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 | 遙遠的注目

>>> 讀《燕子最后飛去了哪里》,想起了的一些往事。:)

如今想來,我大概是喜歡過他的吧。

四月的深圳,已然炎熱聒噪,正午有些刺眼的陽光一大片明晃晃地灑下來,透過公路兩旁高大的細葉榕樹厚厚的小葉子碎碎地打在地面上。街道兩旁老舊的小店鋪,站著三三兩兩的大叔阿姨在閑聊,不知從哪里傳來一聲故意拉長的噴嚏聲,那只小白貓又躺在收銀臺打起哈欠來了。有些許風,吹得人懶懶的,我百無聊賴地刷著朋友圈,忽然有一張合照躍現在屏幕上,我的心一緊,哦,他要結婚了啊。

過往發黃的記憶隨著午后的風流動了起來。他是我的初中同學,我們同班了三年,但是在這三年里,我們很少有交集。記憶中最常出現的交集場景就是,他趕在上課前來到教室,急沖沖地坐下,一邊從書包里掏出作業本,一邊伸手拍我一下,“來,借我你的作業,參考參考”。然后,我便自覺地拿出作業,遞給他,小小聲地說:“別全抄,老師會發現的。”他每次聽到這,都會在抄作業的百忙之中抬起頭來,和我相視一笑。

我最初知道他,是他剛被安排坐在我后面時,問我的同桌關于他的事。同桌說起他時,特別說起他調皮搗蛋,在校外胡作非為的事,雖然看起來“無公害”的樣子,實際上是個名副其實的“壞男生”。大概正是這番話使我在后來的時間里特別注意起他。雖然他就坐在我的身后,平常根本不會說話,不知是因為我們“城鄉”差距,還是成績差距,或者不過是他壓根不需要搭理我。

我是從村里的小學考上來了,平日就只知道好好學習,“刻苦”地考出一個個好成績,讓老師稱贊,讓爸爸媽媽喜歡。剛考上這個初中時,我幾乎沒有朋友,因為以往村里的那些同學朋友,有些就不繼續讀了,有些出去讀中技了,還有些不知道去了哪兒。

而他,是鎮上的孩子,不需要住宿,學校還有很多和他一起讀幼兒園、讀小學的同學朋友,他們有著同樣的生活經歷,有著許許多多說不完的話題。說實在的,那時候我還有些羨慕他,可以有那么多朋友,可以做那么多與學習無關的事情,可以在老師面前說自己想說的話。那時,他最喜歡的就是在上課時“嗆”老師,老師說一句,他接下一句,常常“妙語”連天,讓聽課聽得昏昏欲睡的我們哄堂大笑,但大多時候他都會在課堂上呼呼大睡。老師當然不喜歡這樣的孩子,但學生們卻不一定。

后來,我擔任了班級的語文課代表,負責收齊語文作業。他雖然成績不好,但卻沒有缺過一次作業。我很詫異,平常上課睡覺,下課總是不見蹤影的他怎么會有時間完成作業呢,甚至有時候還得到不錯的成績。后來,我終于知道原因了,是有一天上課之前他來問我:“來,借一下你的作業,參考參考。”我心里一醒,啊,原來他之前的作業都是抄來的呀,也真是一個“努力”的學生呢。我轉頭看著他,說:“不行,老師說了,不能抄作業。”

他狡辯道:“哪是抄,是參考參考。”

他嬉皮笑臉軟磨硬泡地說了半天,我實在受不了就借給他了。我問他,“你之前是抄誰的,現在怎么轉來抄我的啦。”

他說:“天機不可泄露,不過原因可以告訴你,他最近成績不好啦,老是做錯,我也白參考啦。”

我笑道:“想不到你也是個‘積極向上’的學生啊。”

他抬頭一笑:“可不是嘛。”

但我們的交集也僅限于每次他借我作業時不咸不淡地交談幾句,我甚至并不清楚自己是否心存喜歡,只是不由自主開始注意起他來——在每一個老師叫他起來回答問題時,光明正大地回過頭去看;在無數個不為老師注意的瞬間,偷偷把頭往后偏去,用眼角的余光飛快而模糊地向他的座位瞬去一眼;在和其他同學有的沒的聊天中,總是特別留意起他的消息,或者把話題悄悄引到他身上,希望多知道些他的事情。我說不清我是為了學習才開始好好練字,為了好成績才每次把作業認認真真完成,還不忘檢查幾遍,還是為了能“吸引”他繼續借我的作業,好讓我們能說上幾句。

