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參加了環保設計比賽、主持人比賽、運動會、畢業晚會等等能有的活動后，顧青突然安靜下來。

安靜的還有她的夜晚和沒日沒夜的夢境。她夢到她與陸嘉分開后，陸嘉就那樣的決定放開她，他有的語氣表情，和他深不可測的心里想著的放手才是成全的屁話，全都在夢里放到了她眼前。她聽著他心里不愛的決定，看著他擁抱另一個女生，他決定和另一個她過完一生，疼愛、責任、婚姻和小孩，他都給了另一個她。

顧青像是被搶了玩具的任性小孩。她以為陸嘉永遠不會離開。和夢境外一樣，他轉身就是放手。顧青竭力回到陸嘉身邊，去妥協她從前討厭和質疑的東西。她不再抗拒見他的父母，竭力討好他母親的歡心，懂事聽話得體。準備和陸嘉結婚，而陸嘉對有了他孩子的女孩心懷愧疚，顧青慌忙地一手操持，不敢讓陸嘉為婚事煩心半分。顧青害怕他的躊躇里的責任感，她也是他應該負責的人啊，她于是迫切地想要個小孩。

她和陸嘉共枕而眠，她卻聽到陸嘉對另一個女孩的留戀與愧疚。她湊近他修長的頸項，慢慢吻過去，盡管腦海卻是他與另一個女孩的畫面。陸嘉擁抱了別的人，她的夢境里看到陸嘉對別人的沖動和動情，但此刻陸嘉卻冷靜地感受她的親吻和挑逗，她沉溺其中，陸嘉來回掙扎、鎮定自若。顧青卻夢見她悲哀的得償所愿，有了一個陸嘉必須對她負責、與她結婚、和她生老病死的臍帶。

顧青如此貪心，她惶恐地想到，因為打掉小孩，陸嘉也許會因為愧疚而永遠在心里為那個無辜的女孩留下位置。陸嘉不忍心，顧青便親自去見她，協商生下小孩，由顧青撫養，視如己出。顧青拿出她不愿意常常擔負的殺伐果決，討好岳母、打點婚禮、懷上孩子、準備收養……

顧青看到這樣的自己，夢里一邊步步為營，一邊滿心悲哀；一面無法忍受愛而不得，一面看到自己進入理想中最害怕的婚姻。

她醒了……滿頭大汗，滿臉悲哀。沒有焦距的眼神反復地回放的，比起顧青永遠想不到的委曲求全，是陸嘉在她想要吻過他的嘴唇時不經意別開的臉，她的吻只落在他臉上，她卻收斂失落心酸，挑逗他給她步步為營里的成全。

顧青真是有點害怕了。她已經有些執迷不悟了。

7.

顧青隱藏自己的痛苦，不動聲色的生活。她還是跑步、看書、看電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自己的變化。

失眠越來越嚴重，腦海不斷地浮現陸嘉的臉，她和他共同生活的樣子，他工作了、他回到他們的家、她在沙發上等他回來，接納一臉疲憊的他。他們兩個人的房間，兩個人的時光，甚至過更久，就這樣走完下半生。

她閉上眼，被自己折磨，卻不疾不徐，沉溺其中。她害怕再夢到陸嘉決絕的臉，夢到他甩開她的手好似就算愛過也無所謂，卻又滿心期待，因為她知道，無論如何，她都會再看見他。

她覺得自己快要被逼到臨界點。

她輸入自己已經記住的QQ號，默默地停留在資料頁上。陸嘉，浙江，頭像換成了一個比心的模樣，簽名：我所有心事蒸騰成云，下成雨，也舍不得淋濕你。

她的心被狠狠攥住，一霎間腦海所有念頭翻滾，心臟卻只停留在小心翼翼的跳動里，放在她心口的位置，顯得多余。

顧青還是決定做些什么。過去的顧青最多的就是想做就做的勇氣，而現在，她被自己折磨卻別無他法。她很快發了驗證消息過去，“不想打擾你，但我有些話想說。”

陸嘉加了她，回復：“嗯？”

“我們能當朋友嗎？能聊天的那種。”顧青看著手機，不自覺地咬緊了下唇。

對方很久沒有回答，她急急地打字，并不知道說些什么，卻害怕一切陷入難堪的寂靜。

“沒能放下是我的錯。聽起來是有點傻，你就當有個小迷妹吧。”

許久之后消息跳出顧青的屏幕，“那些都過去了，畢竟那些教會我成長。我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之前還因為她前男友鬧過不愉快。至于這個QQ號，不過是個工作號，你想留就留吧。”

毫不留情，塵埃落定，顧青反而一片平靜澄澈。

“你心里已經對我什么都沒留下了嗎？”

“她很好”

“我能問她是誰嗎？”

陸嘉沉默良久，“蔣媛。”

“嗯，她很好。祝你們幸福，至少祝你幸福是真的。”

顧青翻開通訊錄，如愿以償地看到昨天問她，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的連真名也不知道的某人，“還想我做你女朋友嗎？”

“想啊”

“好啊，我答應你。”

8.

