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京時間8點正,陳佳明如往常一樣,一邊吃早餐,一邊用手機瀏覽新聞。
“新晉畫家歐小璐于畫室自殺,深情遺書曝光!”
陳佳明本對這輕生畫家的新聞沒多大興趣,手一滑屏,卻看到了他再熟悉不過的一張照片。
這是他兩年前在廣州拍攝的,照片中那個女孩,他曾經尋找無果,重見之時竟是這樣的方式。
原來她的名字叫歐小璐。
陳佳明抑制不住雙手的顫抖,手機幾次在手里滑落,屏幕是這樣的小,新聞的內容如此不詳盡,他根本無從探知歐小璐在這兩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會自殺。
陳佳明打開電腦,搜索歐小璐。
最先出現的是歐小璐的遺書,長達一萬多字。
遺書的最后一段是:
其實在江邊遇見你的那天,我的人生已經走到絕望的邊緣。如果不是你一聲叫喚,可能我已經跳下滾滾江水。你那句話,是我這兩年唯一可以取暖的生命之火??墒亲詈蟮拇掖译x別,我來不及跟你說一聲再見,竟再也沒見。
(2)
陳佳明坐在電腦前,想起了兩年前那次偶遇。
當時他和朋友剛創立一個攝影工作室,有朋友邀約他們去廣州跟拍一場活動。
那天早早收工,陳佳明就一個人來到江邊,為個人攝影作品展收集素材。
他看到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孩子,一個人站在江邊發呆,風放肆地拂亂了她的長發和裙子,只露出一個白皙削瘦的側面。
陳佳明忍不住就按下快門連拍幾張?;蛟S是出于禮貌,或是好奇,他走近那女孩,拍拍她肩膀,“你好,不好意思,我剛才拍照把你拍進去了,請問可以把這些照片放在我的作品展嗎?”
他把相機屏幕移到她面前,一一展示給她看。
陳佳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這樣子搭訕真的很low。
女孩眼神里很是空洞茫然,她盯著相片看了很久,輕輕地說了一句:“這不是我……”
陳佳明愣住了,“是你,我剛才拍的,哈哈,是不是把你拍得太美了,多像圣潔的天使。也許你本來就比你想得更美,只是你自己沒發現而已嘛。”
陳佳明見女孩有點柔化的眼神,趁熱打鐵:“我叫陳佳明,你呢?”
女孩看了一眼陳佳明背包網兜里的杏仁露飲料,“叫我露露吧?!?/p>
露露是美院的大四學生,她們學校正值畢業展期間,所以她最近在校等待畢業。
陳佳明本來也是美術專業的,但他更愛攝影。聽說有畫展就死皮賴臉地纏著露露,要去參觀一下她的畫。
但露露沒有告訴他真正的名字,也沒有指明自己的畢業作品。
在美術館里,陳佳明和路路結伴同行,兩人對藝術的審美和靈敏竟也驚人一致,這么小半天聊下來,有種遇到知音的美妙感覺。
陳佳明知道露露是真的愛畫,她在美術館里完全變了個人。在江邊的陰郁憂愁早已消逝不見,在一幅幅作品間流連,眉目里都有了靈氣,臉上也開始有了笑容。
諾大的美術館有幾個展廳,他們半天根本看不完。而陳佳明的朋友又來電找他回去談工作了。
陳佳明依依不舍,“明天我還來,你可以當解說嗎,不然我這水平怕是走馬觀花了。你號碼多少,我們明天聯系?”
露露看似有點猶豫,陳佳明馬上說明天順便把照片給她。露露才勉強答應,推說自己沒有手機,明天早上九點在美術館門口等。
陳佳明心里失落感揮之不去,本以為他們今天偶遇知音都有默契了,沒想到露露還是連手機號碼都不愿意透露。
(3)
第二天,陳佳明提早到了,手里提了一袋包子和兩支杏仁露。
差不多到10點,露露才匆匆趕到,臉色蒼白,眼眶鼻子發紅,很像剛哭過的樣子。
陳佳明心里一緊,“你……不舒服嗎?”
露露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不好意思,遲到這么久,昨天江邊吹風感冒了?!?/p>
陳佳明要帶她看醫生,她拒絕了,接過他手中冷掉的包子,坐在側邊的臺階上慢慢吃。
陳佳明想到了空洞一詞,她安靜吃東西的時候真的好像另一個世界。
甚至他也只能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等,好像沒辦法搭話。露露的眼神總是清冷的,好像缺了靈魂一樣。
過了幾分鐘,露露吃完了早餐,帶著陳佳明走進美術館,參觀昨天來不及去的展廳。陳佳明馬上發現她的變化,她的神色變得柔和,唇角也慢慢有了淡淡的笑意。
陳佳明安心地笑了,至少她現在是快樂的。
他們像昨天一樣,在一件件展品前眉飛色舞地分享各自的見解。
走到一幅畫前,陳佳明停住了腳步,突然有種壓抑的感覺。
名為“帶刺的向日葵”的組畫,金黃燦爛的花朵,帶刺的莖,從根部蔓延到花瓣的螞蟻,乍看之下有點觸目驚心。
“這嚇人的刺能阻擋猛獸的襲擊,卻阻止不了螞蟻的侵襲呀,從根部就開始腐爛了,這花朵還能盛放多久。”露露有點惆悵地說。
“只要心里有希望,它就能獲得新生?!标惣衙鳂酚^地想。
不知道為什么,這幅詭異的畫讓他想到脆弱又故作堅強的露露,他側過頭:“這不會是你的畫吧?”
