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5日
普羅旺斯依舊美好,它的大部分土地依然空曠寂寥,荒無人煙。在山谷的上空依然飄蕩著平和寧靜的氣氛,雖然這已是現代社會的奢侈品了。老人們還在玩著他們似乎永遠無法停止的滾球游戲。市場也像過去一樣豐富,多姿多彩。空氣還是那么清新純凈,讓人可以無憂無慮地呼吸。
——彼得·梅爾《重返普羅旺斯》
讀旅行、游記之類的書,是在財力、精力還不足以支撐日漸強烈的好奇心時接觸世界的一種捷徑,那些流淌在作者生命中的行走時光就成為了我的眼睛,字里行間充斥著未曾謀面的精彩。法國,是一個好久遠的夢,仿佛始于雨果筆下的那個丑陋的敲鐘人,也或者,是雕刻著塞納河畔夕陽和埃菲爾鐵塔的某張明信片,確乎是記不得開始了。或許,所有的故事,都有相似的起因。
彼得·梅爾是一位英國的知名作家,初為廣告業界的高級主管,后厭倦了寫字樓的繁忙與浮華,告別了霧氣迷蒙、灰暗喧鬧的倫敦,隱居到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地區,主要作品有頗受讀者歡迎的旅游散文“普羅旺斯系列”、小說《追蹤塞尚》、《一年好時光》等,筆調是一貫的細膩恬淡,雜糅幾分幽默詼諧。可以說,在看彼得·梅爾的書之前,我對普羅旺斯的了解僅止于一點可憐的地理知識,若有別的,大概也只是旅行雜志、影視背景中大片的薰衣草田罷了。然而我承認,這是個極富詩意的名字,它讓我行游的夢里多了太多芬芳的色彩。讀多了雨果世界的悲慘小人物、司湯達筆下的嚴酷現實,或許,大腦疲倦的你,也需要這樣一本悠閑安靜的書,為你構建一個飄滿酒香的遠方小鎮。就從《普羅旺斯·山居歲月》開始吧!
“與世界上那些風景優美、顯赫聞名、繁華擁擠的地方相比,普羅旺斯好像更多一份天賦的和諧,一種別具一格的自然風韻。它既令人砰然心動,又令人沮喪不堪,就像一位喜怒無常、不易相處的朋友,但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對此,無論堅守還是反叛,你都不需要有任何歉意。”
就好比說起巴黎,人們就想到了鐵塔和“浪漫花都”一樣,說起普羅旺斯,人們就想到了六七月間的紫色花海。對于一個不曾踏足的地方的印象,大概最容易止于美好的幻想,而這種主觀的判斷往往是狹隘的。讀的書多了,你才知道,原來巴黎街頭的流浪漢和小偷是當地政府的一塊心病,他們足以讓你在沉醉塞納河的同時身無分文,原來普羅旺斯的八月是酷暑瘋狂蔓延的最難熬的時間段,烈日足可以融化了道路上的瀝青、烤裂了土地、燒干了碧綠的青草。你才知道,幻想終是不可靠的,理智能夠讓夢醒的時候少很多悵然若失的痛苦。
“一年之中平均有100至150天,普羅旺斯都刮著西北風,每次起風大約總相隔兩到三天,偶爾風力大到可以吹起咖啡桌。有時候這種西北風真是令人手忙腳亂氣急敗壞。門窗不是被吹得吱呀呻吟,就是哐啷亂響;屋瓦被卷得稀里嘩啦、滿地急飛;食物被從杯盤碗碟里吸起來拋到半空,除非眼疾手快抓得住,否則別想在戶外吃東西;它還會不依不饒地圍著門窗緊閉的房子打轉轉,嗚嗚地低聲嚎叫著,尋找可鉆之隙。然而,所有這一切都是可以原諒的。白天,西北風一起,把漫天的烏云卷得無影無蹤,天空澄明如鏡,只剩下一片深邃的夢幻般的蔚藍,宛若一張天然的明信片;夜里,風把星星擦拭得分外明亮,群星在夜空里熠熠生輝,有種難以置信的清澈之美。空氣清新而干燥,不帶一絲水汽。明澈如水的光線會讓最業余的畫家也禁不住拿起畫筆在畫布上描摹下眼前的一切。”
有點像中國西北部地區的氣候,但顯然不是同一個概念。普羅旺斯被大風刮得雞飛狗跳的時候,我們可能正處于巴不得頭上套個塑料袋再沖進漫天黃沙中的狀態。西北部的大半個春天,肆虐的沙塵暴讓你再無看風景的閑情雅興,空氣干燥但不清新,澄如明鏡的天空更是難得一見的景致。
其實哪里都不缺少風景,哪怕是黃沙漫天的西北,也有著別具一格的大氣和滄桑可供游客品評。假如彼得·梅爾在大風肆虐的時候心生怨艾,在炙熱難耐的時候頓足捶胸,我想,再有十個二十個性情迥異的普羅旺斯,都難以讓他從倫敦的紛擾中解脫出來。很多人不厭其煩地尋找“遠方”,沉醉于他鄉片時的清風朗月中,卻越來越覺得迷失,越來越覺得疲憊,是不是真的因為,我們太容易依附自己的心情去評定眼前的風景?就像柔美婉約的江南,當你身居其中的時候,就必然會漸漸覺出她的某些懦弱和陳舊。你隨遇而安的時候,會把那些懦弱和陳舊稱作“寵辱不驚”,大肆欣賞;你浮躁憤懣的時候,她卻仿佛又變成妖艷輕浮的靡靡之音,無辜經受你的指責和辱罵。可惜你辜負了良辰美景,可恨你錯看了悠悠歲月!
