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穆是溜上車的,最后這個班次的票基本沒人買。
售票員打著哈欠來我們這節(jié)車廂,得知我倆都沒有票,依舊用鉛筆在表格上打了兩個勾,繼續(xù)往前走。
因為那根卷好了沒抽的煙,我塞他制服口袋里了。
我把背包往行李架上一甩,在老穆對面的排椅上躺下:
“你什么時候來的蘇聯(lián)?”
“前年咱來旅游,結(jié)果護照身份證連著錢包被偷了,走投無路去當?shù)墓と恕!?/p>
“中國那么大,來蘇聯(lián)旅游?”
“攢夠錢了,然后我們老鄉(xiāng)都說蘇聯(lián)姑娘熱情奔放堅強自主來著。”
“東方女孩也很好啊,溫柔順從體貼大方。”
這話沒說謊,我后來的妻子就是中日混血。
“你們《蝴蝶夫人》里看來的吧!事實并非如此。”對我的想法,老穆吁了一聲。
“敢說你那熱情奔放堅強自主不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里看來的?”我笑著反唇相譏道。
車輪駛過鐵軌接縫的聲音讓我頭痛欲裂,只得坐起來把頭轉(zhuǎn)向過道再躺下。
“我說,你們蘇聯(lián)人都吃列巴香腸么?”
“那看情況。”
“看什么情況?”
“看你是不是官員或者軍人,不是的話就沒的吃。”
“吃不起么?”
“吃得起,沒有票而已。”
“你們也搞糧票?”
“我們啥票都搞。”
有一搭沒一搭聊了很久,我看看手表,困意涌上頭。
“你是當兵的?”
“算是吧。”
“何謂'算是'啊大佬?”
“就是說,我們也一樣是為上面做事,不過上面不是指國家,而是指黨....明白了嗎?”
“......咱還是聊列巴香腸和女人吧。
“明天聊,我要睡一會兒。”我翻個身子,面向油膩膩的排椅軟墊。
可能是我動作太大,在我臉旁邊,一根彈簧頂破人造革和海綿,擦一聲拔地而起。
罵了聲Сукa,我漸漸睡去。
在那個熟悉的夢里我見到很多人,他們一個個從墓穴中拔地而起,將枯槁手掌貼上我的臉,試圖將我拽入地下。
褪去沾滿血污的雨衣,我甩開步槍想奔向叢林深處,卻在泥濘中越陷越深。
他們將我撲倒,上衣被撕裂,護目鏡被扯走,沙礫泥水順著口鼻灌入我的喉嚨,將呼救聲堵在氣管里無法喊出。
永世沉淪在腐壞沼澤中,我的眼珠被挖走,喉嚨被扯開,看不見前路,說不出語句,無法逃離,也無法停留。
“毛子起肖了?”
掙扎中我看見一只手撥開泥沼,老穆全是胡子的臉懸在半空。他把一只烤土豆連著紙袋扔在我臉上,燙的我立刻清醒了。
“到站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