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至此 風流云散
曲樂兒一聲長嘯:“冷芷菁,且不說你們演的雙簧太過技拙,就憑你手上那枝白玫瑰想取老夫性命,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氣!”
我微微一笑,白色的袖帶自寬大的袖口飛出,追上被曲樂兒的橫笛隔檔回來的那枝帶著雨露的白玫瑰,右手腕略轉,袖帶劃過一個圓弧,開成一個門戶,罩往曲樂兒直刺過來了長笛。
曲樂兒的身形,稍嫌壯實,氣質粗獷有余文雅不足,與他修復古樂器大行家的身份著實不相襯。而那一枝長笛,使在他手上一招一式,別提多別扭了,移花宮的****已經有人忍不住偷笑了。
長笛這樣風流的物什,自然應由一個俊雅飄逸的人兒來使才好。
袖帶圈上橫笛,內勁交加,曲樂兒以左手食指疾戳袖帶,長嘯一聲:“冷芷菁,你再不出劍,可別怨老夫欺負爾等后輩。”
曲樂兒的指風剛勁,袖帶打個轉,身形已經縱上二樓高臺,騰空一百八十度翻轉,嬌聲道:“夢兒,還不出手?!”
夢兒一怔,我的袖帶已經投向他的腰間,而同時,四把劍,兩把刀,一桿槍,兩對雙鉤一齊招呼過來。
至于曲樂兒,我已經無需理會,在我的袖帶離開他的長笛,身形縱上二樓之時,身后的那個他,他的清輝劍,已經然出鞘,目標,自然是曲樂兒。
只是,我原本并不清明的心神,卻隨著他朗聲吐出的句子,一瞬間落入冰點的冷漠,他向曲樂兒出劍的同時,高聲道:“文心,你的夢中情人,已經被許給胡夢兒了!你依然甘心被他利用么?”
心一瞬間變得冷漠,靜到極點,剛剛彩色的溫暖的光,幻滅了,一瞬間,整顆心冷了,分外的靜。這樣的狀態,非常好。
袖帶環身,身形疾轉,左手中指輕輕的彈在搶先遞過來的長劍上,長劍蕩開,嗡鳴有聲。至于其他,痛快戰過這一場之后,再來理會。
夢兒依然端坐在主位上,老十七立在他的身后,他沉聲道:“娘子,因了他一句話你就不分青紅大開殺戒么?”
腳尖點在粗壯的立柱上,身形往后退去,長袖帶如波濤般從那九人的兵器間絞過,確實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我不得不承認。
他與曲樂兒硬憾一招,身形向我這邊飄過來,與我換位,正好互補空缺。他柔聲道:“你確定不出劍么?”
我斜他一眼,與他手掌相交,身形遲滯,有種空間靜止的錯覺,白色的玫瑰在眉間前方一尺靜止,倆人以玄功形成氣場,長袖帶將一滿籃的白玫瑰傾空而出,形成漫天的飛花,圍繞著氣場。
他的神色一愕,卻旋即淡然道:“不用這么夸張吧,這么快就出絕殺?”
相握的手掌分離開,漫開的飛花投向十個不同的目標。
而我與他踏著紛揚的花瓣交叉著落向兩個不同的地點,他落向方才所坐的地方,而我,投入文心與三影、小美的戰圈。
而文心在氣場形成,花瓣遲滯在空中的一瞬間,亦正全力自小美的劍網中抽身,往二樓那九人所立的方位而去,卻被三影的凌利所阻滯。
紛揚的花瓣被我與他的勁風帶動著分別投向不同的方向,袖帶纏住他的手腕,左手食指指尖彈上他的劍身,輕聲說:“我沒有殺他們。”
他怔在那里,小美與三影同時收手,我微笑著問他:“剛才用的是‘冷月清輝’最后一招‘散花天女’的最后一式,不過,我還沒有想好名字。”
曲樂兒的尸身已經重重的落在二樓,眉心插著雪白的玫瑰花莖,而其他九人,只是分別被花瓣傷到握兵器的手,小傷而以,雖不影響他們繼續用武力,卻也足以震懾住他們以及其他人。
我看著他,背向著夢兒,帶著輕盈的笑;“好了,你是否應該替我向夢兒解釋一下,簡單的解釋就可以了,太復雜的就不需要說了。”
他看著我,神情有著孩童的迷惑,我想,這是我無力應對的類型,我轉向那輕傷的九人,最后將眼神落在上夢兒身上,給他一個燦爛的微笑:“夢兒,以你對我的了解,你認為,我會是一個不分青紅就濫開殺戒的人么?”
夢兒的神情非常之不痛快,那九個人當中有個人沉吟少許,打破沉靜:“曲樂兒告訴我們說,他要令我們少主坐上洞庭湖水寨寨主之位,這樣才有資格娶他的女兒,所以……”
我點了點頭,打斷他的說話:“好了,我知道了,你們可以走啦。”我轉向文心,看著他。為什么,他會想要帶我去看他家的兩棵大桂花樹呢?我無力思考呢。
一聲:“慢著!”自夢兒的口中吐出,“娘子!”
