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幸見到恒一師教人彈琴。他以精熟的琴語“指點江山”，從容不迫。一句話，可以極為洗練而又自然。如說彈輪指要“快如繁星不亂，緩如流水不絕”。聽來韻致雅奧，又確有所指。這文字脫去紙頁的束縛，在口齒而生香，在眼耳則活悅，有血有肉，飽含情趣。它是手指運動，山木琴音乃至人的縹緲情思之綜合寫意。一雙手又是那么美，那么變化多端，像飛天在琴弦上跳舞，像醉仙在云海中吟游。一塊木板也是千般講究，生則盡得山水之靈潤而榮，槁則獨享人情之傾慕而尊。

羨慕之余，我又不免自卑起來。一三年畢業后，我嘗試學了很多東西，武術、瑜伽、茶道、縫紉、繪畫以及舞蹈等，都是淺嘗輒止，無一精通。究其原因，大學之前讀書少，交游乏，以致眼光知識皆極為短狹。無論做什么事，都很力不從心，困難重重。研究生以來，自己到處打游擊，也被許多人事奇襲，一時管理不來生活的變故，這極大耗散了我的心力和精神。自感身體每況愈下，卻沒有養護調理的時間。

說到這里，我心有不慊，絕非患得患失那么簡單。仿佛夜路獨行，黑燈瞎火，一行走下去，又憂又怕。幸好天有星月，地有燈塔，心中有黎明。我此時感到人的尊貴，生的喜悅。我心中的羨慕、自卑與喜悅，都是那么真實而有活力。他們從寧靜的意識中誕生，帶給我種種奇妙的體驗，甚至令我沉思，摧毀束縛身心的無形枷鎖。

恒一師鼓勵我好好寫文章，“寫得還真不錯。”大孩子對夸獎的渴求一點也不會亞于小孩子，我也不例外。但我明白這夸獎夸的什么。就個人能力的諸多方面來看，文章稍有特出，說明別的真是不行。老師了解我，我也了解我，坦然接受這事實真相，丟掉行囊里的面具，整個人頓感快慰輕松。

輕松上陣固然重要，亦當知任重道遠。懷著內心強烈的意志和深沉的情感，勇肩著宇宙人生、歷史文化的一切需要和擔當，自然而然擺脫無聊寂寞之感和低級趣味之談。希望自己“法乎其上，得乎其中”，不忘初心，持志以純。純亦不已，悠久見生成。傳世名琴，亦需材質可得而斫，重要在群心善待。不朽事業，亦需性近輔就而為，關鍵是人能弘道。

今日兒童節，當知“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赤子心，即是坦蕩之誠心。說不失其赤子之心，不是要人言行相貌回到兒童，好做個不拘不束、無憂無慮之人。而是要人不放失兒童那坦蕩真誠，對世界充滿信望好學的精神狀態。只要還具有這種赤子之心，人就不會停止成長，直到變成天地間一最上等之人。隨著年歲逝去，人壽高增，最終可以明白生命的真意，勇敢超越生死的苦痛，爭得人世最大的自由。這種赤子之心，最向往親近天地自然，最向往親近父母兄弟，最向往親近真性至情的生之滋味。“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亦人之最大天性，終生秉之，可久可大。

淺薄之見，貽笑大方。

不出齋 ?六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