再也不用遠距離揣摩陸嘉的生活。他保持著一周一兩次的更新。他說，“如果你不接受我，我就一直暗戀；如果你接受我，我就永遠愛你。”，他說，“未喝完的礦泉水，正在發貨的快遞，碎花的手機殼，我最喜歡你。”

他錄下和蔣媛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出去吃小吃，載著喜歡的姑娘在夜色里發絲飛舞，帶她去玩，拍到她羞澀的微笑，擺上心形蠟燭，中間是JL。顧青好像恍然大悟。

她知道陸嘉有多難說出口一個愛字。他用家鄉話說，“顧青，唔灰常灰常歡喜儂。”，他在雨夜抱著她渾身顫抖，卻仍然沒能吐出口“我愛你，顧青。”，他對顧青說“責任心太強，不能實現的承諾沒法隨便說出口，有些話對我來說很難說出口。”

但是陸嘉的一字一句，都是對蔣媛的呵護珍愛。

陸嘉甩開顧青的手，看著她自己走入藥店買痛經藥；陸嘉看著她對燭光告白羨慕的感嘆，說那只不過是形式，很多女孩兒當時為了給個臺階下，第二天就把人家甩了；陸嘉在她生日那天給的系統祝福，顧青沒能親口聽到他說一句生日快樂；陸嘉總是說困和有事的晚上，避開的交流和再也不會回的短信……

顧青大概覺得愛情是不能再辛苦的東西了。

她搜索下載了社交軟件，注冊上傳自己的照片，與不同的人聊天。

有的男生上來就問，“我能聽你的故事嗎？”

顧青問什么故事，對方說道感情故事。顧青心里嗤笑，娓娓道來，“我曾在酒吧當過服務員，有個顧客常來喝酒。有一次客人喝酒鬧事，他保護了我，我們就在一起了。”

“后來呢？”

“后來他來跟我說，他讓別的女孩兒懷孕了，說我們分手吧，我說好啊。”

“現在呢？”

“現在我跟他女朋友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那他不介意你跟他女朋友在一起？！

“不介意啊，對了，我們決定把孩子生下來，共同撫養。”

顧青看著對方落荒而逃，忍不住哈哈大笑。

顧青遇到過一個醫學生。

“你喜歡什么類型的男生？”

“暖男吧。你呢？”

“溫柔，體貼，懂事、聽話。

顧青像被刺猬扎中了，陸嘉的曾經最多的話大概是不要鬧，聽話。溫柔體貼？還要能老婆孩子熱炕頭。我可能喜歡不一般的男生。”

他急急回道，“不是那種溫柔，脾氣好就行。我就是不一般的男生。”

顧青好整以暇，“你哪里不一般？”

“那些女生說我不一般，想法很奇特。比如我希望人格獨立、經濟獨立、過想要的生活。”

顧青心里驚詫，這人說了自己說過的話，對于他的理想生活她仿佛心有靈犀的知道。

“你不問我理想的生活是什么？”

“你說了跟我一樣的話。我可能知道你想要的生活”

“你能說說你想要的生活么？”

“去陌生的城市，做熱愛的事業，有自己的房子，裝修成喜歡自己喜歡的風格，養植物養貓，看書跑步健身，獨居，或者找一個肯為我下廚的男人。”

“差不多。我想要去海邊城市，做熱愛的事業，在郊區有自己小別墅，和愛的人一起在陽臺上曬太陽，周末和她看電影。”

顧青心里驚動。他能和她聊一整天，漫無目的聊些瑣碎，顧青配合地發些感嘆詞。他知道她失眠，告訴她失眠有很多種原因，天氣、運動、情緒應激等等，他一一問她是哪一個，她知道了為什么，卻不肯回答。他通透聰敏，不追問，只問她否定選項，卻排除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于是準時深夜報道，和她講醫學生的恐怖故事，嬉笑怒罵間不知為何，她竟放下手機便能睡著，一夜無夢。

顧青發現他們的性格近乎驚人的相似。而她也看到不是相似的人就能走到一起。相似的微妙心理，顧青漸漸不再聽他的故事，他也不再有含義模糊的晚安。

9.