我知道夢兒有許多疑問,我也同樣。比如說,文心的真實身份,比如說,事情是否真的這樣單純,他們有著怎樣周詳的計劃,設計了怎樣的陷阱,又做了哪些后續的工作以防萬一,除了這九人,還有哪些人是他的人。可這些,在我,都太過復雜,我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我想和眼前的這個人,一起去看春天的山上的花開。我只是知道,他的手好溫暖;他身上有種淡淡的特有的香味,我喜歡輕嗅著那個味道;而他的笑,我很喜歡。
我微笑著看著文心:“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文心看著我,一臉的迷茫,分明的不在狀態,我的笑,帶著些許天真:“嗯,我喜歡你,真的。”
他一瞬間怔在那里,整個岳陽樓一瞬間靜得只聽到他慢了好幾拍的呼吸,然后,我聽到老十七分明在說:“我早說過,有她在,發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他慢幾拍之后,是失笑,然后搖頭,像個被不好笑的笑話驚嚇到的人,我知道,我一向擅于說冷笑話。
看著他失笑的模樣,我依然帶著微笑,補充道:“當然,你可以當你什么都沒有聽到,好了,你們可以走了。”
夢兒這次沒有阻止,既然,眼前這個人是我喜歡的人,那么,我要做什么,他都不會阻止。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的,只要我喜歡。
在我轉身走向他時,文心的聲音低低的在我身側響起;“就當這是個玩笑吧,我想我們并不合適。”
我只看到他臉上苦澀的笑,我帶著依然天真的模樣,走向他,不看文心,繼續說:“好的。知道了,都說了可以當人家沒有說過嘛,還不走么?”
我走到他的身邊,站住,笑吟吟的說:“好啦,看樣子,我只好一個人去云南呢!你還不走么?”
他看著我,滿眼的心疼與傷,我們都不再說話,時間就那樣靜靜的流逝,仿佛所有的人,都已經悄然的離去,只有他依然立在我的對面。
他想說什么,終是沒有再說,我知道,我與他的一切,所有的一切,終于以一個驚嘆號結束了。或者,我們會在心里祝福彼此幸福,雖然我不知道屬于我的幸福在哪里。
他終帶著移花宮的門人離開,綠影留了下來,攬著我肩,親昵的環著我的腰,在我耳邊輕聲問:“堂主,你剛才說的是真的么?”
我微笑著不置可否,問她:“你不走么?”
她撒賴的看著我:“嗯,我走了,誰來幫你梳頭呢?等你厭了我了,你再趕我走啊!人家舍不得你一個人去云南嘛!”
我被她的撒賴打敗,剛才,文心算是拒絕我了吧,那么我應該有些失落有些難過才對,可是剛才的狀態太過奇怪,我曾經深愛過的人,眼睜睜的看著我對另一個男子說,我喜歡。他看我的眼神,或者,對于我被拒絕的心疼,也許疼過我自己吧。
我不清楚呢,我只是知道我不在狀態,只是覺得好笑,很想笑,我想,我一定有問題,一定有什么不對靜。因為,一年多前,自己是何等的失魂與心碎。
夢兒站在我的身邊:“娘、子,你什么時候去云南?”他低聲問。
我看著他;“哎,你這里的事情貌似還沒有散場哎,散場了再來問我好啦,我帶著綠影還有小美他們先家去啦,你處理完這里的事再說好啦。”
夢兒的神情,帶著些許悵然,眼神中分明壓抑著什么情緒,我搞不清狀態的心,看著他的表情,突然有了微微的疼。
我掩飾的帶著笑,用手刮過夢兒的鼻尖,親昵的笑著:“我警告你喔,不許你娶曲樂兒的女兒,否則,你就做好殺了我給曲樂兒報仇的準備吧。”夢兒“啊!”的張著嘴愣在那里,我想,他一定搞不懂我的腦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了。
一手挽著綠隱,一手挽著小美,三影跟在我們三人身后,抱著琴,打著傘,亦步亦趨。四人一起步入依然迷茫的雨夜,我拒絕打傘,只因為,我想痛快淋場雨,剛才那一架,打得并不盡興。
只是這雨,已經分明小了許多,進出岳陽樓,似乎只是一瞬間而以,可這雨,卻已經是細雨迷濛,只是,夜里的風,將浪漫吹成了凄婉,一如我唇角的笑。我微微的,有些在狀態了,心,開始疼了。
回到“碧波小駐”,三個人圍著厚實的毛巾,泡在溫熱的大水池里,蒸汽霧一樣的迷濛著。三個人在里面嬉笑著,不著邊際的說著話,心又開始不在狀態了,似乎疼了一會,不疼了。
一下子,搞不懂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溫熱的水,將全身都泡暖了,心底的寒意,不知道給自己藏到了哪里。坐在梳妝鏡前,綠影梳著我的發,我突然很想說話,說剛才沒有說完的話。
我說:“綠影,我剛才說的是真的。是不是很傻。”
綠影的手頓了一頓,愈加小心的梳理著我的頭發,她只是,怕梳疼我。小美穿戴整齊坐在我的身側,看著綠影給我梳發,問我:“姐姐你喜歡他什么呢?”