露露神秘地笑了笑,做了個鬼臉:“你猜呀?”
可是陳佳明看到作者署名那里,只有一個花藤式的大寫字母O,他也不確定是不是露露的作品。
露露笑著走開了。
她真是一位讓人好奇的女孩子,天真、陰郁、靈動、憂傷集于一身。
晚上,他們在學校邊吃飯,一直聊了很久。
分別的時候,陳佳明再次問:“可以加你微信嗎?我把照片發給你。”
露露嘆氣:“我是真的沒有手機,也不上網。”
“那我怎么找你呢?”
露露說了一個宿舍的公共電話號碼。
(4)
廣州跟拍的工作接近尾聲了,陳佳明把露露的照片都洗出來了,他撥了好多次她宿舍的號碼都沒人接。
晚上十點多才有人回電話,原來是巡查宿舍的宿管,聽說找露露,“不知道,很久沒見過她了?!?/p>
掛了電話,陳佳明才想起沒有問露露的真名,可那個宿管居然知道她叫露露,或許她真的叫露露吧。
后來連續好幾天,陳佳明都找不到露露,周五下午,他離開廣州前,把曬好的照片送到美院的宿舍,一棟棟樓確認,終于找到了畢業生的宿舍樓,
“我們樓里很多叫露露,路路,璐璐的,你找哪一位?”
陳佳明說不出宿舍號,只好把照片寄放在宿管這里,在留言區用粉筆寫了一行字,不知道露露能不能看到。
等不及露露回來取走照片,陳家明準時搭車離開了廣州。他一直拜托廣州的朋友幫他去找一下露露,但只有一個不確定的名字,實在是太難找了,一直也沒有她的消息。
慢慢地,陳佳明也就淡忘了這件事。
(5)
雖然說陳佳明曾經對歐小璐有點好感,但畢竟只是兩天的相處,兩年來已經慢慢消淡了那種感覺。
但是看到歐小璐的遺書,最后提起他們兩年前的相遇。陳家明對她自殺的原因非常好奇。認真考慮過后,他在網上訂了去廣州的機票。
廣州一個小型的藝術展覽區,是青年藝術家的聚集地,這里正在舉辦名為《新生》的畫展。
原本這是一場匿名的畫展。不知道是誰透露畫家的真實信息,第二天歐小璐就被發現死在自己的畫室里。
陳佳明打聽之后來到歐小璐的租房,他說他是歐小璐的朋友,房東才打開門讓他進去。
歐小璐還有一些個人物品沒人來認領,完成的未完成的畫堆滿小小的房間。陳佳明心里很沉重,蹲下來一張張整理畫紙。
最后,他發現畫紙下有一本破破爛爛的記事本,好多頁面都變成雪花般的碎片,一看就知道被人撕過。
很多字跡都分辨不清了,但陳佳明覺得這記事本或許能查探出歐小璐自殺的原因。
他把日記本和碎片收拾好帶走。
陳佳明特地囑托了房東暫時不要動房間里的任何東西,多交了兩個月的房租。
他到超市買了膠水,回到旅館開始慢慢拼湊。隨著紙張的慢慢完整,陳佳明終于知道了真相。
記事本拼好的那幾頁只有零散的幾篇記事。
2014年,就在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天。歐小璐就寫過一篇簡短的遺書。陳佳明從中得知歐小璐的悲慘遭遇。
歐小璐的男朋友是比她高兩屆的師兄,畢業之后找不到合適的工作,藝術創作又遇到瓶頸,跟著一些人開始出入酒吧舞廳,后來居然染上毒癮。
為了得到錢購買毒品,把歐小璐約到自己租房,賣給酒吧老板,可憐的歐小璐遭到強暴,還是她深愛的男人親自綁住她的雙手,無恥地站在一邊錄視頻。
那天之后,歐小璐在他們的威脅之下,生不如死。她試過逃離這座城市,還是被他們找了回來,給她注射針劑,用毒品控制她。
歐小璐被囚禁了半年多,她不斷哀求回校參加畢業展,酒吧老板見她已是囊中之物,也就任她回校了。
完成畢業作品后,歐小璐穿著白色長裙來到江邊,她希望江水能洗刷她的臟,干干凈凈地走。
在江邊,遇到陳佳明。
那副帶刺的向日葵是她的作品,可是陳佳明說只要心中有希望,就能獲得新生。
所以歐小璐畢業之后,自己去了戒毒所,酒吧老板一直沒能找到她。
戒毒出來之后,歐小璐一心創作,在網上接工作維持生活。有人聯系她開畫展,她從不署名。
但不知道怎么就泄露了信息,有記者自以為是幫她大肆宣揚,又被酒吧那邊的人找到了。
畫展前一天晚上,酒吧來到歐小璐房間,告訴她男朋友一年前就吸毒過量死了。
他又拿曾經的視頻威脅,說要在她畫展開幕式公開播放。
陳佳明心情沉重看完幾篇記事。
想起網上說的深情遺書,估計大家都以為那是寫給愛人的吧。
其實歐小璐只是想再見他一面,感謝他在她最絕望的時候,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
可是,那時候沒有說再見,竟然真的無緣再見。
(6)
陳佳明最后選擇了報警,或許這是險惡社會中最常見的悲慘之事,可是歐小璐不該成為默默的犧牲品。
他不知道那個酒吧老板下場如何,他只希望歐小璐去到的那個世界沒有罪惡,在大片大片的金色葵園里,笑容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