“在普羅旺斯,人們對于剛剛過去的昨天,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觀點:一種浪漫,一種現實,每種都通過他們購房置業的選擇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浪漫派人士一般都是年紀較輕、經濟富足的夫妻,剛從歐洲北部的某座城市搬到這里來。對逝去的昨天,他們懷著一往情深的癡迷,希望自己在普羅旺斯購置的老房子能盡可能保持“真實”的原貌。與此同時,這所老房子原來的主人——一對在普羅旺斯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夫妻——正為晚來得福而暗自欣喜。房子賣了好價錢,夫婦倆搬進了一座摩登的小別墅,有著雙層玻璃窗、中央電暖氣和設施齊備的廚房——他們夢寐以求的美式廚房。對昨天的生活,他們沒有絲毫留戀,因為過去的一切簡直刻骨銘心。”
我想起有一次在一個中法文化交流展上的一些照片。那些法國南部鄉村的屋子,大都保持著很小的窗戶、凹凸不平的地板、逼仄的樓梯、昏暗的采光。這一切,在厭倦了都市一成不變生活的人們眼里,非但不是什么嚴重缺陷,反而充滿了陌生的魅力。想來真是令人感慨!去年我去蘇州同里,確有相似的感覺。同里是位于蘇州吳江的一個古鎮,保存得還相對完好,但是鎮子周邊的開發速度讓人瞠目結舌,這也引起了幾乎所有游客的質疑,倘若每個原本安寧靜謐的古鎮都被開發得過商業化,是不是又是一場文化的浩劫呢?游人漫步水鄉,在花香鳥鳴和江南曉霧中做著前世今生的夢,這本是極其安靜唯美的事情。但是隨著開發程度的加深,古鎮的靜謐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絡繹不絕的游人、車聲、廣告牌,我們斷難在眼花繚亂但千篇一律的工藝品中找到片刻的感動。可是和當地居民的交談,卻讓我有了另一種認識,他們雖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對于生活改善之后的欣慰,旅游業的發展給當地人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財富,這對于他們而言,不得不說是一種進步。
一個人便是一個微縮的世界,現實是一堵神秘的高墻,城里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進去,不過如此。無能為力的路人,唯有長嘆一聲,他的面前,也有一堵不好跨越的墻。
“那是七月里的一個早晨,我坐在村里咖啡館的門外,悠閑地觀察鵝卵石路面上暗自涌動的股股熱流。就在這時,一行人從街那頭殺將過來。沒錯,正是一幫游客。他們一身打扮光鮮亮麗,皮膚曬得紅紅的,但要烤成古銅色還有待時日,每個人都戴著一副最時髦的黑漆漆的墨鏡。服務員端來了我的咖啡,抬頭打量著這些外來客,點頭嘆道:“瞧啊,候鳥的夏季大遷徙又開始啦。”…… 這樣的人在我們的相識中難道還少嗎?他們自視甚高,認為自己是世界的流動公民,講文明、懂事理、待人細心周到、看問題頗有見地,總之,他們到了哪個地方,哪個地方就算是有福了。只有那些“烏合之眾”才應該被稱為游客呢。他們把馬路擠得水泄不通,闖進面包房把架子上的東西一掃而空,大小餐館被他們占山為王,途經之處留下一片垃圾,一句話,把一處安靜祥和的所在變成吵吵嚷嚷的大集。”
這段話看得我心驚肉跳。差點以為,彼得·梅爾是在當面指責我;差點以為,旅客群眾那個自視甚高的人,大概就是陶醉于美景暈頭轉向的我了!可是幸好,我的筆實在無法肆意刻畫那個未曾謀面的世界,而且行途未遠的我,實在算不上一個遷徙的游客。假如有一天真的踏足普羅旺斯,也許我也會情不自禁地吟哦幾行“自視甚高”的句子,到那時候再去接受彼得先生的指責,也該無憾了,大不了大笑一聲,和他一道,在薰衣草的香氣中,在葡萄酒的芬馥中,在大蒜美乃滋的甜膩中,來一場暢快淋漓的“吵吵嚷嚷”罷了!
……
普羅旺斯終歸是陌生的,不論我在彼得·梅爾的文字里神游多久,我所看到的都是他盛放喜怒哀樂的世界。放下書本,我的眼前依舊是江南沉沉的月色,城市妖嬈的霓虹,我觸手可及的,仍然是這片沉穩滄桑的中華大地。然而,他的普羅旺斯和我的世界,在這樣的一個時刻,確有那么一種交織。當那個世界的華彩或失落流入我的生活,或許,我可以更多一份夢想,去明晰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去嘗試該為那個不確定的未來埋下怎樣懸念重重的伏筆。我想,這該是閱讀對于我,最大的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