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夜深了,歇了吧。”曉熒輕聲說道。
我并未抬頭,只將手中繡針輕輕穿過繡錦。這錦鯉已繡得七七八八,估計下次見到他時,就能送與他了。
“娘娘……”曉熒走過來,又福了福身。
“好了好了,我這就去睡。”我笑著搖搖頭,將針線放在繡簍里,起身讓她為我更衣。
我知她是為我好,可她不知,若熄了燈,這漫漫長夜,還真是難熬的緊。
可,怪得了誰?
第二日,我剛剛起床,曉熒就跑進來,“娘娘,昨夜下了好大的雪。”
“是嗎?”我十分開心,忙披上一件藕色的斗篷,走出房門。
天地融為一色,白茫茫的純凈。
好美好美。
“娘娘,這雪下了足有小半夜,今晨才停。這院子里的雪,還未來得及打掃呢?!?/p>
我低頭,新雪松軟無瑕,未有絲毫的痕跡留下。
那一刻,我忽覺悲傷。驀然轉身,竟沒了看雪的興致。
昨夜,他沒有來過……
忽如一夜,春風來。
轉眼已三月。
聽說前線戰事吃緊,身為皇上的他,連三更天都還在議事。我為他熬了燕窩粥,端到殿外卻被擋了回來。
公公告訴我,皇上太忙,來不及顧及。
可那夜,他卻去了麗妃那。
一夜無眠。
我沒有會排兵布陣的兄弟,沒有善于謀事的舅舅,更沒有麗妃那般善解人意。
我有的,不過是喜歡他而已。
從他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他,僅此而已。
深夜,我化身去了前線。趁著夜色,將敵軍的糧草點燃,又招來半刻大風,將糧草盡數燒毀。
我能做的,只有這樣了。
三日后,捷報頻傳。敵軍盡退,而他,好好的犒賞了三軍,和麗妃的兄弟。
一切,都和我無關。
可一切,又和我息息相關。
浮云外,愁更愁。
眉頭輕微皺,哪及心上半分秋。
終是得閑,他來到這,輕輕拉起我的手,“舒兒,多日不見,清減了不少?!?/p>
我使了個眼色,其他人便都退下了。我抬起頭,看著他,“景哥哥,你終于來看我了?!?/p>
“舒兒,我帶你去賞菊可好?”
好,只要是你,哪里都好。
他接連幾日留在我這,后宮其他幾位頗有微詞。
什么狐媚惑主的話聽的太多,便也麻木了。
都是可憐的女子,唯一不同的是,我只在乎他,而她們,在乎的是皇上。
入冬。
他興起出宮,說是想體察民情,要了解民間是如何準備過年的。
他剛離開,麗妃便帶人來了我這。
“姐姐來這,妹妹怠慢了。曉熒,快上茶?!蔽疑钪液退o交情,可她這急匆匆的來,不知為了什么。
“我們還是別來這一套了。”麗妃瞪了我一眼,找了個暖和的地兒坐下來。“我是來為你送一味補品?!闭f完,她的丫鬟便端上一碗藥,站在我面前。
“姐姐,這是做什么?”
“妹妹,喝了,對你對我,都好?!?/p>
我看了一眼那藥,我自是知道那是什么??晌覐奈聪脒^,她竟然做的如此從容淡定,不避人嫌。
“姐姐,我想,你沒有什么資格要我喝?!蔽业恼f,“同是妃嬪,何必如此?”
她站起來,笑著看著我,“我說妹妹,你若喝了,自是無事。你以為,我敢這樣明目張膽的來,皇上不知?”
一句話,足以毀掉我所有堅持。
難怪,他今日不在。
我顫抖的端起碗,看著那黑色的藥汁,不顧曉熒的苦苦哀求,仰頭便喝了下去。
我不怕其他人,只怕你,不開心。
若是你授意,我怎會拒絕。
舒兒聽話,舒兒吃藥。
肚子疼得睡不著,頭發都汗濕了,卻忍著不肯喊一聲。曉熒在我床邊,不停的哭。
他走進來,坐在床邊,拉起我的手,“舒兒,你是傻嗎?”
我看不清他,只輕輕回握他,“景哥哥,我好疼?!?/p>
他俯身抱住我,“舒兒,舒兒?!?/p>
后來聽說,他禁了麗妃的足。
原來,那藥不是他給的。
景哥哥,你看,所有人都知道,舒兒的軟肋,是你。
除夕。
舉朝同慶。
晚宴之上,占星師進言,后宮之中,有妖孽作祟。
本是戲言,卻也被他記住了。
那夜,他抱著我,說起這事。我低聲問,“景哥哥,若舒兒便是這妖呢?”
