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群神奇的朋友,其中有一個是一灘水。
從他有意識開始,他便只能呆在一處無法動彈,那是一處原始森林的一個小水洼。
除了不時用腥臭無比的舌頭舔舐著他讓他惡心不已,也讓他逐漸虛弱的一群動物外,他只見過在自己身邊不遠處努力盛開的野花,他喜歡這些花,但他期盼著有朝一日可以逃離這里。
森林,已經好久沒有下過雨了。
有一天,他感覺自己身體越來越輕,慢慢的飄上空中,他看到了樹干在自己旁邊向下沉去,看到樹梢越來越近,他躍出了那片森林,他還在向上飄去,他興奮極了。
晚上的時候,他飛到了最高處,再也沒辦法飛的更高了。
他看到自己周圍越來越多的長得很像自己的同類,他向他們打招呼,可沒有人回應他。
他抬頭望向遠處,即使在這漆黑的夜里那里也是五顏六色,像極了白天時候還長在自己周邊的努力的野花,他開心極了。
他想去看一看這夜里的花,他往那方向挪動身體,但是紋絲不動。
他使勁,忽地一下他飄了出去。他感覺到背后似乎有人在推著自己,他回頭望去卻什么也沒有發現。于是他以為是自己是可以移動的,他繼續使勁。
慢慢的,他接近了那片五顏六色的光亮。
他想呆在這夜里都無比燦爛的花身邊,他用力掙脫,讓自己往下掉,帶著無比歡欣喜悅的心情。
他落到了半空,離那片花只有不到兩百米的距離。
他看到了那片光亮的五顏六色,但那并不是他以為的夜里都努力光亮著的花。那些光亮披著冷峻的外殼,從身體擠出膚淺的顏色。
他想起了從前在他身邊那些動物們說的話,有個夜晚都明亮鮮艷的地方,那是地獄,那里的惡魔輕易能奪走他們的性命。
他臉上露出了一絲驚恐,他還不想死在這個地方。
他已經在半空了,他沒有辦法抗拒地心引力。
他落到了地上,不像森林里柔軟的土壤,他被堅硬的地板撞得四分五裂。他努力收攏身體,企圖逃離這里,畢竟他才剛逃離了一個地方。可每當聚攏身體時卻總有無數兩條腿或以四個圓盤為腿的怪物無情的將他身體再度踩得支離破碎。
他順著路邊的水槽流進了下水道,終于收攏了身體,發現周圍惡臭無比。
他試圖擺脫這些臟臭的同類,但是他發現無能為力。
他由著下水道將他送入小溪,由小溪流進大河。
他并沒有像自己以為的那樣死掉,他只是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會在什么地方。
有時候他會飄上空中,有時他被魚吞進肚里再吐出來,有時他被沖進大海。
飄上天空是他最喜歡的時候,他能看到很多很多地上看不到的東西,他憧憬有次好的運氣,能有一段美好的經歷。
被沖進大海是他最害怕的時候,他被無數的同類擠壓著,他看不到邊際。
他經歷了很多,喜歡的害怕的開心的不開心的。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已經不再因為飄上空中或被沖進海里而感到興奮或者害怕了,無論是何種環境,他都面無表情,就像他第一次遇見的那些同類。
一直到那天,那天他從水庫被吸進一個水泵,經過幾個過濾的地方和一個充滿消毒劑的水池,再被塞進一個管子。
他流到了廚房,被裝進了水壺,燒開成了開水。
那是他第一次被燒開,他覺得自己暖洋洋的舒坦極了,他能感受身體各個地方傳遞而來的溫度。
他忽然開心了起來,就像第一次在夜里看到城市的燈光以為是夜里的花一樣開心。
他觸摸自己,他的皮膚溫熱,甚至有些滾燙。他喜歡極了這種感覺,他心想著這才是我這輩子應該成為的。
但是,好景不長,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變得和從前一樣普通,但他卻再也忘不掉那一次的滾燙。
他重新有了期待,好像從前期待飄上天空一樣。
漫漫的日子,他有過很多被煮開的經歷。有時候被沖泡成香濃醇厚的咖啡,有時候是清香甘冽的茶水,也有時候被煮成苦口的藥湯,更多的時候是平淡無奇的開水。但這都足以讓他開心的忘乎所以。
他跟我說,在他最滾燙的時候他遇到過一個人,雖然只是漫長歲月的一次邂逅,但他想這輩子哪怕就那么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她叫保溫杯,遇到她時,他只是一壺平淡無奇,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慢慢失去溫度的開水。
他被放進了她心里,他以為會像以往一般慢慢變涼,他爭分奪秒的感受著身體每一刻的滾燙。
三個小時,五個小時,他驚奇的發現自己依然滾燙如初。
她告訴他,只要呆在她心里他便可以不被時間冷卻,無論外面是天寒地凍亦或是酷暑炎炎。
他想一輩子住在她心里。
好在,他是不會死的,他有漫長的歲月可以用來期待。
他說,雖然他不可能永遠在她心里,但至少在的時候都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