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耳環

戴珍珠耳環的少女

他點燃一根煙,強迫自己閱讀。他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翻開其中一頁,第一行寫著:我們追求被禁止的東西。從原則上來說,人們所禁錮的東西不外乎是真理。

書店就開在那家珠寶店的對面,顯而易見,這是絕佳的蹲點場所。他避開擁擠的教輔區和冷清的外文區,前者的嘈雜讓他頭痛,后者又讓他太過顯眼。他站在玻璃窗前,視線越過書本,窺探對面的珠寶店,不出意外的話,一個小時后他將出現在那里,并帶走那對珍珠耳環。

那對珍珠耳環,和小拇指的第一個關節一樣大。他第一次見到它們是在九個月前,當時是S先發現的它們,于是S興奮地拉著他過去。她禮貌地請求柜臺小姐取出那對耳環,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戴到耳垂上。

“好看嗎?”S等著他的贊美。

他笑嘻嘻地回應,同時不經意地用余光瞥到了標簽上的價格,他半年的工資。

之后,S很懂事地摘下耳環,按原來的計劃,逛街,看電影,他們很默契地把這件事忘了。人類意識的奇妙之處在于,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有個機會從意識里鉆進去,就別再想把它趕出來了。

在兩個月后的一個午夜,他和S在家看一部老電影,屏幕上,一群囚犯用鋼釘和錘子砸地板,企圖越獄。水泥地板上出現的裂縫,飛濺的石塊,這個畫面讓他激動,于是他抱住了S。后來他們滾到了地板上,和之前發生過的無數次一樣,他們喘息,顫抖,呻吟,在最后的時刻親吻對方。

他躺在一旁,看屏幕投射在墻壁上的光影變化。“那對耳環真好看。”S忽然說。

那時他就知道他們完了。他不可能花半年的薪水去買一對耳環,S也不可能忘掉那對耳環戴在她身上時散發出的光彩。當然,只有一個結局。

他在感情上總是被動的一方,在之后的相處中,他就像一個等待行刑的死囚,等著S宣布最后的結果。盡管早就做好了準備,甚至把那個場景在腦子里預演了無數遍,但當S當面說出口的時候,他還是比原本預料中的更傷心。他分不清楚,使他傷心的是S的離開,還是S宣布離開時過于平靜的語氣。為了他的自尊,她應該是要表現出些傷心和惋惜才對,但她沒有。

去他媽的自尊。

于是他辭去了工作,白天在城市里四處游蕩,晚上則看那些不知所云的書。他倒不至于喜歡這樣的生活,但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剛開始的時候,他還不時地想起S,回想起那些原以為是永恒的瞬間,那些微不足道的爭吵。他常常假設,如果在過去的某個時刻,他不那樣做,而是以一種S更喜歡的方式去處理,S會不會更愛他,他們會不會走得更遠一點。也許再遠一點,他們就會結婚,甚至生小孩。有了小孩后的S還會在意那對珍珠耳環嗎?

后來他就很少再想起S。那對耳環卻愈加頻繁地出現在他腦子里。它們像一根刺,時不時伸出來在他的心上扎一下,又像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無能的具象化。有時候他只是單純地想到那對耳環,想到它們的潔白。它們現在戴著哪個女人的耳垂上,或者躺在玻璃柜里。于是那對耳環成了他的執念,他終于知道自己非得到它們不可,沒有選擇。

既然要得到這對耳環,那么只有兩種方式——付錢和不付錢。

為什么決定以搶劫的方式來得到這對耳環?盡管它的價格貴得驚人,但和搶劫的風險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很難說清楚,當他決定要得到這對耳環的時候,首先浮現在他腦子里的就是搶劫。后來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也被自己嚇了一跳。

它們還在那家店里嗎?要是被買走了,他該怎么辦?于是當他在珠寶店里確認了那對耳環還在的時候,幾乎要雀躍,他微笑著看著它們,那一刻,他相信自己會得救。

接下來是勘察,制定計劃。連續一個禮拜,他在珠寶店對面的書店蹲點,觀察他們的工作時間,換班時間,人流量等等。

他想起電影里的一句臺詞:you mustn't be afraid to dream a little bigger, darling.既然決定要搶劫,搶一對耳環和搶一麻袋的珠寶有什么區別。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個行為會破壞此次行動的純粹性。

他在店里員工吃完午飯后動手。這時候珠寶店的人流不多,另一個原因是,人類剛吃完飯的時候,大量血液涌向胃部,而大腦的血液會相應減少,人的判斷力會下降。他們的判斷力下降,會更有利于他的行動。

他走進珠寶店,戴著鴨舌帽和墨鏡,準備吸完最后一口煙,這會讓他平靜。店員立刻微笑地迎上來,“你好先生,我們店里不允許抽煙的,您可以先到外面把煙抽完再進來。”

他不顧店員地阻攔,徑直走到柜臺。

“那對珍珠耳環。”他把煙頭按在玻璃柜上,煙灰在玻璃上散開,像掉落的蒲公英。

“什么?”柜臺的服務員露出厭惡的表情。

他在玻璃柜的左側看到那對閃著黃色光芒的耳環。他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這是搶劫。”他指了指那對耳環,“把那個拿給我。”

他在店員驚詫和害怕的表情中緩緩走出珠寶店。不能跑,他想,不然和小偷有什么分別?他在第一個街角拐彎,沒入了人流。

一整天,他把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食指和大拇指一直捏著耳環。他在口袋里感受它的細膩,光芒。他在臨街櫥窗的倒影上看到一個警察。他沒想到自己這么容易就被發現了,也許是因為無所不在的監控器,也許這個警察并不是來找他的。

總之,他開始跑,穿過擁擠的人流,穿過他們的笑聲,穿過他們的叫喊,穿過他們的交談。等他停下來回過頭的時候,后面正有四個警察朝他跑來。他們的面部因快速的奔跑和焦急而產生了扭曲,嘴唇正緩緩張開,企圖發出某種聲音。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對耳環,把它們舉到眼前,它們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一種迷人的色彩,在警察奔跑的背景下顯得更加好看。

于是,他把珍珠耳環丟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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