他換了姿勢擁住我,“那也是我一個人的妖。”
后來的事,便也記不清了。
景哥哥,舒兒只想做你一個人的舒兒。
明月清冷照別離,涼雨無聲夜未央。
明明立春了,可還是冷的很。
三月選秀旨意下,四月初,各地的秀女便齊聚長安。
我一個人坐在御花園的湖邊,看著水中的錦鯉聚過來,細細密語。
“舒兒,你不開心?”
“舒兒,你怎變成這樣,以前你不是很快樂的嗎?”
…………
是啊,以前,我不是這樣的。
愛他,竟讓我低到了塵埃里,可他,愛的不止我一個。
“舒兒,回來吧。”
舒兒回不去了。
對于妖來說,愛是一場豪賭,若輸了,便是粉身碎骨。
只是,我沒想過,我竟輸得那樣慘烈。
沒有退路。
六月初六。
聽說他近日忙于朝政,我怕他身體吃不消,便日日研究藥膳,想著為他滋補一下。
剛剛入夜,院子外便燃起了火把。
曉熒跑進來,嚇得不行,“娘娘,占星師帶人包圍了院子?!?/p>
我驚得站起來,透過窗子看向外面,火紅一片。
“別怕,我去瞧瞧?!蔽野参苛藭詿?,緩步向外走去。
“娘娘?!睍詿赏蝗还蛟谖夷_前,“娘娘,占星師是來捉妖的,娘娘,您別去……”她邊說邊哭,哭的整張小臉都皺在一起。
“沒事,我不怕?!蔽曳銎鹚?,為她軾了淚。
雖然她拉住我不放,可我還是掙脫了。
走出房門,火紅的光帶來的熱,竟烤得我有些難受。
“不知占星師來此,所謂何事?”我故作鎮定。
“妖孽,我是來捉你的?!?/p>
“何出此言?”我自詡從未露出馬腳,從未做過虧心事。
“哼,別裝了?!闭夹菐煹吐曊f,“我尋了很久,自然不會錯,你就是妖精!”
我沒有說什么,只看著滿院的火光,卻尋不見他。
“妖孽,今日,便是你死的時候?!闭夹菐煷蠛?,頓時,火光又盛了一番。
“你以為,你困得住我?”我低笑出聲,“呵呵,想我修煉千年,自是不會怕人間一個小小術士。”
“舒兒……”他從人群里走出來,“你還不束手就擒?!?/p>
“景哥哥?”我愣在那,“景哥哥,你終于來了,快把他們趕走。”我向他走了幾步,想要到他身邊去。
他后退幾步,“別過來!”他呵斥道,“你是妖,你知道嗎?人妖殊途?!?/p>
“景哥哥……”我定在那,“景哥哥,舒兒從未做過害人之事?!?/p>
“你來我這,便是害人。”他無情的說。
“呵呵,呵呵呵……”我仰天大笑,“景哥哥,你說過,不嫌棄我是妖的?!?/p>
“因為我從未想過你是妖。”他退到占星師的身邊,“請收了她吧?!?/p>
請收了她吧,請收了她吧……
為什么,那一刻,我竟心如死灰。
未等眾人反應,我便來到他面前,用手掐住他的脖子。
“你做……做什么……”他遲疑,他害怕,他很疼,唯獨沒有一絲對我的憐憫。
“景哥哥,你五歲那年,坐在御花園的湖邊念詩,我就在你旁邊聽。”我一邊回憶,一邊看著他,“十歲那年,你的兄長把你推到了冬日的湖里,是我,護住你,不然,那樣冷的水,你怎一點事都沒有?”
“舒兒……”他呢喃。
“十五歲那年,太子設宴殺你,那射出的暗箭,偏了半寸,你受了皮外傷,可先皇卻看出了太子的不仁,你才成了新太子?!?/p>
“前不久的戰事,是我連夜燒了敵軍糧草,解我邊境之圍……”
“你以為的巧合和上天眷顧,都是我,都是我……”
“舒兒……”他盯著我,除了叫我,卻說不出一句話。
“誰先愛,誰便輸了,可你,不該這樣對我?!?/p>
我低頭,看著術士插進我身體的劍,“你們人類都說,伴君如伴虎,果不其然?!蔽逸p輕松開牽制他的手,倒了下去。
他沒有扶住我,只站在那,看著我。雖告訴他所有,可他依舊怕我。
其實,他只是不夠愛我。
或者說,他誰都不愛,除了自己。
我捂住傷口,雖止得住血,卻止不住淚。
如果有來生,我不會再愛他。
如果可以選擇,我想回到水里,繼續做我的錦鯉,遠遠的看他一眼就好。
為什么還要看他?
因為,我還是愛他,這一生,只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