顧青莫名地認識了很多人。

有的是企業家，問她要不要晚上出去吃燒烤，要她過去留下來過夜。顧青莫名其妙，敷衍幾句。對方卻越發興致勃勃，不斷邀約。在她拒絕后，變成每日的問候。她心里冷笑，屏蔽了他。

有的是軍人，張口說要一個一生一世的伴侶，想要一個在外面勞累之后噓寒問暖的妻子。他對顧青說，你還小，不到這個年紀不懂成家立業。顧青莫名，不過大兩歲，如何就把下半生安排的如此妥帖。

有的是其貌不揚，在看到她的照片后一副一見鐘情的樣子，她存心使壞，說那是自己室友的照片，自己其實很丑所以沒有男朋友，顧青好不做作地問，難道才華不夠嗎？沒想到不冷不熱的聊天反而獲得了對方的激烈反應，他不斷安慰她相貌并沒有什么，將她引為知己，和她討論孤獨，顧青落荒而逃。

有的是在職小醫師，跟她說獸醫是如何地賺錢，一直單身，對于自己沒有強烈的感情和熱烈深刻過的戀情覺得空洞，而立之年卻只動過兩次心，一個是朋友妻，她離婚后和他約過幾次會卻被競爭對手刷下來。他的生活顧青好像一目了然，一眼望穿。

有的是同城的公務員，寥寥幾次的問候，好奇問道她為什么單身，她只淡淡道愛過一個人，分了。他好似領悟，只字片語間對顧青說道，你的心智走得太快。顧青觸動，答應了他見面。

當顧青眉筆逶迤開眉梢，給睫毛細細刷上睫毛膏，抿抿嘴唇上柔潤的色澤，她才發現，已經很久沒有為了誰而梳妝。她還不懂得如何裝扮自己的時候，反復問室友，哪一件衣服最好看而得體，哪一只口紅的顏色最讓人心動，即使簡單準備好也要磨蹭不肯下去，故意要陸嘉為她等上半個多小時……而這些已經恍如昨日。顧青面無表情地應對回憶，在衣柜梭巡一陣找到了自己的戰袍，并不避諱室友脫下上衣，換上紅色的修身長裙，攏攏及肩的中短發，一張小臉越發婉約動人，淺褐色的瞳仁直直看著鏡子，終是微微一笑。

打車，跟司機說好目的地，司機頻頻回頭，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顧青微微笑，裸色高跟鞋及地，關上車門走向約好的地方。

對方卻讓顧青大失所望，微胖，五官端正。帶著顧青在江邊散步，問她家住哪里，每月開支，顧青心里一清二楚，卻一派純良溫和，眉眼含笑。

同城，不論他是個如何的人，顧青想，她可以和他牽手走過校園的角落，帶著一臉昭然若揭的幸福。

他邁上臺階，伸手拉顧青，顧青看著他的手，頓了頓，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他緊緊握住，漸漸十指交叉。江風吹來，把頭發吹亂，顧青伸手理理頭發，對方順勢一手將她攬住，顧青心里不自然，面色僵硬，末了還是掛上她溫柔和煦、具有殺傷力的微笑。

“你簡直就像女神一樣，今天不回去吧，留下來過夜。”

10.

顧青嘴角凝固的微笑終于沒有辦法虛偽地上揚了。對方一把把她擁入懷中，她強忍被他滿身的肥肉擁擠的不適，聽他的聲音從上面傳來，“今天不要回去嘛，留下來好不好。”

顧青艱難地用一只手阻隔他越來越逼近的贅肉，“呵呵，這個……女孩子還是要早點回去的好。”

“那親一個嘛。”

“你不會覺得這樣實在是太快了嗎？畢竟才第一次見面……有機會我們慢慢發展行嗎？”

“不好意思，我看到自己喜歡的人就會很主動。本來看照片還有一點胖，但是本人實在是剛剛好……”

這對話實在是無法進行下去。顧青眼疾手快地攔了一輛出租車，匆匆忙忙地想要上車，對方抓住她的手，“青青，我們還能再發展下去嘛。”