有一次周五放學,我站在校門口等爸爸來接,那天爸爸來得很晚,原本嬉嬉鬧鬧的校門口就只剩下我一個等在那,門口的大燈也亮了起來了,我感到很難過,雖然知道爸爸肯定是暫時走不開才這么晚還沒來接我。正在我獨自哀傷的時候,忽然聽見后邊有人說:“誒,你還沒走啊。”不用回頭,我便知道是他。我略有些緊張,這是我們第一次除了教室以外的說話,我轉過身來,于驚訝和尷尬中點點頭。他接著說:“要不一起去吃個云吞面,我剛要去吃晚飯。”

我感到巨大的歡喜,然而又隱隱地難過起來,卻盡量得表現得平常,好像我們已經很熟悉了似的,我說:“不啦,我爸待會來接我,看到了不好。”

他說:“有什么的,你站在這又熱又多蚊子,來吧。”

他隨即便幫我提起了行李,走到校門口旁邊的云吞店,叫了兩碗云吞面。

我問他:“怎么出來吃飯,不在家里吃呀?”

他說:“爸媽工作忙,平常都不在家。所以我基本都在外面吃的。今晚在學校打球打得晚,就在學校附近吃了再回去。”

我“哦”了一聲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兩人忽然安靜了下來,氣氛有些尷尬。我看了一眼放在他旁邊的黑色背包,里面果然有一個籃球,我說:“啊,聽說你打籃球很厲害。”

他笑了起來:“哈,你有眼光,我可是打遍xx中學無敵手的神投手。”

我大概也沒接下來說什么了,或者我們還聊了一會籃球和他的生活。我太緊張了,經常上一句下一句沒頭沒腦地說,沒頭沒腦地笑。剛在我們吃完云吞面的時候,我爸就來了。我就拿著行李,坐上我爸的老舊摩托車回家去了,最后和他輕輕地說了一句“謝謝”。

那時候的中學,同學們似乎都不太看重學習,即使老師每天耳提面命地提醒,也并沒有引起大家的關注。不知道是我沒發現他們的重視,還是他們就是那樣不喜歡讀書。當我每天用心聽課、埋頭做題,為每一次試卷的分數而歡喜或憂心時,他們卻對這一切都無所謂。初中三年,倏忽地就過去了。期間,他曾換過位置,后來調了班級,再后來聽說他與別人打架被休學了,再再后來聽說他退學了,想不到啊,那一次吃面竟然是我們最接近的一次相處。

初三中考后,我們學校五個班級就幾個考上了重點高中,還有些同學去了中技,還有些同學從此以后也在沒有聽到過他們的消息了。那時我們無論如何不會想到,中考結束那天竟也是我們大多數同學最后一次的相見,那些曾在我同學手冊上認認真真寫下“祝你前程似錦”、“勿忘我”之類的話的那些同學啊,你們都在哪兒呢,你們過得好嗎?

而他,我也曾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再聽到他的消息。高中的生活很緊湊,就是不斷地聽課不停地考試,直到高考結束,曾經初一的班長忽然來了興致,舉辦了一次初中畢業三周年聚會。本來我是不想去的,可卻又希望可以再聽到他的消息,我去了。

果然,闊別三年后,不,是四年半了,我又見到他了。他瘦了,扎實了,可笑起來小酒窩還是那么可愛。我坐在K房,躲在沙發邊上,拿著一瓶飲料,安安靜靜地偷偷地觀察著他。或許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走過來和我說話,他說:“大學生啊,要去哪讀書了?”

我說:“大老板啊,成績還沒出呢,大概也是在附近的城市罷。”

“很好啊,現在看到你們一個個大學生的,我都羨慕了,當年沒好好讀書。”

“瞎說什么呢。現在在哪高就啊?”

“剛辭了,準備去西藏當兵。”

我詫異:“當兵?!可不像你這種小少爺會做的選擇。”

“鍛煉鍛煉罷。給我你的電話,我們常聯系。”

那年夏天,天氣特別熱,大學開學前一天,我回去初中看了一下,走在暑假里空無一人的學校,太陽很大,香樟的枝葉柔拂碎響。學校變得好小啊,曾經在這兒讀書的時候,覺得學校好大啊,大到我想遇見某個人時,基本沒有機會。而今再回來看時,學校小了,教室小了,那些陳舊的土黃色桌椅也好小。踱步到曾經的座位前,早已不是那一套桌椅,不知那個被我在桌面刻滿心事的桌子現在在哪里呢,曾經那一份不可捉摸的感情,似乎也隨桌子一道下落不明了。

