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我深切地知道，清瑤比我更加傷心難過。這幾年，清瑤放下身段，求助于周圍所有人幫我介紹男朋友。常此以往，以至于認識她的人怕被她纏上或是望風而逃，或是避而不見。她的難堪更甚與我，可是她卻懷著壯士斷腕般的勇氣，勇往直前，毫不氣餒。
——我妹妹長得很漂亮。
——我妹妹很有才華。
——我妹妹很善解人意。
——我妹妹溫柔又可愛。
——我妹妹勤快又會持家。
——我妹妹將來一定是一位賢妻良母。
……
清瑤總是不厭其煩地向周圍的人這樣介紹著自己的妹妹。可是無論她有多少的賣力，由于妹妹的年齡日趨增長，所以別人并不怎么買帳。如今38歲的林清瑤本該是一個完全幸福的女人，她有深愛自己的丈夫，有聰明乖巧的兒子，有令人驕傲的工作，然而她卻有一個遺憾——那就是自己的妹妹至今未婚。這個遺憾是她心頭唯一的痛，每每想起便不得安眠。
我坐在路旁的咖啡館，點了一杯咖啡，看著窗外的人流和車流，有一顆眼淚竟然不經意地滑下眼角。我慌忙眨了眨眼，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思緒回到了遙遠的從前。
夏日午后的庭院里，兩個扎著麻花辮的小姑娘正在高大的葡萄架下朗讀，稚氣的聲音越過院墻，傳得很遠。
唧唧復唧唧，
木蘭當戶織。
不聞機杼聲，
惟聞女嘆息。
問女何所思，
問女何所憶。
女亦無所思，
女亦無所憶。
……
“清琬，你現在能不能全部背誦下來？”清瑤正在教我背誦這首《木蘭詩》。
我低著頭，喃喃道：“還沒有背熟呢。”
“我再陪你背兩遍，如果背熟了，我帶給去摘合歡花；如果背不熟，我只能自己去嘍。”
一聽要摘美麗的合歡花，我就賣力地背誦起來。
這時，低沉而滄桑的聲音從屋子里傳出來：“清瑤，不可以帶清琬去爬樹。”
“知道啦，爺爺。”清瑤雖然嘴上答應著，臉上則是一副我行我素的表情。
半個小時后，兩個小姑娘便一前一后溜出了院子。
村子中央有一株高大的合歡樹，沒有人能說得清它們的年齡，連村子里最老的老人也不能。每個人只知道，從自己記事起，它就早已高高地佇立在那里。它雖然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卻依然枝繁葉茂，生機盎然。每年夏天合歡花盛放時，美得如同天上的朝霞。
“清琬，你在下面等著。”清瑤邊說邊像猴子一樣利落地爬到了樹上。她坐在樹叉上，摘兩朵合歡花插在發辮上，然后再摘幾朵放在口袋里，那是特地為我摘的。我在下面等著清瑤下來，可是她卻坐在樹上，拿著從爺爺房里偷出來的老式單筒望遠鏡眺望著遠處，說道：“哇，大志哥光著屁股在河里抓魚呢。如果讓他爸知道，又會挨揍了。”
林大志是清瑤的同班同學，只比清瑤大一個月。村子里所有孩子都說，大志哥喜歡清瑤。因為有一次，他偷偷把一封情書塞到了清瑤的書包里，可是卻被同班的小胖看到了，所以這件事成為了公開的秘密。當然，往清瑤書包里塞情書的男孩子太多了，可是清瑤從來都不理睬。大志哥曾經因為下河抓魚而差點溺水，所以之后他爸不允許他隨便下河。
“大志哥有沒有抓到魚？”我好奇地問道。
“不知道呢。”清瑤搖著頭說道。
“我也要看光屁股的大志哥。”我在樹下著急起來，于是不顧自己超爛的爬樹技術，便抱著樹向上爬。清瑤只顧拿著望遠鏡眺望著遠處，沒有注意到我。等我摔下來大哭時，清瑤才意識到禍事釀成。清瑤迅速從樹上下來，急切地問道：“傷到哪里了？”
