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拉這種永生不死的細胞

“海拉是什么？”

“是一種細胞。”

“哦，我還以為是一個人。”

“也是一個人，因為她的細胞和這些細胞為人類做出的貢獻，她永生不死。”

作為受聘于這家昂貴的課外培訓機構的一名老師，我要隨時準備回答學生提出的五花八門的問題。

聽到我的回答，張越龍不屑的表情漸漸消散，換上了幾分佩服。他就是這么自負，但是現在的教學方法，不能打壓，而要鼓勵學生。

“張越龍同學知識面很廣，敢于思考，勇于提問，大家要向他學習。我提議，為他鼓掌。”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來，如今的孩子們可不像當年的我們，當年的我們對那些“學習標兵”佩服得很，現在的孩子服誰啊？

“張越龍同學，你有什么理想？”

“我要考中國協和醫科大學。”張越龍的下巴微微昂起，眼睛環繞教室一周，里面全是不羈的神情。

以張越龍目前的成績，肯定是遠遠不夠。但是——

“有夢想的人是值得尊敬的，尤其是選擇醫學來作為自己奮斗的目標，這很偉大！加油，張越龍同學！”我朝他微笑點頭，心理學家認為這樣的神情動作能夠加強對方的自信。張越龍并不領情，他驕傲地一抿嘴，坐了下來。

在他眼里，我并不是正式像公立學校那樣的老師，而是發傳單到他們家門口，甚至登門推銷我的課程的一個以賺錢為目的的培訓講師。

現在的孩子啊，難教！

2、高薪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一杯樓下“綠都”的現磨咖啡，咖啡豆產自云南。那幫不懂咖啡的裝逼青年一進門就嚷嚷著要印尼的，要夏威夷的，要哥倫比亞的，用比我貴幾倍的價錢，換一杯比我的質量差的咖啡。

亞美尼亞人說，好的咖啡要像惡魔一樣濃黑，像地獄一樣滾燙，像愛情一樣馥郁。一杯咖啡換我一天的精神煥發，精神煥發換來高質量的課程，高質量的課程換來不菲的薪水。這交易，很劃算。我想著，不知不覺竟然朝咖啡豆擺放的位置微微一笑，就看見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那是“綠都”的老板阿D。

我拿起備課用的資料，起身往教室走去。

每天睡五個小時不到，時間全用來學習教育心理學等各種知識，在這家競爭激烈的培訓機構，我得保持我明星教師的位置不動搖。所以提神的咖啡對我來說很重要。

不覺得累，從父母雙雙離我們而去的那一天我就開始了這樣的生活。人，總得活下去，不然怎么辦呢？

手機響了，是朋友jennifer打來的，他們留學中介機構人人有一個英文名字。

“親愛的，給我介紹的客戶呢？”jennifer一上來就直奔主題。

我笑了：“你消息太靈通了。我一定推薦幾個給你，放心吧。”

“你太好了！不過你這次總得要點表示吧？每次都這樣我太不好意思了。”

我一如既往地謝絕：“還來這一套，你當不當我是朋友啊？”

Jennifer在一家出國留學中介機構做銷售，我這邊的學生沒有考上理想學校的，我會針對個人情況推薦給jennifer。畢竟留學中介這個事兒，不是都一心一意為學生著想的，人家要盈利，里面還是有些貓膩的，不是每個學生都適合。

3、前途無量的張越龍

我的學生當中，個人對高考成績感覺最驚詫的是張越龍，但是對于所有人來說，對張越龍的考試結果，大家覺得很正常。

張越龍這個學生，就是太自負了，自負導致浮于表面。知識不扎實，那就談不上運用，更談不上靈活運用了。

所以他這個結果在意料之中。雖然比起他剛來的時候已經進步了不少。

張越龍自負又高傲，在填報志愿的時候不征詢別人的意見就只填報了“中國協和醫科大學”，結果落榜。

張越龍的爸爸張亮火冒三丈，覺得兒子居然沒有被任何學校錄取，丟盡了他的臉。張亮本來是希望兒子為他增光添彩，能讓他拿出去炫耀的。

我身為張越龍的老師，只好打電話給jennifer，他這種情況正適合出國留學。

張亮，憑借不信任任何人和有便宜就占的作風，曾經成功地由一個棄農轉商的小商人變成了一個在這個一線城市名下有四套房產的業主。他的自負和張越龍如出一轍——不，應該是張越龍的自負和她一脈相承。

張亮把四套房子里面，房型不那么好的三套房產，每套房子格成六個格子間，單間向外出租，賺取租金。來租房的大多是剛畢業的學生，這些稚嫩的學生在奸詐的張亮面前，只有任其宰割的份兒。除了常規的收租，那些學生因為種種原因而放到張亮手里不能退還的押金、預付款，也都成了張亮的囊中之物。

我的妹妹羅芳芳，曾經是他的租客之一。

4、是時候提到我的妹妹了

我的妹妹羅海拉，她中考的前一個月，我們的父母因為車禍，送到醫院已經不治，雙雙去世。父母去世的撫恤金根本不夠我們姐妹兩個人一起讀書。我放棄了高考，出去邊打工邊自學來供妹妹讀書。

好在我們姐妹都是堅強自立、上進的女人，父母泉下有知，想必也會覺得欣慰。妹妹雖然對父母的去世哀痛萬分，但是還是考上了本市的重點高中。

高中三年，她一直把自己埋在課本里，我知道她心里憋著一股勁，她覺得如果醫生的醫術更高明一些，也許爸媽就不會死去，她想考醫科大學，做一名醫生。為此，她還把自己的名字由“羅芳芳”改成了“羅海拉”，因為她想像海拉一樣造福眾生，我的妹妹她就是這么善良。