凝聚了三年汗水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如期而至,那年九月,我踏上了前往另一個城市的路途。臨行前的那幾天,我有些興奮,卻又仿佛害怕,大概是對未來不可知的一切感到迷茫罷。在這段時間里,我都沒有接到過他的電話,慢慢地,我也開始并不那么注意他的存在了。

大一時候,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到了新的城市、新的學校,生活在一切新的同學里面,上了新的課程,聽著新的老師的課,一切都是新的,連同19歲的心情,也是新的。正當我沉浸在這一切新的事物帶給我無限的活力之時,他忽然給我打來了電話。

他說他在甘肅,還是個新兵,原本軍隊里不給他打電話,現在才能打,用的是電話卡,卡里沒錢了電話就會自動掛掉了,他讓我要有心理準備。解釋完一通后,他問:“你現在在哪個城市?新學校還好嗎?”

我說:“在深圳,新學校很好。”忽如其來的電話讓我有些許緊張,我的緊張大概并不是因為他,而是我自己,在平日的生活里,我大概已經忘記了他了。

“哦,我們之間的距離剛好2700公里。”

“哦?地理學這么好啊。”

“大概吧,我也待過深圳呢。”

之后,我們大概還聊了一些各自的生活罷。在電話里的他,不像現實中的他那么與我無話可聊,電話里的他,似乎有著更大的傾訴欲望,似乎急于告訴我很多關于他自己的事情,也似乎很想知道我的事情。

在他待在甘肅,而后去到了新疆的兩三年當兵時間里,他給我打了好些電話,但不知怎的,我們都沒有談到關于愛情、關于喜歡的事情,我們都似乎很默契地避開了這些話題。只是在一次的電話里,他說道:“除了給我媽匯報平安之外,我就打給你啦。你要好好和我說話。”

等到我大三那年,他退役了,忽然來到了我的城市,給我發了個信息,讓我出來一起吃個飯。我剛好那天都有課,不方便出去,就拒絕了。過了幾天,他又給了我個信息:“2700,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什么意思啊?不就是深圳到甘肅的距離嗎?”

待我回復后,過了很長的時間,他才回復我:“是愛七的意思。”

七是我的外號,我猛地似乎被什么東西擊中了心臟。我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回復他,或者說,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

那時候的我,忽然感受到一種巨大的歡喜,同時也感到一種難過。我不知道我對他的感覺可否稱得上是“喜歡”,如果我們把那種無聲的、遙遠的注目視為喜歡的話,那么,初中一直到高中的時候,我大概是喜歡過他,我承認這一點。

大概是他的告白來得太晚了些了,雖然那時的我,也是個單身。但是多年以來不同的生活經驗好像一道無形的鴻溝,讓我再也無法選擇他,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受,你喜歡著他,卻不能選擇他。

我沒有回復他。

而后一年多時間里,我忙著考研,然后又換了城市,期間,他也曾給我電話,也曾約我見面,但我們都沒有戳破這種“平靜”。我試著忽略他喜歡我的事情,但這很難,更令我難過的是,對他的電話與會面,我竟都有些興奮。轉念一想,我們都沒有去戳破它,或許他也是明白的,我們之間再也沒有可能的。

最后,我們怎么結束這段關系的,我快要想不起來了,大概是某一次吃飯吧,到了深夜,我們大概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只是沉默地在江邊并排地走著,那時該是夏天,天氣有些悶熱,可江邊吹了徐徐的風 ,遠處路燈光色黯淡,我忽然低聲說:“我以前喜歡過你的。”

他回復了什么,我已然忘記了,大概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而那時的我,倒是難過了好一陣子。這樣一句過去完成式的語言,就是我對他長久以來的關心的回復,也是對自己深藏在內心的喜歡的最后答復。之后我們的聯系越來越少了,少到他只剩下一個小影子留在了我屬于初戀的小角落。

畢業之后,我回到了深圳,開始自己的事業,開始自己新的生活,繁忙緊湊的節奏早已不予許我回憶起那些發黃的過去。只是有時在某位朋友的口中,聽到他的消息,或者就像現在,在閑時刷刷朋友圈,得知他的消息。或許這也是一個很完滿的結局罷,對于這一段或許不能稱得上戀愛的無來由的感情,它單薄得讓人不知如何提起,卻也深刻得讓人不知如何忘記。

每年春夏,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吊扇在頭頂上無知無覺地吹著,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響,吹得桌面上的試卷嘶嘶作響,你在我身后,睡得呼呼作響,有時忽地冒出幾句令人捧腹的話,窗外幾棵高大的楓楊,濃蔭匝地,不歇的蟬鳴。這大概就是我最美好的時光。

初中時校園如此這般的小角落,都是談戀愛的圣地呀。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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