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沉睡了多久。
醒來,不帶一絲濕意的粉塵首先刺激了鼻翼,打了一個噴嚏。當刺眼的光所致失明的一瞬過去,一張張蒙塵的面孔映入眼簾。這片土地上干涸已久。
上一次醒來之時,所見是一個女人左手握著青蛇、右手握著赤蛇,在土筑的高壇上蹈著烈火。她兩膝相并、兩脛外分,雙目緊閉地扭動軀干,伴著壇下手執鳥羽的眾人迷亂的歌呼。遠處是叢林,蒼莽之間交疊隱現的無數影子。更遠處是河的盡頭,海的縱深,幽暗之中蠕動浮游的無數生靈。
這次很不一樣了。
名之為人的,已經遍布陸地、河海和天空。更密的聚集,更多規則的物。穿過依舊廣漠的曠野,行走在人的聚集地。硬的、窄的空間。比植物生長更快的,是從石與土中凸起來的盒子。比動物移動更快的,是從鐵與火中生出來的蟲子。
感知空間中被釋放的能量,以及穿梭交織的意念。當太陽過去,光亮并沒有消失,而是在黑暗的內部產生、蠕動。
人在盒子中,在蟲腹里。他們所造出的諸多名字,竟不能像從前一樣去了解。曾經存在的,都已變形,或者消失。所剩的,或者藏匿幽深之處,或者不復自由之身。
看著他們蒙塵的臉,看著他們蒙塵的心。黑暗和死亡的意義被拋諸腦后,他們有著盲動的光明與樂觀。這片土地上干涸已久。
長呼了一口氣。長久的睡眠所蓄養的力量,是為了此時。沒有加諸于人的愛恨,只是本來。
風起,電閃。云散成雨,雨的線是離弦的箭,是延伸的指尖。
箭射向平的面,斜的面,尖的頂,圓的頂,粘附的灰塵和鳥糞隨之而下。
箭落到堅硬的地面,微弱地反彈。污漬被溶解,隨水流入人所打通的地洞。
鐵蟲子還在移動,人散入盒子。鳥兒躲避,花瓣跌落。雨的線將諸物連接。
蘇醒著力量,指尖的噴涌加大。
地洞的水漸漸積滿,接著是地面的水。所能后死的,并非憐愛。沉睡已經太久。
聽到人的呼號,人的計算,有人進入了水下的閉合的盒子,有人進入了水上的船,鐵蟲子在空中盤旋,有人要離開這個星球。都是徒勞。他們沉浸在幻覺中太久,意欲憑借理性直達存在的深淵。當幻覺崩潰之時,他們會回到一切現象之彼岸,回到永恒的懷抱。
當最高的山峰被淹沒,眼中所及唯有翻滾的濁流。指尖宣泄著毀滅,地上的或空中的,潔凈的或不潔凈的。毀滅的是自取毀滅的,主宰的是自以為主宰的。
沒有拯救者,沒有種子。毀滅是唯一的不可毀滅,毀滅之后方有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