垃圾”（日本男人退休后，由于不會做家務，在家里被妻子們稱為“粗大垃圾”）的平野先生竟然有種重獲新生的喜悅，沒有妻子的家規，在異國他鄉盡情呼吸自由的空氣。恢復自由的老頭心情暢快，課余時間喜歡讓同學們成群結隊去他們家做飯吃。不過這時候日本人嚴謹和較真的一面又體現出來了，為了照顧到每位同學，他會按照學號順序邀請大家。由于每次做的料理不一樣，竟然還有種碰運氣的喜悅摻雜其中。
? ? ? 既然是家常料理，不會像日料店里那么講究。但是大家在他的指導下做飯，那種熱鬧的氛圍是高級料理店里不會有的。我們學會的第一道菜是日式土豆燉牛肉。平野先生說，土豆燉牛肉是日本學校里女生向暗戀的男生告白時常做的一種愛心便當，因為它是最簡單不過的日常料理。這話卻莫名燃起了我們這群年輕人的斗志，那不就是西紅柿炒雞蛋在我國料理界的地位么。大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將土豆、牛肉、胡蘿卜、洋蔥等食材隨意地切開，奇形怪狀的食材齊刷刷下鍋翻炒，然后加水燉煮，食材的濃香就在小火慢燉中慢慢醞釀，充盈至整個鍋中，直到這口鍋再也盛不下它的香氣，沿著鍋蓋的縫隙輕緩地蔓延開來。在客廳聊天的我們老是抵不住香氣的侵襲，三番五次地跑到廚房查看是否可以即刻出鍋。
? ? ? 大學階段是年輕人們第一次長時間離家求學，雖然有一群玩鬧的伙伴，終究覺得自己是離家的游子。平野先生的教師公寓就成了我們臨時的家。一次短休，大部分同學都回家了，學校里剩下的這些越發顯得可憐兮兮。平野先生聯系到我們，讓所有沒回家的同學都去他家吃飯。人員嚴重超標，小小的公寓里擠滿了年輕的笑臉。可這次平野先生沒有展示大廚風范，而是指著一堆買好的食材，說離家久了他也思鄉，讓我們按照菜譜制作他們家鄉的美食——御好燒（大阪風味日式菜煎餅）。
? ? ? ? 這道大阪燒和我們平時吃的菜餅有種同宗同源的感覺，自然容易上手。將面糊和切碎的卷心菜、胡蘿卜、章魚干混合在一起，在電餅鐺上隨意攤出一個自己喜歡的形狀，適時翻頁就可以了。掌勺的女生居多，于是無數個心形的菜餅爭相露面。這是一道可以批量化生產的料理，每個菜煎餅新鮮出鍋時，平野先生都要掌握最后一道工序，根據各個同學的口味選擇將沙司、蛋黃醬和鰹魚干撒到上面，還不等細細觀賞成品的樣子，便被幾個同學嬉鬧著瓜分完畢。當時引起大家好奇的是鰹魚干，它長得像木匠用刨子刮出的薄木片，更為輕薄透明，只有入口嚼時才能擺脫關于嚼木屑的聯想，因為肉香充盈了整個口腔。彼時喧鬧的教師公寓也像日式小餐館一樣，盛滿了食物香氣和愉快的喧囂。當時的我們不會在乎吃的是高價的刺身拼盤還是簡單的一碗味噌湯，因為比這更重要的，是求學在外的游子竟然從一個異國老頭那里尋得了家的熟悉味道。
? ? ? 春游賞櫻，夏天觀海，秋日登高。日子像葉子般經歷榮枯，落葉也隨流水漂走。初雪來臨的時候，最適合吃火鍋。氤氳著霧氣的屋子里，爐子上坐著咕嘟咕嘟沸騰著的牛肉火鍋。各式各樣的食材熱熱鬧鬧歡歡喜喜地擠在一起，上下翻飛，爭相舒展最美的姿態，香味也在這種翻騰中毫無保留地散發出來。
? ? ? 吃喝玩樂是生活，但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們品嘗了日本的抹茶，開始關注中國茶道的傳承；分享了來自北海道的白色戀人，還收到平野先生從日本帶回“Made in China”的折扇。參加完日語演講比賽，我們幾個參賽選手還沒來得及感謝平野先生辛苦的賽前輔導，他為了獎勵我們，特地帶我們去比較高檔的日本料理店慶祝，各種新奇的料理都上桌了，然而我們卻一致認為沒有先生親手做的料理好吃。
? ? ? 轉眼臨近畢業，大家或找工作，或準備考研，為了各自前程而奔忙。這時候，平野先生也要回國了。那年元旦，是大家玩得最為瘋狂也最是傷感的一次。班級的聚會，平野先生是一次都不會缺席的，那天他帶著自己做的紅豆飯分給大家。紅豆飯做法簡單，是用糯米和紅豆煮成的。紅豆把糯米染紅，日本人把這紅彤彤的顏色視為大吉，是在節日時才制作的節慶料理。平野先生說，馬上要回國了，無法等到大家求職和考研成功的消息再行慶祝，做了紅豆飯算是提前慶祝吧。考研的我們還每人收到了象征金榜題名的“櫻花盛開”書簽。單從紅豆飯中我們無法品出慶祝的意味，但那個溫暖的夜晚，終究是無法忘懷的。
? ? ? 畢業典禮那天，平野先生特地從日本飛回來，慶祝我們順利畢業，那天實在太匆忙，來不及跟每個人擁抱道別，只記得散伙飯是在與先生的合唱中結束的。也不記得當時怎么告別的，只記得有個五年之約。畢業五年之后，平野先生會再來中國，參加我們的班級聚會。
? ? ? 我們還沒學會怎么道別，卻一直在經歷離別。后來有很多機會和日料有扯不斷的羈絆，嘗過普通的或是高級的日料，甚至在日料店打過工，有機會近距離觀察精致日料的制作過程。可不管它們的食材再新鮮，做工再精巧，造型再別致，我還是覺得好像少了點什么。
? ? ? 轉眼間，平野先生和我們的五年之約進入倒計時了，那天還在群里看到他發給同學們的郵件，幾乎每一封上都提到了對五年之約的期待。五年后的我們變成了什么樣子呢？不敢想象。但唯一確定的是，我又能嘗到熟悉的日料了，那些藏著我們青春回憶的，放的越久越是回味無窮的珍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