我指著擦出傷痕的腿，淚流不止。清瑤臉色大白，立即背起我往村里的診所跑去。老大夫戴著老花鏡看了看，笑呵呵地說道：“沒有什么大礙，只是擦傷了一點皮。”說罷，他首先清洗了傷口，然后抹上藥，叮囑道：“天氣太熱，包扎起來反而不容易好，但是一定不到碰水。”
“會不會留疤呢？”清瑤嚇得淚在眼眶里打圈。
“不用擔心，過幾天就會好的。”老大夫說道，“清琬，一會兒就不疼了，不要再哭了。如果你爺爺看到，可要心疼嘍。”老大夫知道這家的老爺子偏愛小孫女。
老大夫話音未落，爺爺已經飛似的進了診所。老大夫簡單地說了一下傷勢，爺爺陰沉的臉色才略有好轉。
“讓爺爺抱著回家嘍。”爺爺小心翼翼地抱起我，然后轉身對清瑤說道：“快回家吧。”
毫無疑問，清瑤因為我受傷而受到了爺爺的懲罰——站在影壁墻前面壁思過。到了晚飯的時間，爺爺的臉色依然陰沉著，所以其他人不敢擅作主張讓清瑤回屋吃飯。我也因為清瑤受罰而拉著一張臉，一直悶悶不樂。我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飯，然后趁其他人不注意，拿了一個包子便向外跑去。
“清琬，慢點，千萬別摔著，腿不疼了嗎？”爺爺喊道。
“不疼了。”
我來到影壁墻前，將包子遞給清瑤：“姐，你最喜歡的肉包子。”
“爺爺看到沒有？”
“沒有。”我得意地說道。
清瑤笑了笑，說道：“還是你最好了。等你腿好了，我帶你去河里抓魚。”
我高興地點點頭。
清瑤說罷，一眨眼的工夫就狼吞虎咽地把包子吞進了肚子里。
爺爺吃完飯，對奶奶說道：“把飯菜再熱一下，讓清瑤回來吃飯吧。不過，得嚇唬嚇唬清瑤，膽子太大了，萬一帶著清琬下河就麻煩了。”然后，爺爺走出來，來到影壁墻前，對清瑤訓話：“記住，不能再帶著妹妹去爬樹，更不能帶妹妹下河，否則我就打斷你的腿。”
“我再也不敢了。”清瑤裝出懺悔的樣子。
“爺爺，我要下河抓魚。”我在一旁說道。
“河里有大水怪，如果你下河，會被大水怪抓走的，那么就再也見不到爺爺了。”為了阻止我下河，爺爺只得編瞎話。
“清瑤，進屋吃飯吧。”奶奶出來喊清瑤吃飯。
清瑤看了看爺爺，卻不敢動。
“回屋吃飯吧。”爺爺終于下了赦令。
清瑤風似的跑回了屋。
“大志哥今天去河里抓魚了，他就沒被水怪抓去。”我說道。
“大志哥是大孩子了，所以大水怪不抓他。大水怪只抓像你這樣的小孩子。這樣吧，等你長得跟大志哥一樣高，爺爺就教你游泳，到時你就可以下河抓魚了。不過，你得答應爺爺，在這之前千萬不能下河。”
我點點頭：“我記住了，長到跟大志哥一樣高就可以學習游泳嘍。”
“我們清琬最乖嘍。”
由于村子傍山枕水，因此村里的人大多都熟悉水性。每當汛期時，村旁的那條小河的水位便會上升，水流就會變得湍急。大人們怕孩子們私自下河出事故，于是總是編出各種鬼怪的故事嚇唬孩子們，讓他們遠離河流。可是，膽子大一點的孩子們卻從不畏懼，依然偷偷學會了游泳，經常在河里嬉戲。而我，因為爺爺地一再阻止，成為同齡的孩子中學會游泳最晚的一個。不過，也由于爺爺親自教授，加上嚴格要求，所以成為了村子里水性最好的，沒有之一。而清瑤是跟爸爸學習的游泳，雖然她學得很早，卻稍遜我一籌。這是我唯一勝過清瑤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