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紅樓夢》里最難伺候的大丫頭,當屬晴雯和司棋,這也是唯一去大觀園的小廚房里要東西的副小姐們(芳官的身份比較特殊,暫且不論)。較之晴雯要面筋炒蘆蒿,得到柳嫂子“趕著洗手炒了,狗顛兒似的親捧了去”,司棋兩次要東西都比較失敗:要了一碗豆腐,餿的;要一碗燉雞蛋,引發了之后的大動干戈。寶玉的丫頭們享有“特權”,這是個不爭的事實。但即便如此,最該有特權的襲人卻保持了應有的風度。就連身份遠在這些大丫頭們之上的正牌小姐,如寶釵和探春想額外吃個油鹽炒枸杞芽也掏錢。黛玉因身體需要吃個燕窩都怕驚動別人,顯得自己多事。由此看來,晴雯和司棋的確很猖狂。
如果說晴雯的猖狂是由于寶玉對其的寵愛造成的,那么司棋的猖狂則是由于迎春的懦弱造成的。一個“虎狼屯于階陛尚談因果”的懦小姐,一個“有口氣的死人”自然無暇顧及自己身邊的丫鬟。這給了司棋倚仗自己副小姐的身份發號施令的空間。她打發著小丫鬟蓮花兒一次次地去廚房為自己要東西,又打發人催蓮花,說她“死在這里了,怎么就不回去?”在大鬧廚房時,她喝令小丫頭動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只管丟出來喂狗,大家賺不成”。在眾人一番好言中,她“連說帶罵,鬧了一回方罷”。有人為司棋的這番行為拍手稱快,但是司棋所表現出的素質氣度實在讓人難以茍同。同是小姐身邊的丫鬟,沒有哪一個像她那樣仗勢欺人,罵罵咧咧。這種極端的報復手段,《紅樓夢》中只見了兩次。一次是趙姨娘因為茉莉粉的事大鬧怡紅院,一次便是司棋因為燉雞蛋大鬧廚房。
司棋永遠都成不了“平襲紫鴛”之流,并不在于長相,更在于為人處事的方式和胸襟氣度。司棋幾次三番去廚房“開小灶”,因為要不到自己想吃的東西,便又罵又鬧。單從這一件事來看,她和趙姨娘并無甚大的區別。
提起司棋的相貌,所聯想的便是三個顯著特征:“高大豐壯身材”,“梳鬅頭”,“紅裙子”。第七十一回“鴛鴦女無意遇鴛鴦”,司棋和表弟潘又安躲在鴛鴦欲小解的地方私會,被鴛鴦無意遇見。“時常司棋回家,二人眉來眼去,舊情不忘,只不能入手?!弊x到“眉來眼去”、“只不能入手”,首先想到的是賈璉和尤二姐初相識的“眉目傳情”,“但只是眼目眾多無從下手”,這也是作者對司棋和潘又安感情的基調。作者不會將“眉來眼去”、“只不能入手”這種詞用在寶玉、黛玉二人身上,更何況寶黛二人相傳的舊帕和司、潘相傳的繡春囊遠不能同日而語。
被傻大姐無意間撿到的繡春囊應該就是這次凌亂中丟失的,上面的圖案連鳳姐、邢王夫人這些已婚婦女看到都又羞又愧,而司棋這種原本美好單純的少女卻樂在其中。鑒于二人的文化修養和出身背景,司、潘兩人躲在他人小解的地方自然不是談天說地,倘若沒有鴛鴦無意撞見,這對鴛鴦怕已“成雙”。
作為家生子的司棋沒有婚姻的自主權,她大膽地追求著自己的幸福,這種勇氣和精神值得肯定。但同時,她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界定,卻沒想到自己的行為一旦“東窗事發”,給世代為賈府奴仆的家人和自己的小姐迎春帶來多大的恥辱。她是勇敢的,超越世俗追求真愛的,同樣亦是魯莽的、自私的。
司棋離園前亦是反抗,求迎春,求寶玉。雖婆子們盡顯了一副小人嘴臉,但是司棋之離開事關風化,亦是必然。
高鶚續書中對司棋有了一絲眷顧,交代了她離開園子后的結局。就個人而言,我不相信潘又安能回來,而且是發了一筆錢回來。被鴛鴦發現后就逃之夭夭,將自己心愛的人丟在一邊擔心受怕,忍受著一切世俗的指摘,潘又安算不上是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真男人。司棋的悲劇,從小處看是擇偶的失敗,也是那個時代下層女性的縮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