顧青頭也不回地上了車，嘴角的微笑幾經顫抖，平和溫和的聲音終于泄露出敷衍的客氣，“有機會再發展，再見。”

在后座瞄了一眼司機，也沒有投來任何探尋的眼神和好奇的目光，顧青終于放松自己的面部表情，理了理半長的頭發，面無表情地喝著手中的礦泉水，默默地將對方拉黑。除了道路，周遭都是黑漆漆一片。打表器上的紅光幽幽，顧青的眼神不經意地在手機微信零錢的界面和打表器上來回梭巡。

下車結完了所剩無幾的錢，看看也快是宿舍門禁的時候，加快了步伐朝著熟悉的光源走近。路燈暖黃，投下宛如上帝的溫柔注視，一對情侶在門口依依惜別，這一刻仿佛世界都是他們的背景色。

然而他們郎才女貌的身形透露出莫名的熟悉，顧青仿佛已經預感到什么，心口猛地一悶，當陰影中的男生轉過頭來，望見那眉眼，空氣被立刻地從肺中抽離，心臟被猛地一個重擊。顧青仿佛都看到了自己趔趄的步伐有多狼狽，慣常的若無其事的表情又被拿了出來，她裝作什么都沒有看見的樣子，步伐優雅輕快地踏入宿舍，一步一步地邁上樓梯，把身后的所有都拋在她那做作的驕傲里。

當她已經確定自己再也不能被他看見，不能被他們看見，她扶著扶梯仿佛被抽走全身力氣。她幾乎是立即懊惱自己表現得滿不在乎，也許她應該表現得有一點在意，讓他看到。然而她卻是突然想到他身邊還有一個女孩兒，不是早知道了嗎，他已經不屬于她了。她突然覺得不能再想，她已經有點承受不住。

她拖著身體上樓，在門口褪去滿臉的落寞，推開門跟她們嘰嘰喳喳地講自己遇到的極品男人，“臥槽，第一次見面就要親親抱抱舉高高，還要老娘留下來過夜，瞎逛一晚上就給我買了一瓶礦泉水，本來覺得五官還過得去吧，一抱全是顫抖的肉！”

彼得潘和哆啦A夢來不及為她的段子笑，向她投來擔心的目光。她突然覺得有點承受不住。抱起枕頭問哆啦A夢有沒有什么催淚片。片頭還沒有放完，顧青已經把臉埋在枕頭里嚎啕大哭。

11.

顧青又看見了陸嘉發的說說，“陸嘉是個大傻瓜。”下面是他們的視頻，陸嘉拍蔣媛，蔣媛害羞地拿葉子擋住，藏不住蔣媛五官細致的美麗。視頻拍到陸嘉，他放松的笑容，突然就讓顧青釋懷了起來。

得不到的總會成為遺憾隱隱作痛，被自己發酵成刻骨銘心的真愛。他曾沒能得到蔣媛，一年的若即若離，她是他的遺憾，他的朱砂痣。顧青沒能得到陸嘉，幾個月的相處，一年的相忘，他是她的望而不得。陸嘉已經得到了他一直的想要，顧青何必還要苦苦糾纏停靠。

顧青屏蔽了陸嘉，也不讓對方看自己的動態。看了看課程表，周四沒有課，她約見了學校的心理醫生，輕度抑郁。

害怕忘卻的紀念，就用紀念的方式忘卻。

彼得潘問她，“忘記很難吧？”

顧青笑道：“我準備這個暑假去學車、做兼職，下學期學吉他，我們一起組個不正經的樂隊吧，唱的好就說我們唱搖滾的，唱得不好我們就好我們是搞民謠的。興趣豐富人生。”

暑假，顧青告別彼得潘和哆啦A夢，踏上了學車的旅途。師傅對她極快的領悟力和學習能力報以嘉獎，而對她橫沖直撞的開車方式報以驚魂未定的感嘆。當她在馬路上放飛自我的飛馳，師傅不經意地問道：“有男朋友嗎？”

顧青實誠道:“沒有。”

師傅居然頗為操心道：“這么大了，應該談一個了。”

顧青哭笑不得，終于了無痕跡地說：“談過，分了。談戀愛不如學習。”

師傅仿佛很是了然。顧青卻驚詫自己有一天談起他的語氣已經如此平淡。如他所說，他們教會了彼此成長。

顧青一腳踩上油門，前面毫無阻礙，她對于未來突然又有了些對不可預測的興奮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