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真是任性,而且任性得太不是時候。剛剛還亮得慘白,沒三五分鐘,竟然一下決了口子,碩大的雨點在空中擠得乒乓作響,只盼著早一點墜地,像餓著的嬰兒迫切地尋找母親。
路上霎間難尋人跡,我孤單得猛吸一口氣。這兒前后左右都挨著小區,別墅大廈林立,我卻無處可躲,不知哪兒是立錐之地。樓房很高,我經常仰視得眩暈,別墅很大,像我們村里的禮堂,見著前面,望不盡后面。
它們都沒有廊檐,上上下下像斧子劈過一樣,滑溜整齊。即使有,我也進不去,都被高墻圍著,上面布著電網或者尖銳的玻璃渣,讓靠近的人兩腿顫栗。也有大門,兩邊都有永遠不會對陌生人微笑的保安守衛,不是業主,沒有通行證,你就是哭上三天三夜,他也不會讓你進。
我如同受驚的鳥,本能地奔起來。還好,前面有一棵香樟樹,老葉新葉層層疊疊,分外濃密,幾乎將天地隔絕。我滋溜一下,躲進它的懷抱,抖抖頭發,抻抻衣服,將心暫時放進肚子里。
雨越下越興奮,像煮粘的面疙瘩,一坨一坨地向下砸。樹葉承受不住重擊,開始這兒丟下一串,那兒灑下一捧冰涼的雨水。有的瞅準我的頭,有的瞄緊我的脖子,有的中意我的肩膀。我在樹底下兜圈子,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緊張兮兮。
這可惡的雨,曾經淋了我無數回。我不知哪兒得罪了它,每一回它都冷漠無情,如同那一堆堆堅硬的建筑,不體恤我無處存身的窘境。
漫天的雨狂亂地飛舞,它們裹挾著空氣中各種灰蒙蒙的塵埃,密密麻麻,將天地變得讓人摸不著頭腦地黑。
我如一只螞蟻,四處亂竄,卻又不得不在這一方巴掌大的天地里局促地轉身,糟糕透頂。
忽然,雨簾子一下被一柄黃色的傘撕開了,順勢進來的是一抹微微的亮色。傘依舊張著,像濃縮的樹冠,傘底下一個老人,縮得很小。我看了她一眼,很有些面熟,想起來了,她每天清早都在這條路上走,提著某個超市的塑料袋,里面裝著蔬菜。
今天也一樣,袋里裝著雞蛋,西紅柿,莧菜,鼓鼓囊囊的。老人跺了跺腳,在樹邊磳了磳鞋底的泥,然后站住了,菜并不放下。她閑下來了,開始說話,年輕人啊,下這么大的雨,沒帶傘,造孽喲。這兒只有她和我,那么,這年輕人就是我了,我有些臉紅,又有些暗自得意,卻又心安理得,在老人面前,我算得上年輕人的。
我朝她笑了笑,表示我認識她。老人愣了一會,像在想什么,然后揚了揚傘,笑聲隨著傘上的雨點一起滾落,哦哦,你們公司在前面吧,每天看到你在這兒走呢。爽朗的笑聲帶著溫度,將那些雨點也融化了,連成一縷縷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