她卻沒想到這個名字里的悲劇意味。

傻妹妹，在生命面前，人是無力回天的。當然我沒有這么告訴她，做一名醫生也是不錯的選擇，能考上醫科大學也不錯，我要做的就是努力賺錢，給她賺足夠的學費。

我的妹妹羅海拉如愿以償，考上了本省最好的一所醫學院，寒窗五年畢業，市里的醫院卻是連碩士、博士都很難進了。我本想讓她繼續讀研究生，她卻匆匆給我發了一條短信，就跳上火車，去了那個離家千里的地方。那里很繁華，那里也很冷漠。

我知道，她不想再成為我的負擔。

這一別之后，再見到她，她已經形容銷枯，呼吸微弱，躺在病床上。我不知道我從小被家里人當寶貝、當公主寵著的妹妹命為什么這么苦。

我只知道，除了老天欠她之外，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張亮。

5、是時候說說張亮了

“綠都”的老板阿D慢慢走到我面前，手里握著一杯咖啡。

“是‘阿卡比卡’”，他說，“如果這都沒辦法讓人舒緩心情，那就沒什么東西能夠做到了。”

“放手吧，反正張越龍這輩子也成不了什么大器了。”靜了半天，他突然悠悠道。

“放手？”我的聲音尖利起來，“他只是成不了大器而已，我的妹妹，我唯一的妹妹，唯一的親人，在我家當小公主一樣養著的妹妹，死在他爸爸手里。你讓我放手？！”

阿D嘆了口氣，

關于張亮，妹妹的日記里有寫到。

其他的細節，我是通過偶然間認識的一個神秘的朋友，他介紹的一家偵探社了解到的。我為此付出了一筆不菲的費用，也為此學會了喝咖啡，因為我和偵探社老板的每次會面，他都會親手煮一壺咖啡。

沒錯，偵探社的老板就是阿D.

妹妹剛到這個城市，就成為了張亮的房客，剛見面的時候張亮甜言蜜語，承諾連連，讓不諳世事的妹妹感激涕零，以為遇到了好人。

妹妹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交了一個月的租金和所有的押金。押金是三個月的租金，因為張亮說“這里就是這樣的”，張亮說押金多收一點，因為現在人都太壞了，不像他是老實人，總是被坑。還說如果第二個月交不了租金也沒關系，知道剛畢業的學生都沒什么錢，可以拖幾天。妹妹在日記里寫，她一出門就遇到了貴人。

我的妹妹羅海拉在一家私立醫院打工，同時還在一家醫學院旁聽，她的醫學夢還是沒有死去。

到了第二個月，她囊中羞澀交不起租金，怯生生去找張亮，問可否寬限幾天，等工資下來就交。張亮瞬間翻臉，告訴她“三天之內搬走”，但是“押金不退。”因為“合同上都清楚明白寫著呢，要按照合同辦事兒。”我內向的妹妹和他爭辯，他就大聲嚷嚷“一個小姑娘家想拖欠房租，還不按合同辦事。”妹妹當時的尷尬我可想而知。

結果當然是她搬走了，在街上流浪了幾夜，直到工資到她手里，才拿著工資去租下了一張學生床位。

她為什么不問我要錢？怕我責怪她嗎？怎么會呢？我是她的姐姐，一想到她居然在街上流浪，我就想殺人。

而她后來感染上的病毒，我不敢想象是通過什么途徑感染上的，她只是一個孤單的無助的女孩子，不諳世事……

6、張亮和張越龍，我還有阿D

張越龍的學校是jennifer根據我的介紹一手安排的。這樣的分數，加上錢拿得很容易的家境，以及張越龍和張亮兩個人自己對出國留學的要求——值得炫耀，有尊貴地位，jennifer給張越龍安排了一家以學費昂貴著稱的學校，這絕對值得拿出去炫耀，只要在懂經的女孩子面前提及自己是在這所學校讀書，女孩子們自然就目露欣賞的目光——當然是對錢的欣賞。

學校里有大批不學無術的公子哥，他們雖然也號稱學的東西和醫學沾邊，但是他們每天思考的事情不是海拉，而是泡妞，甚至K粉，甚至其他。

而張越龍是如此自負、愛面子、容易受人影響的一個人。

張亮的租金已經遠遠跟不上張越龍的花費了，但是他怎么能讓兒子中途回國呢？那多么沒面子啊！于是他賣掉了一套房，又賣掉了一套，又賣掉了一套。然后，當他猶豫著要不要賣掉最后一套自己住的房子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開銷大到如此地步，他的兒子張越龍完了。

“我怎么收手？我什么都沒有做。”我告訴阿D。

阿D嘆氣：“說的對，你的確什么都沒有做。是他們的性格害了他們自己。他們誰也怪不了。”

我嘲弄地笑：“的確，的確他們誰也怪不了。我妹妹至少還有可怪的人。”然后轉頭乞求地看著他：“阿D，再幫我一次，最后一次，一個小忙。”

真的是一個小忙，我只想知道張亮的最后一套房子在哪里交易。

到了交易那天，我看到張亮在中介的房間里滿頭大汗，我拿過一杯水，很自然地遞了過去。也許我黯淡的著裝讓他以為我是中介經紀人。

我直勾勾地盯著他：“張先生，張先生，你剛剛喝下了什么？”

“什么？”他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我的妹妹羅海拉，你還記得嗎？她被你趕出門之后感染了病毒，然后死掉了，那病毒，這杯子里就有。”

我說完就快步走開，來到門外鉆進阿D的車子里，不顧張亮在后面連聲嘔吐。

其實，那病毒也許早已經沒有了傳染的能力。所以，阿D說：“你這是何必呢？”

對，我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