其實,我也搞不懂,明知道他就在,我怎么,能夠當著他,當著眾人的面,對另一個人說喜歡呢。他的心,是不是也被酸澀脹滿了?
我含著笑,回答小美的問題:“不知道啊,就是很喜歡,突然就覺得有點動心,有點喜歡,喜歡看他笑的樣子,喜歡和他撐著同一把傘走在微雨里,想牽著他的手一起去看春天的山上的花開。”
小美微微怔了一怔,綠影失笑了:“堂主還是這么浪漫呢,那你為什么不和他一起走,然后再告訴他這些呢?為什么要在剛才那種場合說啊,那種情況下,能有幾個人能接受你的示愛呢?”
為什么要在剛才那種場合說呢?為什么不是挑一個浪漫的時候,在一個唯美的場合去對他說一些暗示性的話,而要在那樣的場合說出來呢,為什么還要說,要他當自己沒有說過呢?難道,我說喜歡他時,不期待和他戀愛么?
或者,是當時,那種境況,明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所以要在那樣的情況下說,要讓大家都沒有退路,都不可逃避,然后不可避免的被拒絕呢?因為,自己已經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了么?所以,不想去逃避這結果么?
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微微的有些發怔。
小美似乎想要說什么,終是沒有說,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是夢兒。
敲門聲還未響起,我轉過臉看著房門,輕嘆一聲:“夢兒,進來吧。”
門推開了,夢兒走了進來,看著我,我問他:“怎樣,事情很棘手么,不好跟水寨的兄弟交待了吧?”
他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若我殺了文心,你會恨我么?”
綠影輕笑著依然幫我梳著發,我看著他的眼,他似乎原先想說的并不是這個,我微微一笑:“你不會啊。其實夢兒只是想坐坐水寨寨主的位置過過癮罷了,你并不在意這個位置呢,對不對?”
夢兒看著我的眼:“可是, 我已經坐了這個位置,就必須對水寨的所有兄弟負責。”
我的心有些不確定,看著他,一時間找不出合適的句子,小美輕輕的挽著我的手,看向他:“夢兒,你進來并不是來說這個的,對么?”
夢兒怔怔的看著我,好半晌都不再說話,然后,緊閉著雙唇離去。
小美目送著夢兒離去,輕聲問:“姐姐,你為什么不試著愛愛你的人呢?”
綠影已經幫我梳好了長發,開始幫小美梳著長發,嘴角帶著輕吟的笑:“堂主這人呢,也許某些時候并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就像個任性的小孩。但,她很清楚她不要什么,若不是她想要的感情,怎么去試著開始呢?”
我的思緒卻更加不在狀態了:綠隱與小美在說什么?試著去愛愛我的人,在說夢兒么?
我看著小美,不知道該如何來確定她們的說話,只得以微笑來掩飾:“愛我的人?這世上還有男人敢要我么,我怎么沒發現?”
小美長嘆了一口氣:“姐,我想把你從二樓扔下去。”
我只得償試著去解釋:“別傻了,夢兒今年虛歲才二十呢,而我就快二十六歲了呢,別跟我說夢兒愛上我啦。這比我喜歡上文心還要不靠譜。”
“若我說他十三歲就愛上你了呢?”小美沖口而出的說話讓我無法去掩飾,更無法用失笑去應對她的認真,我看著小美,綠影放下木梳,認真的看著我:“堂主,我想,你現在終于知道為什么我會迷上胡夢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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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有個眉清目秀的漂亮少年認真的對我說過:“冷姐姐,等我長大了,我要娶你做我的娘子。”
我微笑著看著他:“等你長大了,姐姐就老啦,不漂亮了呢。你啊,正好娶小美呢?”
他認真的看著我:“不好,我要陪姐姐一起看遍五湖四海的風景,要和姐姐一起坐在高山上,看云兒在腳下飄。”
我當時,以驚奇的眼神看著這個少年,那樣的乖巧與可愛,將來,不知道怎樣的女孩兒才能得到他的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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仨個人擠在我的大床上,被子很暖和,我們都不再說話,或者是累了,或者是想給彼此緩和的空間,我們就那樣沉默著,睡著了。只是,在夢里,我夢到的,是文心。
第二天,我離開岳陽,沒有,和任何人道別,包括綠影。至于洞庭湖水寨的事,如何了局,我沒有過問,這或者,是我的一種逃避,雖然,明知道,無論走到何處,都逃不開江湖。
文于2007-03-13